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院子中央放了一朵小花。


    伶七以為是山人禾放在這裏的,並沒有在意;山人禾以為是伶七放在這裏的,也沒有在意。


    入夜,院子裏的花骨朵緩緩綻放,花開四瓣,每一瓣花瓣都用熒光粉刻著一個字,湊起來是“緩緩歸矣”。


    晴九是個不學無術的,搬著小花盆去找伶七:“七哥,七哥,你看著花神不神,說是暖暖的......”


    伶七低頭一看,就是一朵普通的小花,開的正在興頭上。晴九解釋道:“剛才,就剛才在月亮下,這上麵是有字的。”


    伶七本在樓廳之中,看著老八賊眉鼠眼地望向這邊。她拉著晴九出了門,月光之下,花瓣上果然顯現字跡。伶七問:“是湯水房院子裏那一盆花麽?”


    晴九點頭。伶七低聲道:“把花送給山人禾,怕是他等的人要來了。”


    未等晴九接手,花盆突然被一直髒兮兮的手搶走。老八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們:“這花開的好呀,我看不如獻給樓主,讓他也看看。”


    晴九罵道:“老八你個狗賊,竟敢從爺爺手裏搶東西!”邊說邊和老八動起手來。


    老八不是對手,就要叫喊,伶七怕他叫出聲,橫腿一欄,老八仰倒在地,伶七順勢捂住了他的嘴,晴九製服了他的手腳。


    伶七冷硬地盯著老八,捂住他的手指點了點花瓣,沾染上些許的月光粉,壓低聲音道:“在子夜樓任何一個人合情合理地丟了性命,都不會有任何人追究,這花本就想獻給樓主,現在或許缺的是人手人腳做成的花肥。現在你握著這花盆,手上又沾染了夜光粉,我和老九說這是你的花盆,你說樓主會不會相信?”


    老八發出“嗚嗚”的聲音,伶七知道都是自小生長在子夜樓裏,老八再陰險,也不會不懂規矩,所以她讓晴九把手鬆開。


    老八坐直身子,陰測測地看著伶七:“你以為樓主會信了你和晴九的鬼話,你們最近鬼鬼祟祟,當我們都不知道麽。早晚有一天讓你們折在我手裏。”


    他知道伶七機敏,不放心地搓著手心的粉末,卻發現完全去不掉,他的手在月光下映射出星星點點的光亮。


    伶七笑道:“需要我幫忙麽?”


    老八哼聲哼氣地說:“你會有那麽好心?”


    伶七沒帶他反應,抽出靴中匕首,手起刀落,削掉他手指尖上的皮肉,斂起笑容冷冰冰地告訴他:“誰折在誰的手中還未可知,這一刀,正是你在晴九瀕死之時落井下石的報應。下一刀砍在哪兒,真是得看我好不好心。你不能總是靠著我的好心活著。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在這樓裏誰存了壞心在樓裏都活不了,你自己掂量著看吧。”說罷,帶著晴九迴了湯水房。


    山人禾拿起花盆端量著看了看,麵露喜色:“這花隻在夜裏開,名字叫做陌上,取自‘陌上開花,可緩緩歸矣’,因為長得太像野花了,他們才刻了字讓我留心。”說完他把花拔了出來,倒出花土,用磁石來迴尋了幾遍,挑出幾個細小的黑色鐵字:下月初三大軍來。


    山人禾這一係列動作完全沒有避諱伶七和晴九,顯得很放心他二人。


    晴九著實開心:“山大哥,你這是要迴家了!好啊!”


    山人禾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誠地笑了笑,轉頭看向伶七,發現她本來也在樂嗬嗬地笑著,卻漸漸陷入沉思。


    伶七倒沒有多舍不得他,隻是她想到自己迴家之日渺茫,自己雖已成人,卻什麽都做不得,不由得伸手握了握脖子上的信物。


    可她這樣一摸索,發現自己脖子上的東西不見了!她慌忙地跑到院子裏尋找,山人禾和晴九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尾隨其後,卻不知她在找尋什麽。


    “你先別急,告訴我是什麽丟失了,我和晴九也好幫你找找。”山人禾看著伶七的臉色已經急得變了,上前勸慰。伶七卻沒說什麽,繼續慌張尋找,從院子裏到廳中。


    晴九在,山人禾沒法出湯水房,等了許久,看著伶七迴來了,表情已經要哭了。她呆呆地坐在台階上,頭垂在膝蓋上,看不到表情。


    山人禾坐在她旁邊,柔聲相哄:“我知你著急,必然是要緊的東西。子夜樓這個時候外人難入,所以東西丟不了。你先告訴我是何物,以我多年來偷看姑娘洗澡的目力,找到它不是難事。”


    伶七聽完“謔”得站起來:“對,東西定在樓裏,一定是他!”說完轉身就出了院子。


    山人禾一臉懵:“是誰?”


    晴九道:“應該是老八,剛才為了護著你的花,七哥把他的手指削去一塊,這狗恐怕是要報複七哥的。我得去看看。”說罷,就要起身,他的肩頭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按住。


    山人禾淡定到:“你在這看門,我去。”


    晴九叫住他:“等等,大哥,你今天的臉不夠黑啊。”


    ————————————————


    待晴九給山人禾塗得和他麵容類似的時候,伶七已被踹了好多腳。山人禾趕到窗口的時候,正看著老八一腳踏著伶七,一手舉著玉墜子很是得意:“想你老七一直很威風啊,你不是在子夜樓上下籌謀麽,你也有今日,你削去爺爺的手指尖兒,爺爺今天就剁了你的手。”說罷,抽出一把短刀來。


    伶七嘴角有血,眼神一動,想要把握在袖口裏的辣椒粉末揚起來,老八一腳踹在她的肩頭:“你再動一下,我就摔碎了這勞什子。”


    他說完伶七還真的不敢動了,山人禾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老八手中的物件兒,是一塊玉玨。這塊玉玨通體碧綠,光潤瑩瑩,一看就是連城寶貝,還有些許眼熟。且玉玨通常成對出現,看伶七緊張的樣子,這不是家傳信物便是定情之物。


    山人禾聽著屋裏老八的聲音:“把右手伸出來,伸到爺爺的麵前來,喊聲爺爺,我給你個痛快。”


    伶七微微一笑:“這次,算我欠你個人情,你把玉玨給我,我可以幫你完成一件事。你要我的手有何用,不如來點實際的,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老八奸笑:“什麽交易?”


    “三姐有個同胞妹妹也在晉城,本是沿街行乞,但三姐隨了樓主後,每個月樓主會給她的的妹妹一些銀錢度日。三姐每月是讓老五去送的,老五最是怯弱好唬弄,你若今日保全了我,以後每月這個銀錢我幫你留下,你若感激於我,便可勻幾兩予我,不分給我我也沒脾氣。反正你今日拾到我的玉玨我心中感激,過往的一切也別再提了,一個樓裏長大的,總是要相互照應著的。”


    老八“嘿嘿”一笑:“別人說這話我覺得倒是好事兒,但這事是你說的就是個屁!且不說老三日日護著你不說,就你這一身的算計,我就不能再放過你。”說完他伸手就要拽伶七。


    屋裏的油燈忽地一滅,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對著老八的臉徑直踹了過去,老八“哼”的一聲磕在了地上。借著月光,老八看這人的臉色像是晴九。但老八知道他絕對不是晴九,晴九沒有他這麽高的武藝,一走一停間也沒有他這通身的氣派。


    山人禾知道老八和晴九相處時日甚多,之前又睡在一個屋子裏,必然相互了解,所以進屋前先熄滅了燈火。他借著月光摟起伶七,給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他從進屋到救她一氣嗬成,幹淨利落,完全沒有平時的慵懶風流之氣。


    伶七倚在他懷裏,靜靜地抬起頭看著他,竟有些貪圖這一刻的昏暗。


    但山人禾卻沒有發現,他在努力地尋找地上的老八,默默地後悔剛才踹得有些遠了,這下怎麽找玉玨?


    忽然,火光一亮,山人禾眼前一晃,老八舉著火折子,正試探性地看著他。


    山人禾沒等他反應過來,兩步過去掐住了他的脖子,老八聲音一啞,動彈不得。但老八此時可以認定,這人一定不是老九,老九的眉眼沒有他這般的俊美貴氣,也沒有他這般警覺狠辣。山人禾一運氣,手勁突起,老八眼看就要不行了。


    伶七看了看火折子下翻著白眼的老八,歎了口氣,讓山人禾鬆手。


    山人禾並沒有把手鬆開:“此人不能留,你我和晴九都會葬送在他身上。”


    伶七低聲道:“你先放開,八大衙門現在就在子夜樓附近,我們送不出去人,你現在除了他,誰來頂替他。”


    山人禾低頭看了看手裏這人的嘴臉,活活像一隻被掐著脖子還缺了牙的癩蛤蟆,自己是怎麽易容也扮不像的。看著還有點惡心人,趕忙鬆開了手。


    伶七趁著老八大口唿吸的時候,從地上撿了一塊指甲大的石子兒扔進他的口中,沒等他品味,在他的身後一推,石子順利地落入老八腹中。


    老鐵操勞,伶七沒事會幫老鐵按按背,她是個有心人,有意留心了,特意去詢問濟世堂,按壓脊背的哪裏可以治療身體上的各處勞損。剛才貌似輕輕一推,已把一根繡衣的細針深深地插插在老八後脊的縫隙中。


    山人禾順勢拿起老八手中的玉玨,老八起身想搶,卻覺得自己下巴附近都是酥酥麻麻的,他莫名地摸著自己的下巴和脖子,表情有些恐慌。


    伶七蹲下對他道:“剛才給你吃的是我從苗醫那要來的蠱毒,你若能守著秘密,蠱毒永遠不會發作,否則,萬蟻噬心,疼痛而死。”


    老八著急:“不必然不說,你快給我解了,我的下巴沒有知覺了。”


    伶七冷笑一聲:“你自求多福吧。”


    說完帶著山人禾迴到了湯水房。


    山人禾有一事不解:“以前有位姑娘想留住我,說是給我下了蠱毒,如有負她,孤苦終身。我需不需要治療一下?看著老八的樣子,我覺得我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


    伶七感歎,這家夥真不知欠了多少情債,惹了多少相思。


    她讓山人禾把手給他,趁著山人禾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一口,言笑晏晏地看著他:“這一迴,我也給你下個蠱,若是再三心兩意,不著四六,這蠱便會發作,你這一生都將得不到心中所愛。老八便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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