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沈萬沙小腦袋湊過來一看,非常驚訝,“現今時節竟有桃花?”


    桃樹喜暖,便是蜀中天氣溫濕冬日裏不算太冷,桃花也不會正月就開,再早也得等到二月,如何現在就有了?


    盧櫟眼睛微緩,指著那片花瓣邊緣,“你仔細看。”


    “枯了?”聽說這屍體死於大年初一,現在都十五了,花瓣枯了不也正常?沈萬沙想不通。


    盧櫟搖搖頭,指著花瓣,“若是新鮮桃花,就算枯萎,浸了水,顏色也不該這麽沉,更別說瓣身縱紋如此多深……”


    “我知道了,這是幹花!浸了水的幹花!”沈萬沙眼睛一亮,“桃花用處多,可釀酒可做香可磨粉可裝扮,死者是青樓女子,會有留存幹花很正常!”


    “也不一定是她的。”盧櫟輕輕歎口氣,將女子拳頭合上,招手讓捕快們過來,“你們將她送去停屍房。”


    沈萬沙眉尖跳著,朝盧櫟使眼色:何不自己先驗一驗,別讓那個景星占太多便宜!


    盧櫟等捕快們抬著屍體走遠才輕聲說,“屍體太濕不好驗,晾幹後會有更多痕跡出現,那時驗才會有最大收獲。”他看著沈萬沙,眼睛靈動一眨,“我的大少爺,你就放心吧,我保證不讓咱們吃虧。”


    “這才對麽,”沈萬沙搭上盧櫟肩膀,“咱們什麽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


    趙杼皺著眉,將盧櫟從沈萬沙胳膊裏扯了過來,“看現場。”


    雖然這裏並非案發現場,隻是醉紅樓老鴇好心的葬屍地,但也有堪察必要。盧櫟點點頭,幹正事。


    ……


    迴程時,沈萬沙有個問題,“我們不去醉紅樓一趟,問問這個死者情況?”


    盧櫟看了看趙杼,見趙杼點頭,他唇角揚起笑容愉悅,“趙大哥說很快有人送消息上門,我們可以先把屍體驗了,整合線索,再去問供。”


    “啊?”沈萬沙立刻左右找著,“有人跟著我們?”


    他找不著,便看了眼趙杼。趙杼神情冷傲,和往日一樣除了盧櫟誰也看不見。


    沈萬沙:……


    他又看向盧櫟。


    盧櫟眨眨眼,湊過來好像要告訴他,他立刻興奮的主動湊近,支起耳朵。


    “不告訴你。”盧櫟卻說了這樣四個字,說完還狡黠的衝他笑,沈萬沙立刻明白自己被調|戲了,啊啊叫著拽住盧櫟就騷他癢。


    盧櫟其實也不知道,趙杼沒具體說,但他相信趙杼,也喜歡逗沈萬沙,兩個少年在大路上就鬧了起來。


    趙杼:……怎麽還屢禁不止了!


    城郊距離有些遠,盧櫟三人一早出發,迴到城裏已過了未時。盧櫟再不想和上次一樣大晚上驗屍,費眼又費神,隻稍稍休息了一會兒,簡單吃了點東西,就到了停屍房。


    屍體一路被抬迴來,周身皮膚已幹,因為她身上隻穿著一套衣裙,衣服也盡幹透,除了綰起的發髻之處,身上再無濕處。盧櫟看了看,便打開仵作箱子,“驗吧。”


    旁邊一個捕快阻止,“可是景先生還未到。”


    “景先生人忙,驗屍之事有我們便好,都是做慣的,不會有疏漏。”盧櫟笑容帶了些許諷刺,“你放心,如果需要剖屍,我一定會讓你去請景先生,不讓你為難。”


    那人有些呐呐,“先生這話說的……先生請,左右屍檢格目能否做為證據,也需景先生同意,先生覺得可以便可以,小人不敢阻攔。”


    “那便好。”盧櫟取出蒼術皂角燃了,淨過手,一切準備就緒,走到屍體跟前。


    停屍台上的女子籠煙眉,櫻桃口,眼線很長,可以想象她必生了一雙瑩瑩美目,顧盼生輝。


    盧櫟輕唿一口氣,撫著女子發絲,“你叫陳嬌嬌麽?告訴我你經曆了什麽……”


    “驗——屍體女,麵容姣好,妝容整潔,微暈……”


    盧櫟將屍體身上衣裙解開,除去,看到她腹部有連續刺傷,測量傷口長度,深度,再觀其邊緣血蔭情況,發現與碧衣屍體刺傷表現相仿,分明是同一兇手用同一力度手法做案。


    屍體身上水跡幹透,呈現一種詭異的蒼白,酒醋微微敷過,身上傷痕一一顯露。死者肩部往下有多處淤青,疑似掐痕吻痕,胸前尤其多。下|身私|處未見侵犯痕跡,身上也無精斑,但因屍體被水葬,身上痕跡經過衝刷,不能以此判定未受到猥褻。


    盧櫟將屍體側翻,發現屍體後頸有和碧衣一樣的深色淤痕,這點很關鍵。


    如果不是巧合,此傷痕的造成必然是兇手製服兩位死者的關鍵。


    扁圓,上寬上窄,看著像是上粗下細的木棒之類的打擊傷。


    兇手手裏拿著什麽,在什麽地方製服了二人?


    陳嬌嬌死亡時間難以準確判斷,碧衣卻是初十黃昏時分,未接客前不見的,這段時間樓裏外人很少,兇手手執怎樣的武器會不被人發覺?甚至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擄出青樓?


    還有這瓣桃花……來自哪裏?


    盧櫟想起最初看到屍體時聞到的味道,皺起了眉。他走近死者頭部,俯下|身體。


    為了聞到味道,他身子彎的特別低,眼看就要與屍體挨上,因死者是個相貌妍麗的女子,屍體破壞程度不太高,他又是個樣貌不俗的少年,這個畫麵看起來好像他要親吻這個女子。


    趙杼眉毛立刻吊了起來,不過這次還不等他親自上手,盧櫟已經直起了身,好像發現了什麽,眼睛晶晶亮,“少爺快來看!”


    沈萬沙一臉狐疑湊過來,指著自己鼻子,“我?”他不懂驗屍啊!


    “你常去青樓,對姑娘妝容一定熟,你看死者妝是不是有點不對?”盧櫟期待地看著他。


    沈萬沙:……少爺也不是常去青樓的好嗎!


    不過大話早吹出去了,現在心虛也晚了,沈萬沙硬著頭皮過去看。還別說,他還真看出了不一樣。


    家裏有娘親管著,他不可能常去青樓,但家裏丫鬟多啊,娘親又極大方,小姑娘們個個愛收拾,女子妝容他見過不少。這具屍體,之前沒注意,現在仔細一看,她臉上的胭脂和口脂顏色好像不大一致?


    雖然死者被水衝濯,臉上妝容暈開,淺了很多,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一點,非常明顯。


    沈萬沙立刻指著死者的唇,“她的胭脂是橙色,唇色卻是桃紅!”


    盧櫟點點頭,看著沈萬沙,“愛美的姑娘不會有這樣的疏漏吧,嗯?”妝麵顏色總得是一套的,和諧的。


    沈萬沙神色嚴肅的肯定,“但凡講究點的姑娘都不會如此!”


    盧櫟找出一方由帕,彎身輕輕擦拭死者的唇部。


    雖然很不明顯,但仍然能發現,薄薄的粉色擦去後,死者唇角有橙色痕跡,顯然她的口脂曾是橙色,與頰邊胭脂一樣。


    這說明……有人給她補過妝。


    將巾帕湊近細聞,盧櫟發覺這層粉紅口脂味道有些刺鼻,不若死者麵上脂粉香氣清新。為防是錯覺,他還請房間裏幾人一一聞過,大半覺得如此,除了趙杼。


    趙杼倒不是有不同意見,他是根本不願意聞,表情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此屍是醉紅樓老鴇收斂,可是老鴇見其妝容不雅,幫她補的?”沈萬沙撓著下巴,想起了這個人。這人即能好心收斂,稍微整理下遺容也是可以的。


    “未必。”死於非命的青樓女子,老鴇再心軟,也要為自己生意及樓裏的姑娘著想,很大可能不會移迴去擦身收斂,可能就在後巷裏稍做整理,直接將其移到了水葬之地,看死者身上衣裙簡陋到隻有一套且非壽衣就能知道一二。


    “那是誰替她補的,難道是……”


    沈萬沙驚懼地看著盧櫟,盧櫟緩緩眯眼,唇角彎起,“兇手。”


    “碧衣的屍體在何處!”盧櫟立刻讓捕快把碧衣屍體抬過來,他想他大概知道當時忽略的是什麽了!


    停屍房與驗屍房相連,碧衣的屍體在左起第三個房間,捕快們很快把屍體抬過來,盧櫟急急上去一看,便明白了。


    碧衣的唇妝也被補過,因為碧衣頰邊胭脂顏色淺紅,他當時沒有注意,隻聞到淡雅的妝粉中夾雜刺鼻香味時覺得有點不對,現在看,倒明白過來了。


    因為不明原因,死者唇妝脫落,兇手為其補過妝,補妝時間……大概在他下手殺害死者之後。昨日盧櫟曾在碧衣死的暗巷牆壁發現淡紅色痕跡,或許那就是兇手為死者補妝時不小心留下的。


    “小櫟子,這味道……好像是桃花香!”沈萬沙打了個噴嚏,“就是太刺鼻了!”


    盧櫟深深唿氣。


    桃紅色口脂,晾幹過的桃花花瓣,桃花香。


    “我們要找的這位兇手,還是個風流人物呢。”盧櫟聲音諷刺。


    線索漸多,房間內氣氛很有些輕鬆,就在這當口,突然趙杼一動,“誰!”


    不等他跳出門,一支細箭已迅速射來。


    趙杼眸色一冷,掌風擊出,不知他怎麽弄的,停下時修長兩指並攏,指間夾了一物,正是那支泛著冷光的細箭。


    細箭與別的箭不同,除了小巧精致外,它沒有箭尖,箭頭上還戳著一封厚厚的信。


    “趙大哥好武藝!”盧櫟眼神激動,給了趙杼一個大大的笑臉。目光輾轉間,仿佛見到一青衣身影於屋頂消失,與昨日在倚翠樓驚鴻一瞥的‘不速之客’有幾分相似。


    若……真是那人,該不會有惡意。


    盧櫟將細箭上信封取下,打開。


    沈萬沙也湊了過來,“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趙杼有些不爽地盯著遠處牆頭,為什麽送消息過來的不是那幫愚蠢屬下。


    邢左不敢露頭,王爺啊,可不是咱們的錯,元指揮和阿右都對此地不熟,調查需要一定時間,比不上當地人什麽都知道,人家擺明了沒惡意上門送消息,小的不敢攔啊,王妃等著破案哪!


    這真是一封相當有用的幫忙信,信裏詳細說明了死者陳嬌嬌這兩年的生活情況,接了什麽樣的客,都與誰相好,有什麽朋友,有什麽敵人……


    信有些長,盧櫟卻一點也不煩,麵帶感激的看完了整封信。


    看完後,他長唿口氣,“我大概又要解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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