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裏?”


    盧櫟狐疑地看著趙杼,這人目光很鄭重,神情比往日更嚴肅幾分。


    “我想起那夜我去哪裏了,”趙杼修眉上揚,銳利眸色微斂,“跟我來。”


    趙杼此行蜀中,確是為了傳言中的南詔公主朵敏之墓。此傳言影響漸深,太嘉帝懷疑會引來別有用心之人,正好邊關無事,便指派他來看看。


    他以為沒什麽大不了,不過是些宵小流言,不想循著皇上給的地圖一路尋來,竟然真發現個古墓,古墓裏境況還很兇險。當然這些兇險對他來說算不得困難,可慈光寺殺人案,屍井的出現讓他不得不開始重視,這個古墓,早已引了太多人來,在皇上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成了諸多勢力的打探目標。


    他去過古墓,古墓修建巧妙又機關重重,足以擋住大多數人,但從遇到的骸骨來看,順利找到最後丟命的人也不少。古墓是公主墓,修建華麗,但他總覺有些違和,並產生了一些懷疑,他需要盧櫟幫忙看一下主墓室裏的遺骨……


    當然,他還記得‘失憶’這件事,找的借口也非常合理。


    盧櫟果然沒有懷疑,眼睛刷的一亮,拽住他的袖子,“可是沈萬沙說過的那個南詔公主墓?”


    趙杼看著自己袖子上那隻白生生的手,“或許。”


    盧櫟見他皺著眉毛看袖子,往下一看知道自己失禮了,趕緊放開手,彎了眉眼衝趙杼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那我們走吧!”


    他與門外負責看守的捕快交待幾句,給沈萬沙留了話,披上披風就與趙杼一前一後離開了慈光寺。


    其實沈萬沙第一次提起南詔公主墓之事,盧櫟是不信的。他相信荒誕離奇的故事會令人好奇,如果故事地點就在附近的話,很多人會有冒險意願,但故事就是故事,是假的,不可能成真。


    可慈光寺案,屍山,死者大都是擁有一定武力的人,能擁有這樣強悍屬下,他們的主人一定不是傻子,不可能為了莫須有的事興師動眾。這些死者若不是太小看了山野小地的人,也不可能落得身死下場。


    所以這個古墓,可能真的存在。


    盧櫟喜歡驗屍破案,皆因其性格裏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好奇心,每當有謎題出現,他都特別想揭開,這一次亦然。


    正漫無天際地想著,腰間突然一緊,緊接著頭撞上一副堅硬胸膛,盧櫟茫然抬頭,“……做什麽?”


    這樣的姿勢還能做什麽?趙杼眯了眼,“抱你。”


    這麽明顯還迷糊眨眼裝不明白,是想要更多嗎!


    盧櫟皺眉推拒,“不用,我走的動。”


    這點跟貓爪子撓似的推拒動作……明明就是想要!趙杼冷哼一聲,將人抱緊,腳尖輕點躍至空中,“如你所願。”


    盧櫟:……如你如願個p啊!怎麽就如我所願了?我哪裏寫著‘求抱’啊!


    心內正瘋狂吐槽時,視野陡轉,盧櫟看清了四下環境。曠野無人,高山陡坡,一來沒人看見,二來這樣的路對他這沒武功的人來說走著太艱難,如果趙杼抱著他飛去目的地,時間會大大縮短,效率瞬間拔高。


    所以這才是趙杼的想法……剛剛故意那麽說是在逗他?


    盧櫟想趙杼應該也是有幽默感的,就是幽默的點不一樣。雖然腦電波經常搭不上,但這些天人家已經很用力的與他溝通……他好像應該給人點鼓勵?


    盧櫟想了想,小手輕輕拍了拍趙杼後肩:少年,人生是充滿希望的,隻要你堅持不放棄,總能跟大家打成一團的……


    趙杼感覺到懷裏的人不再亂動,還討好地輕拍他肩背,暗想果然是想讓他抱的!


    大約過了盞茶時間,盧櫟視野突然一片空白,唿唿強風吹的睜不開眼,頭發像鞭子一樣打的臉生疼,唿吸緊張,失重感覺明顯。


    他勉力眯著眼睛一看,嚇的三魂七魄都要飛出來了,趙杼這個混蛋,在抱著他跳崖!


    “啊啊啊啊——”縱使再膽大,他現在也隻能發出驚叫了。


    同時他的手緊緊掐著趙杼,恨不得撕下一塊肉來,混蛋,要死自己死,要別拉著他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臉頰抵著的胸膛震動,趙杼這混蛋……好像在笑?


    落下的速度比風還快,時間好像一輩子那麽長,盧櫟在這瘋狂動作裏體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恐懼,刺激,和莫名其妙的爽快!


    腳輕輕踩到地麵時,盧櫟還沉在那種感覺裏出不來,他想,這種感覺大概比坐過山車還刺激。


    上輩子他生而有病,原因奇葩,不能做動作太大的事,所以過山車這種遊戲肯定是不被允許的。他想他應該從小內心強烈渴望這些大人不允許的事情,所以下意識尋找一個臨界底線,所以他偷偷去看哥哥驗屍試探。


    可是沒想到他真的不正常,他一點也不害怕,不管屍體多殘缺場麵多血腥心跳都穩穩的,相反哥哥熟練驗屍,解說傷情的認真嚴肅讓他非常崇拜,他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驗屍破解謎題滿足了他旺盛的好奇心,他再也不想去嚐試大人永遠不會允許他做的事,跟著父親和哥哥,一點點吸收著刑偵法醫知識。而醫生的監測數據顯示這對他的身體並沒任何影響,又是他喜歡做的事,家人隻好縱容了。


    現在想想,不能去嚐試那些事,他真的一點遺憾也沒有麽?


    盧櫟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趙杼,心內感激難以言表。


    不,他很遺憾!能這樣玩一把刺激,真的好爽!他非常非常非常慶幸,他擁有了一具十分健康的身體,隻要他想,就可以去領略一切!


    “謝謝……”他清澈雙眸裏似俯含了水光,波光瀲灩,“謝謝你,趙杼。”


    不過就是滿足一下他想被抱的欲|望……小家夥雖然有些豪放不檢點,好歹足夠真誠,敢於承認。


    趙杼矜持地點了點頭,“走吧。”


    盧櫟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跟在趙杼身後。要說穿越之後有什麽不適,就是這長長的頭發了……


    這裏是一處非常非常深的峽穀,迴想自由落體之前的最後一畫麵,盧櫟認為這裏應該是大鴉口下的深穀。此處極深,往上看不到頭,石壁極光滑,非有奇特手段不能下來……所以,這就是傳言裏大鴉口兇險的原因?


    趙杼能帶著他毫發無傷的下來,相當厲害啊……


    他跟著趙杼的腳步,發現了一些散碎的人類骨頭,果然是在這裏丟命的人。他越來好好奇,公主墓會在這裏嗎?


    左拐右拐,快繞暈時,麵前豁然開朗,一處依山傍水的小小丘陵出現。


    盧櫟不懂風水,可這裏比別處溫度略暖,草木也精神很多,還靠山環水,大概是個佳穴?


    趙杼圍著小丘陵轉了一圈,不知道手碰到哪裏,靠山的石頭僵硬打開,出現一條通道。


    盧櫟眼睛睜圓了,這是機關?


    以前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東西,竟然能親身經曆了?他頗有些急切的跑過去,“這是公主墓?”


    趙杼從石門邊取下一枝火把,點燃照亮,“裏麵很暗,跟緊我。”


    盧櫟聽話地拽住了趙杼袖子。


    趙杼覺得不夠保險,拖過盧櫟的手,十指交叉,緊緊握住。


    盧櫟沒反對,趙杼不介意更好,安全最重要嘛。


    兩個人安靜又緩慢的走完整個墓地,盧櫟覺得這墓主人生前一定很富有。


    墓地很大,至少四個墓室,上上下下都雕刻著不一樣的花紋,有漆金有漆銀,有獻祭台,有陪葬的奴仆,有置放各樣陪葬物品的台麵,雖然時間流逝,仍然能看出當時的豪華程度,就是……隻有各種大大小小的台麵,碎了的寶器,散落的屍骸,其它寶貝在哪?


    “被人盜光了。”


    盧櫟瞪大眼睛看著趙杼,“所以你帶我來看的,就是東西被盜光了的公主墓?”實在沒什麽好看的啊……


    趙杼再一次擺出經典臉:修眉微挑,眸帶鄙夷,連嘴角揚起的弧度仿佛都帶了嘲諷。


    盧櫟便明白了,“得,我又錯了是吧。”


    “有自知之明便好。”趙杼說完繼續帶著他在墓室裏轉圈。


    轉到第三圈,盧櫟略有些煩了,來到這裏就為了轉圈嗎!


    第三圈終,趙杼大手拍到墓室牆壁左側一處,又一道石門打開了……


    盧櫟:……“為什麽不早開?”


    “早開你就死了。”趙杼踢了踢門後骸骨,“就像他們一樣。”


    盧櫟低下頭,滿眼白骨森森,腳下甚至還踩著幾塊骨頭,立刻明白過來,“機關。”機關設置必須轉三圈。


    趙杼給了他丟了一個‘算你有眼力’的白眼,舉著火把的手緩緩抬起,往牆邊一靠——


    一條銀白火線瞬間燃起,迅速沿著串連線條,點燃了高高掛在牆壁上的燈,燦爛炫目,宛如煙火!


    盧櫟看的嘴半張,古代技藝如此神乎其神!


    交織的燈火把墓室照的像白天一樣,盧櫟往前幾步,麵前場景讓他睜圓了眼睛。


    這是一處非常非常大的大廳,比籃球場還大,它還很高,幾乎快三丈,地上鋪的好像是白玉磚,潔白無暇溫潤有光,四周牆壁……滿滿都是壁畫!


    壁畫筆觸柔和,用色明麗,更有銀漆金粉裝飾,華麗的不行!


    剛剛那個看起來很有格調很華貴的墓,跟這個比起來就是個渣!


    他這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模樣難得趙杼沒有嘲笑,還開口解釋,“這是個墓中墓。”


    “看出來了……”盧櫟走到壁畫麵前認真欣賞,“外麵那個是幌子。”


    壁畫畫的很華麗,仿佛一個個小故事,還配了文字。


    有沙場爭戰,戰馬奔騰士氣高昂,國君賜宴,華服高冠誌得意滿,側書: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驪有黃,以車彭彭。思無疆,思馬斯臧。


    有山高水遠,美人撐舟,隨江遠走,側書: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母也天隻!不諒人隻!


    有漫漫稻田,繁榮喜悅,斷牆殘垣,悲涼淒淒,側書: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有美人華服,圓月下獨舞,麵有輕愁,淚盈於睫,側書: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每一幅畫都極傳神,盧櫟光是看著,眼前就有畫麵奔來。


    一個強大國家崛起,家富兵強,雄心萬丈。


    天子不能接受女兒下嫁身份低微之人,公主意誌堅定,心念決然,便是父母阻止,也要追求愛情,果斷與情郎私奔。


    很快國家滅亡,公主心傷,看著別的國家繁榮成長,自己的國家已是殘垣斷壁,娥眉微蹙,內心戚戚。她其實沒有一刻不想念父母兄弟,怎奈當時情愛家人不能兩得,如今天人兩隔,遺憾已永遠不能彌補……


    盧櫟幾乎立時肯定,這是朵敏公主之墓,壁畫每個細節都闡明了這點。


    畫中女子身材窈窕,眉帶英氣,美目含波,是個極有氣質極漂亮的女子,盧櫟不由自主撫著壁畫,“她可真漂亮……”


    明明她的父皇爹那麽醜。


    說到美醜,盧櫟退後兩步,從壁畫裏找出一個人。


    一個穿淺青長袍的青年。


    這個青年隻出現在第一幅征戰和中間南詔國滅的時候,他身材修長,手執玉盒,長發披散,麵覆紗巾,目光悲憫,根據各處提示,這應該是那個神秘國師了。


    憑著那雙極有靈氣的眼睛,天生高貴的氣質,他應該相貌不差,可他為什麽要蒙著麵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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