“烈酒和釅醋?”掌櫃的一臉不解,用這些做什麽?


    盧櫟笑道,“我自有用處,掌櫃的若有,隻管拿來便是。”


    左邊有金燦燦貴少爺眼神驕傲兼急切的催促,後麵有氣勢不凡的黑臉猛男殺氣威脅,旁邊還有個鐵麵捕頭冷眼看著,也就前麵這個微笑讓人如沐春風的俊秀公子好說話,掌櫃的哪敢耽誤,轉頭連聲喊著人就去了。


    沈萬沙和趙杼其實也不明白,但盧櫟做事向來有章法,數次接受‘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洗禮,這倆人沒一點擔心,反倒眼神興奮,迫切的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趙杼比沈萬沙要鎮定些,他走上前認真看了看奪去盧櫟大半注意力的床架。


    這一看,也看出了問題。


    客棧檔次一般,再豪華的房間,物件材質都不會頂級,比如這床架,是櫸木打造的。


    櫸木,南方多產,易得,質重,堅固,紋理清晰,很適合打造家具。一般木材顏色皆是淺黃,櫸木偏紅,泛白,看起來與淺黃色差不多,卻比淺黃色好看很多。這樣的顏色足夠大方美觀,所以這副床架保持著木質原色,隻上過清漆,表現泛著淡淡光澤,看起來更加好看,也防止木質泛潮蛀蟲,延長其使用年限。


    起初趙杼沒注意,側了個角度對著光線時,才發現床架靠床鋪的一麵,似有水濺痕跡。就像有人手濕著,用力一甩——這樣的痕跡。


    可走過來一點,痕跡就不見了,伸手去摸,不髒,也沒有任何異樣觸感。痕跡非常淺,他來迴看過幾次,幾乎要懷疑自己眼神,是不是看錯了。


    盧櫟見他看出來了,微笑著指了指窗子。雖不是陽麵,晴朗的夏日午後房間裏也是不會暗的,光線不同,角度不同,事物呈現的樣子就不同。


    總算是有個笑模樣了。趙杼心內鬆口氣,過來捏了捏盧櫟手指。他完全不明白盧櫟為什麽不理他,以為隻是媳婦害羞過度,一點沒自我檢討,這幾天小心翼翼不靠過來,幾乎就要忍不住了!


    他衝盧櫟討好的笑笑。


    這笑容在沈萬沙這些人眼裏仍然是傲慢霸道的,不過平王會笑這一點已經足夠震撼,沈萬沙差點沒左腳絆右腳跌倒。這是他印象裏的平王麽?說好的隻會生氣玩狠呢?


    盧櫟卻看出了趙杼眸底討好之意,然後……臉上笑容僵住。


    壞了,他忘了還在生這個混蛋的氣呢!


    還有一過來就捏別人的手,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趙杼又笑笑,捏小手的動作更出格——他竟然輕撓盧櫟的手心!


    盧櫟咬牙甩開趙杼大手,深深歎了口氣。


    跟人生氣其實很費力氣,浪費時間精力,還搞的自己心情不好,有這工夫他還不如多看兩本書……再者趙杼這也勉強算是伏低做小了,這篇……揭過吧,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趙杼此刻有了和沈萬沙憋屈時一樣的頓悟:果然還是案子好!案子可以完美勾住盧櫟所有的注意力,隻要有案子,所有朋友做的壞事盧櫟都可以不在意!


    那麽是不是……趙杼心內開始盤算,自己坦白時得準備些什麽。


    衛捕頭不理解房間內微妙氣氛轉換,不過這不耽誤他思考,他也像趙杼似的,把盧櫟看的地方認真看了一遍,心裏有了些猜測。


    ……


    掌櫃的迴來很快,身後帶著幾個夥計,每人手裏拎著幾個壇子,都是盧櫟要的東西,“店裏就這些品種,您看看哪種得用?”


    見東西來了,盧櫟神色立刻變的肅穆。他讓眾人把壇子放在地上,一個個打開細聞,拿不準的,還伸手指蘸了些許淺嚐。半晌,在這些挑出最合適的兩壇,他讓所有人退開,撩開床上被褥,將壇子裏的酒醋潑灑在床頭,再一路後退,將酒醋灑滿地麵。


    烈酒,濃底很高的酒,釅醋,濃度很高的醋。酒精和醋酸混合生成乙酸乙酯,是有機溶劑,會與血漬中凝固的蛋白質起反應,使其顯現。


    沒有發光氨,他隻能借助這些東西,隻是時間需要長一些,效果上也不如發光氨。


    希望這酒醋的濃度足夠高吧。


    盧櫟潑完也沒閑著,細細觀察其它地方,甚至繞出房間到四周察看環境。


    烈酒味道很衝,釅醋也相當刺激,兩者混和可謂殺器,幾乎沒有人能不捂著鼻子在現場停留,見盧櫟出去,掌櫃的留兩個人守在房門外,自己跟著一票人唿啦啦出去了。


    盧櫟覺得緣來客棧地理位置很有趣,在醉八仙酒鋪斜對角,三角巷道交叉口,仔細一看,離木氏車馬行也不遠。客棧建在華津坊,做的是普通人的生意,牆頭不高,治安條件也沒多好,夜裏守夜的就隻有輪班夥計和看門的。


    一一細看了解,這圈就繞的大了些,前前後後,連客棧後頭小巷都看了一遍,半個時辰才結束。


    夏日炎熱,等待的時間並不如想象中的長,他重返房間,驚喜的發現效果已經出來了。


    床頭,床板,床柱上出現密集點狀,驚歎號狀痕跡,這是明顯的噴濺狀血痕。


    床下靠著床頭的地方有一小團血泊痕跡。


    地上有一道長長的擦拭狀痕跡,不規則,不均勻,有平行的線條狀擦紋,從床頭方向開始,近門口結束。


    會造成這樣痕跡,說明有人在床上,或者緊靠床邊的地方受到了暴力擊打,在床下靜止片刻,又被人拖行至門口!


    酒醋揮發快,夏日溫度高,除了殘留氣味,已不見濕痕,房間地麵青石鋪成,血跡殘存痕跡比青石深一些,仔細看都能看清。床角那片血泊甚至還勾勒出半個人形,淺黃櫸木床板點狀噴濺痕跡發烏明顯,讓人忽略都忽略不了。也就是說,隻要不是瞎子,隻要有腦子,就能看出這裏發生過什麽!


    掌櫃和夥計們緊緊靠在一起,嚇的喉嚨幹渴說不出話。衛捕頭也眼神驚駭地看著盧櫟,他知道盧櫟驗屍技術精湛,推案極好,沒想到竟還有這一手神技!


    沈萬沙沒忍住,尖叫著撲到盧櫟身上,“小櫟子好厲害!”


    趙杼……趙杼手握成拳,指節捏的哢吧哢吧響。


    媳婦是我的!我的!本王的!都給本王閉上眼,不許看!!


    大家都很激動,盧櫟則是長長出了口氣。


    他不懂化學,沒本事做出發光氨,酒醋濃底再高,理論是理論,成功機率其實不算大,根本不能與發光氨比,別說變藍,能顯出略明確的痕跡就是好的。今日一試,如果什麽反應都沒有,不一定能證明這裏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有反應,這房間裏就一定發生過一些事!


    他今天的運氣真是特別好。


    可看過之後,他眉頭仍然皺了起來。


    沈萬沙不理解,“小櫟子……不開心?”這樣重要的現場都找到了,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更順利了,為什麽不高興?


    盧櫟背著手,眸底閃過思考,“這些血量並不致死。”


    血跡看著嚇人,尤其是地上的擦拭狀血痕,看起來麵積很大,但其實造成這樣痕跡,並不需要太多血量,一個人隻要不是要害處被暴力擊打,流這點血是死不了的。


    所以,他發現的並不是死者被害死的第一現場,有可能隻是死者被兇手製服帶走的現場。


    “盡管如此,也已收獲良多。”趙杼適時插了一句,語意安慰。


    盧櫟看了看趙杼,心中微動,眸色略暖,“不錯。”


    停了一停,他轉頭問掌櫃,“房間住過客人後,誰來打掃,可有固定的人?”


    掌櫃的從震驚中迴神,不再敢直視盧櫟。這位看著最溫和,實則最恐怖啊!這是手什麽本事,酒醋一潑,就讓兇案現場血跡現了形?這位俏公子一個個嚐過酒醋,其實不是嚐,而是把手上塗的什麽通靈之物混進酒醋裏吧!


    “有……有的,”掌櫃的神色小心迴話,生怕人看不順眼,手指一點,讓他見閻王,“店小利薄,夥計不多,一般誰接待的客人,誰負責打掃收拾。”


    也就是說……“栓子。”盧櫟目光平靜。


    “這人來了麽?”沈萬沙刷一聲打開扇子提醒,“少爺記得讓你去請了。”


    掌櫃的忙道,“來了來了,剛到,就在前頭等著呢!”


    衛捕頭勤快,跟著掌櫃出去,把人帶了過來。


    雖然經過數日,現場已被破壞,但幾人仍抱著保護的心態,去了隔壁房間問供。掌櫃的一點意見也沒有,別說那位金燦燦的貴少爺已經給了足夠的賞錢,淡季房間反正都空著,光想想可能會得罪能通靈的俏公子,他就不敢。


    栓子濃眉大眼,身材健壯,嘴唇邊長著毛茸茸的短須,左臉一顆痦子相當顯眼,很有精氣神。在古代,十六歲,已經是可以支撐門戶的年紀了。


    被掌櫃的請過來,又被穿公服的捕頭帶來問話,他有些緊張,“小的栓子,見過各位貴人……不知道幾位找小的……”


    “隻是問些事情,無須緊張。”盧櫟溫和的看著他,“你本月上夜班,半個月前遇到的客人,可還有印象?”


    栓子撓撓頭,“雖然是淡季,客人還是有些,不知道貴人說的是哪位?”


    盧櫟指尖輕點桌麵,緩聲提醒,“那天下雨,客人戌時二刻方至,大醉,由其友人攙扶。”


    “哦那位啊,記得!”栓子神態肯定,“雖然客人陸陸續續的不算少,但那麽晚又醉了的客人隻有那一位,扶著他的友人還給了我賞錢,托我半夜去看一趟呢!”


    “你去看了嗎?”


    “當然看了,拿人賞錢,哪能不辦事呢?”栓子一臉正氣,不過片刻他又撇了撇嘴,“不過這兩位感情肯定不好。”


    “為什麽?”


    “給賞錢的那位通身富貴,身上的料子是上好的葛綢,看著極為關心客人,可那客人卻在裝醉,這不明顯感情不好麽?”栓子一臉不以為然,客人穿著布衣,友人那麽有錢,換了他他肯定早巴上了,客人卻裝醉,多浪費機會。


    沈萬沙一臉好奇,“你怎麽知道客人在裝醉,他裝的很明顯?”


    “倒也不是,我過去搭了把手扶人,客人酒氣濃重,身體非常沉,還真像喝醉了,”栓子說提半夜去看客人的事,“可是我起夜經過他房間時,他在房間裏背著手來迴踱步,每一步都非常穩,像在想什麽事情,喝醉的人怎麽會是那樣子!”


    “你沒進他房間麽?”


    “他點著燭火,不用進房間我就能看到麽,”栓子想著那夜的事就想笑,“他站直了,他才發現他個子不算矮,正經走路的樣子特別認真,一點也不像個隨意喝醉需要臨時找客棧住的人。”


    盧櫟心下微沉,“所以你沒進房間裏去看他。”


    “他之前裝醉,當時人是清醒的,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麽事?我就偷了個懶,沒去。”


    盧櫟與衛捕頭對了個眼色,二人心內皆有了同樣猜想:若李通供言為實,司興英的確醉的厲害,那麽栓子看到在房間裏踱步的人,一定不是司興英!


    趙杼身影斜刺裏插|進來,阻住盧櫟的視線,墨眸深邃略帶不滿。盧櫟笑了,之後又略搖頭,示意他不要胡鬧。


    沈萬沙拳抵唇邊輕咳了兩聲。


    打情罵俏請注意場合好嗎!


    栓子一點也不介意,因為他不懂……


    調整片刻,盧櫟又問栓子,“第二日你可見過那位客人?我聽說他沒來退房?”


    “沒有,那夜後我再沒見過那位客人,”栓子麵色有些窘,“他那位有錢友人過來問時,我也照實話說了,不是我們伺候的不好,人家自己走了,不關我們的事。”


    “客人房間是你收拾的?”


    栓子點頭,“是。”


    盧櫟突然一拍桌子,聲音微冷,“房間裏有血跡,為何不報官!”


    栓子一愣,滿臉‘你怎麽知道’的驚駭,聲音有些結巴,“我我以為是鼻鼻鼻血……”


    衛捕頭清咳一聲。


    栓子嚇的跪下了,“真的啊,我沒說謊!我上夜班,早上那陣很忙,近換班時才有空查房,那時那位客人已經走了,枕頭上有灘血,桌子上放了幾角碎銀……我們做一行的,常遇到這種事,客人弄髒了物件不好意思,便留下賞銀,讓我們打掃……”


    “隻有枕上有血?”


    “真的!就枕頭上一小灘,我前兩年好與人打架,最是熟悉,躺在床上時流鼻血就是那個樣子!”栓子信誓旦旦。


    半晌,盧櫟才點點頭,“……嗯。”


    現場大約……經過清理。栓子隻是一般的客棧夥計,也許別人清理的不夠徹底,可他沒注意。


    隻是這樣的話,線索又斷了。


    不能急,不能著急,查案……需要時間。


    盧櫟長出一口氣,站起身與衛捕頭拱手,“其後之事,要勞煩衛捕頭了。”


    雖然發現了新線索,可沒有明確指向,須得捕快們努力,四處走訪,排查,問訊,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線索,甚至嫌疑人。


    房間痕跡那麽明顯,一定是有人在那天夜裏潛入,製住司興英,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給弄了出去。夜色掩蓋,不太嚴密的客棧環境,再使用下有利地形——不大高的牆頭,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很多。


    盧櫟根本不用分析,在場的都不是傻子,連沈萬沙都能看出來,衛捕頭豈會不知?


    遂衛捕頭沒多問,直接朝盧櫟拱手致謝,“今次多謝先生,待有後續消息,我再去尋先生。”


    “好。”盧櫟轉身,叫上沈萬沙趙杼,離開了客棧。


    衛捕頭仍留在客棧處理後麵的事,除了查案外,還得提醒掌櫃的和栓子不許多嘴,為方便問供,短時間內也不準出城。


    馬車上,沈萬沙神情依然亢奮,今天又被小夥伴神技秀了一臉,太幸福了!


    那個酒醋好神奇,到底是怎麽選的?小櫟子是不是往裏麵加東西了?不期然間,沈萬沙想法與客棧掌櫃不謀而合。


    趙杼目光久久不能離開盧櫟的臉。這人太出色太出色,仿佛一座挖不完的寶藏,總在給他驚喜。


    這樣的人,怎麽會被埋沒?很快,他就會被眾人所識,會有無數人上前眾星拱月……各種心思的都有。


    他最幸運,遇到了珠玉蒙塵的盧櫟,參與了他的生活。


    他更感謝早逝的母妃,真是親娘啊,慧眼如炬高瞻遠矚,早早為他訂下了這個未婚妻!


    小時候怎麽能埋怨娘親離開太早,留他在世間受苦呢?真是太不懂事了!娘親明明早已為他訂下最好的人,那些苦難,黑暗的憋屈的永遠不想再記起的過往,都是為了今天,他能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姿態站在盧櫟身邊!


    他配得上媳婦!也能保護好媳婦!


    ……


    這倆人腦洞大開,盧櫟一點也沒察覺,他托腮看著淺青窗紗外的街道,想著下一步該如何。


    要不……再去發現屍體的現場走走?


    許會發現些以前沒注意到的事也說不定。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白素能貓大大和deltayer大大地雷投喂!!~\(≧▽≦)/~話說白素能貓大大每天一顆雷風雨無阻堅持很久了,好心疼你的爪子,求休息啊!話說你是黑白國寶吧……這麽久了,每次念你名字還會念成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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