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斷片了。


    當被沈萬沙喊醒,腦仁抽疼時,盧櫟相當後悔,沒想到果酒也有這麽大勁!


    沈萬沙本來是有正事找盧櫟的,但看到屋裏狼藉一片嚇了一大跳,迅速跑到床頭,“小櫟子你沒事吧!”


    盧櫟扯開他箍著自己胳膊一個勁晃的手,“暈……”


    沈萬沙聞到他身上酒味,微微皺眉,“你喝酒了?”


    “……嗯。”


    男人喝點酒沒什麽,沈萬沙自己也喝,倒沒為這個責備盧櫟,隻是——他指著房間裏碎成兩半的桌子,散落一地的酒菜,“這是怎麽了?”


    盧櫟看過去,愣了。


    昨夜趙杼拎著酒壇來找他,說兌現前言,尋了好酒給他喝。還帶來了按察使適時抵達成都府,將孫正陽景星抓捕,罪證確鑿,翌日將當堂審訊的大好消息。


    他心情實在太好,一杯一杯高興的與趙杼喝起了酒。


    果酒清香甘冽,又是第一次飲酒,不知度量深淺,當然也許是喝的太快,他很快就醉了。


    可當時他並沒察覺,還一個勁拽著趙杼聊天,端起酒杯動作未停。後來發生了什麽全然不記得,畫麵偶爾在腦海中閃現,可都說了什麽,他卻怎麽也想不起。


    隱隱幾個關鍵詞在耳畔停留,喜歡,成親,平王,我是誰……


    記憶太過混亂,任他刑偵推理學的再好,也拚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他知道,地麵這狼藉,全因趙杼。


    他……該是得罪趙杼了。


    記得上次山陽案完,二人聊天時,趙杼就隱隱透露出性|向,他迴的很小心,擔心一個不好,影響了兄弟情。這次話題開頭,好像是趙杼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他?


    他喝了酒情緒激動,說話不過大腦,迴的……犀利了些。不管別人誤會還是試探,他那樣類似嘲笑的反應都過了點,可他當時是真放鬆,真把趙杼當自己人才口無遮攔的。


    後來……他想不起,應該一直繞著這個話題聊,看如今結果,他肯定沒能哄住趙杼。可他記得他好像也跟趙杼分享了自己的秘密,他不該這麽生氣才對……


    “嘶……”盧櫟揉著抽疼的額角,想起趙杼最後非常無情的話。好像說給自己個機會,不要自己的命,但從此分道揚鑣,自己最好識些眼色,否則再遇之日,便是自己死期?


    到底哪句話,把趙杼得罪的這麽狠!


    “小櫟子……小櫟子!”


    耳邊傳來沈萬沙略急的聲音,盧櫟歎口氣,“昨晚喝多了酒,一時沒分寸,惹趙大哥生氣了。”


    “怪不得……”沈萬沙摸下巴,“你瘦成這樣,也不可能劈得開桌子麽。”


    盧櫟起身下床,準備穿衣洗漱。


    沈萬沙很好奇趙杼的事,追過來問,“趙大哥雖然冷漠,但對你是極好的,你做了什麽,引他發這麽火?”趙大哥那麽粘盧櫟,時刻不願意分開的樣子,竟然也能氣到劈桌子!


    盧櫟眼角斜挑,故意拉長了聲音,“不告訴你。”其實是不知道。


    沈萬沙鼓起小臉,“怎麽能這樣!我們是好兄弟,應該彼此坦誠!”


    “嗯,你坦誠吧,找我來什麽事?”盧櫟拿起昨晚小二送的熱水壺倒水洗臉。水還算幹淨,但放了一夜早就涼透了,好在他現在非常需要清醒,水越涼越好。


    沈萬沙並不覺得盧櫟趙杼二人的事會有多嚴重,盧櫟問起正事,他立刻眼睛放光神情激動,“聽說按察使大人到了成都,把姓孫的姓景的抓起來了,今日巳時中便由府尹溫大人親自問審,按察使旁聽,那兩個人必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定是要判重刑的!這等好事,咱們自然得去看上一看,我以為我起的已經算晚了,誰知我打聽完消息你還沒起,竟然還喝了酒!你快點收拾,時辰就快到了!”


    盧櫟昨夜就聽到了此消息,並未過分激動,倒是沈萬沙的反應讓他意外,“你與大通錢莊做了那麽多事,如今派不上用場,你竟然……還很高興?”


    沈萬沙挺胸抬下巴,拿眼睛覷他,“小瞧少爺了是不?少爺是什麽人,胸懷似海肚裏能撐船!別說我不過隻是費了些時間力氣,便是白花掉大把銀子,隻要事情發展方向與我有利,那都不算啥!這樣的意外之喜反倒讓少爺更開心,人間自有真理在麽!”


    盧櫟朝沈萬沙伸出大拇指,絲毫不吝目中讚歎,“少爺高義!”


    “那是!”


    沈萬沙見盧櫟打理整齊就拽著人往外跑,盧櫟卻記著一屋子狼藉得收拾,反正時間來得及。沈萬沙卻不許,從懷裏摸出銀錠子丟給門外經過的小二,“賞你了,給我們把屋子收拾了!”


    盧櫟無法,隻得隨沈萬沙朝府衙走去。


    府尹要審案,還是公開審案,消息自然早早拋了出去,時間還沒到,府衙門口已經有一層層的人圍著等候了。


    沈萬沙抹著額汗道好險,拉著盧櫟找了個好位置站定,“再晚恐怕隻能爬樹了……”


    這日陽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視野也跟著明亮起來。紅皮的喊冤鼓,威武的狴犴石像,兩側的蓮池甬道,彩繪的海水朝日圖,每一樣都透著寧靜,正義,威嚴。


    大家圍在衙門外麵,相當安靜,說話也是低頭輕語,不敢大聲。


    沈萬沙跟身旁的人套著近乎聊著天,盧櫟一時無言,腦中再次紛亂起來。


    他是怎麽……把趙杼氣跑的?


    趙杼真的走了?放過狠話就走了?判了死刑的都有頓斷頭飯,他就不能等他清醒了好好說?知道原因,他也好哄啊……


    盧櫟心下有淡淡的不安。


    ……


    時間走的很快,案上驚堂木一拍,府尹溫年端坐案後,麵色威嚴身形筆挺,開始鐵麵無私的審案。


    人證物證俱全,明鏡高懸下的主官意圖明確,所以這案非常好審。


    青樓連環兇殺案,皮成上堂就認了罪,交待一幹罪行,畫押,領刑,並無二話;孫正陽景星麵色頹敗,看不出來是否心有不甘,罪行交待的也很幹脆;倒是府尹溫大人,一聲聲驚堂木拍的猛烈,說話聲音威嚴洪亮,氣勢激昂,使整個審案場麵極為振奮,圍觀百姓適時叫好,府尹形象頓時光芒萬丈……


    皮成被判了斬刑,秋後行刑;孫正陽景星被判流放西北苦寒之所。


    犯人被押下時,皮成突然在人群裏看到盧櫟,頓時神情極為複雜。


    盧櫟靜靜迴視,眸色清亮,麵色肅然。


    春日陽光微暖,卻足夠燦爛,皮成仿佛被晃花了眼睛,再次垂下頭去,手上鐵鏈被差吏牽著,腳步蹣跚。


    無人看到,他經過的地磚上,有兩團小小洇濕。


    ……


    一切落定,沈萬沙大唿痛快,拉著盧櫟在街上逛,“這次案結,少爺也有貢獻,是不是?”四周百姓們都這麽認可激動,如果他也在被稱讚的隊伍裏,感覺很榮幸啊!


    盧櫟有些心不在焉,“當然,少爺貢獻很大。”


    “真的?”沈萬沙眼睛閃著光,“少爺很高興,走,咱們花錢去!”


    二人逛了一天,到了晚上,沒有看到趙杼。


    沈萬沙並不在意,忙著花錢開心,想辦法把孫正陽那裏的錢周旋迴來。可是過了兩天,仍然沒看到趙杼,他心裏就不安了,“小櫟子,你怎麽得罪了趙大哥?他該不是……”不迴來了吧。


    盧櫟揉揉額角,也是非常苦惱,“那天喝的有點多,我真不記得。”就是想道歉,哄人,也完全沒有方向。


    “趙大哥武功高,一個人應該不會有事,等他氣消了一定會迴來,你別自責啊。”沈萬沙安慰盧櫟,同時期待著趙杼迴來。


    可一直等了十天,也不見人。


    盧櫟死心了,看來自己是把人得罪慘了,歎口氣,“少爺,我們離開此地吧。”


    “啊?迴灌縣麽?”


    沈萬沙看出這段時間盧櫟心情不暢,看著時時微笑同以前一樣,其實那笑根本沒到心裏,人也好像又瘦了點,他有點心疼,“沒準趙大哥明日就迴來了……”


    盧櫟搖頭,“他不會迴來了。”


    氣氛一時安靜,落針可聞。


    過了好一會兒,盧櫟微笑看向沈萬沙,“我有事與你商量。”


    他將雨夜遇到姚娘,並聽到關於父母消息的事說了。


    按說他此次到成都是為搭救沈萬沙,因為過程要求,附帶破解青樓連環兇殺案。如今沈萬沙已救出,兇殺案已破,沒別的事他也該迴去了,但因為得到了母親消息,他便想去興元府走一趟。


    他翻過邸報,柏明濤,那位父親友人,得父母幫忙守城的人,如今正在興元府做府尹。


    如果找到他,大概能知道更多父母的事,許會找出些他們離世線索也不一定。


    如今剛開年,他將將十六,與平王的婚約是十八成親,那麽明年裏王府該來過禮商量,他的準備時間,隻有今年一年。一年的時間,他需經營好關係門路,給自己布個後手出路。


    上次幫山陽黃縣令破了案,隻要不太過分的要求,比如替人做份路引什麽的,黃縣令應該願意幫忙,可如果能找到更高更穩的路子,他也願意一試。


    劉家那裏,因為送年禮過來的王府林高實極周到的安排,馮氏生意受阻,現在仍有求於他,他若想去哪裏,隻消一封信,馮氏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我要去興元府。”綜合考慮清楚後,盧櫟將決定告知。至於沈萬沙要去哪裏,要做什麽,需人家自己做決定。


    沈萬沙隻怔了片刻,很快明白盧櫟在問他何去何從,眉尖一挑,“我當然跟著你!趙大哥失蹤了,你一個人,無錢無勢的,被人欺負可怎麽辦!必須得有我啊!”


    他立時站起來捏著下巴在屋子裏轉圈,“不過看你意思,是想見府尹,可這府尹大人,若沒有刑獄訴訟的事,以咱們平民的身份,是見不著的;‘平王未婚妻’的名頭也不好總是打,得做殺手鐧關鍵時候用;你也不能貿然衝上去說‘我爹與你交好,特來拜會’,無憑無據,又帶著目的,沒準會被當成騙子,或者人家找借口推辭不願意見。我想想啊我想想,怎麽給咱們鋪條合適的路……”


    盧櫟看著鮮活積極的沈萬沙,又想起了總是站在身側默然不語,散發無兩氣勢的趙杼。他不怎麽說話,可誰也不能忽略,他存在感實在太強。


    雖有遺憾,雖有不慣,但趙杼離開已是事實,人海茫茫無處可尋,盧櫟隻希望哪天能再見到他,跟他說一聲抱歉——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相聚是緣,緣深緣淺不由他訂,不管天涯海角,唯願那人安好,諸事不擾,平安康健……


    邢左趴在房頂嚶嚶嚶地給洪右寫信。


    王爺不告而別,王妃好可憐,都不知道為什麽……每天臉上不見笑,吃飯一天比一天少,都瘦了……現在還要去興元府,路上也沒個人照應,遇到賊匪怎麽辦……王妃還總是站在窗邊遙望遠處,特別特別孤單,不知道在想什麽……


    趙杼負氣離開,身邊隻有洪右,邢左打著掩護‘元連按察使’的旗號留了下來,可他並沒有看著元連,元指揮使能力卓絕,根本不用他幫忙,他每天都跟在盧櫟身邊,保護加觀察。


    他下意識覺得應該這麽做。王爺不知道,洪右沒反對,他就大著膽子留了下來,每天一封飛鴿傳書,送到洪右手上。迄今為止,洪右的迴信未有禁止他動作命令他迴歸的話,他膽子便更大了,越來越覺得自己做的對。


    他隱隱察覺出,王爺是喜歡王妃的。洪右不攔他,是早看出來了……可是竟然沒早點提點他!


    那夜王爺生了好大的氣,一個人挑了三家山匪寨子,就像那次擊退遼人來犯連俘都不收全部殺光血流成河的氣勢一樣。可他那麽氣也沒傷王妃一星半點,所以做為忠心的好下屬,他覺得自己做的非常對!


    王爺也很可憐的,出身皇族,身份高貴,卻因喉間閻王印經曆了別人想象不到的苦。馳騁沙場,功勳無數,終得世人認可尊敬,可身邊遇到的女人都是騙子。好不容易偶遇王妃,誤會王妃喜歡他,還想推卻來著,誰知相處時慢慢改了主意,勉強覺得可以接受婚約,漸漸放任心意喜歡上王妃,覺得兩情相悅表白了,王妃卻說不喜歡王爺,還從來沒喜歡過……


    王爺擅自誤會別人情意,擅自推卻自顧糾結,又擅自鍾情,擅自……失戀。


    想想就覺得好虐!他必須幫忙!


    不確定他的信最後王爺會不會過目,邢左把盧櫟寫的非常落寞孤獨,非常值得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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