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七的汗毛一瞬間根根站立起來,好在她不是尋常的女子,並沒有驚聲尖叫出來,反而是想捏出個仙風道骨的手勢,邊後退邊嚴肅地與這種惡勢力進行對抗。


    星辰閣有字之書和無字之書龐雜,但她卻唯獨沒學的道士驅鬼的招式,越想越發毛,掰正了轉了筋的腿肚子就想奪門而逃了。


    可就在這時,原本板板整整的草席卻躁動起來,伶七嘴角抽動一下,轉頭就要衝出房門。就在轉身之間,她的腳踝卻被忽地牽扯住了,這一絆倒讓她趔趄倒地,可這一係列動作,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在星辰閣,引起別人的注意是大忌諱。


    伶七顫抖著迴了頭,卻看到腳踝上多了一隻髒兮兮的手,她有點想哭,也有點羨慕老鐵,老鐵看不著,興許踩著奇怪的東西,踩著踩著就習慣了。


    慌是沒用的,伶七見到了此物的真身倒是冷靜了許多,抽出懷中短刀就要劈開這隻手。


    這時從草席中傳來弱弱的聲響:“救我。”再沒了聲息。


    聽著聲音,倒像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伶姑娘扒拉開腳踝上的手,起身先想退出去再議,可這手的主人感受到伶七的舉動,摸索著想繼續抓著她。伶七繼續後退,那人繼續往前摸索,摸索著摸索著探出一張臉來。


    伶七本來被他煩擾著後退,冷不丁一抬頭卻不動了,那是一張慘白且水潞潞的臉,發絲貼著臉龐,掩映著一張俊美的容顏,英眉劍目,眼角細長又微微上揚,高鼻薄唇,唇尾隱含笑意。


    誰說這個世界是公平的?起碼醜俊的待遇就不一樣。從草簾子裏抽出來個潘安還有些心疼,要是抽出來個左思,說不定會被一腳踹迴去。


    伶七搭著這人的脈搏,像是受了傷,用盡力氣把他從地上扶起了身。這人身上雖濕漉,但仍看著出,他穿著一身綢質絳紫色長袍,用金絲秀成的暗線花樣,價值不菲。


    伶七對這人的高顏值倒是不甚在乎,可是看他一身錦繡,倒是個有錢的主兒,她現在身無分文,興許發現了一條致富的路,暗自竊喜。她把這人搬到毛皮上,替他除了外衣,放在火爐上烘烤,卻見這人內衣上滿是血汙,顯然是被利器劃傷了肚子。


    那人興許有些冷,打了個寒顫,幽幽轉醒,麵色看起來很虛弱,但一雙修長的丹鳳眼在火光掩映裏有些迷離,帶著些勾人的光芒,望著伶七。


    伶七雖也算見多識廣,可看著這人,竟有些不好意思。


    那人輕輕地握住伶七的手,伶七被他冰涼的手觸得一縮。那人卻沒打算這樣鬆手,反而伸手握住伶七,聲音沙啞而柔和道:“姑娘,在下被奸人追殺,所幸被你所救,若能幫我醫治,他日定當重謝。”


    伶七有些好奇:“你怎麽就進了湯水房了?”


    那人歎氣道:“你們向江裏扔竹席的時候,我正想爬上岸,卻又被砸了下去。你們在岸上哭的時候,我裹了席子躲在板車低下,隨了進來。看著姑娘麵善,所以鬥膽請姑娘相救,若是姑娘把此事宣揚出去,我怕是性命不保。”說到這裏,這個年輕男子已是滿臉的神色淒然。


    伶七低頭思索了一下,男子看著她迷茫的神色,欲言又止,覺得她定是同情心起想救自己,卻有難處,所以以退為進,笑得更加魅惑:“姑娘可是有何難言之隱?若不方便放我離開就行,我且出去歹人鬥上一鬥,定不拖累小姐。”


    伶七含羞帶臊地搖搖頭。


    那人又問:“小姐是因為男女之防,不便與在下療傷?不妨事,我自己可以來。”


    伶七又搖了搖頭。


    那人笑了笑,柔聲對伶七道:“那小姐是因不了解我,擔心我非良人,自己救了不義之人麽?小姐寬心,我本是高門大戶的門客,根紅苗正。”


    伶七這時才有些羞澀地抬起頭道:“公子不要多想,我隻想問問創傷藥一兩銀子一瓶可還公道?要是覺得不公,我們還好商量。”


    男子被問得愣了一愣,呆呆地點了點頭。


    伶七邁著歡快的步伐去取了藥。


    男子掙紮著拾起地上掉落的銅鏡,仔仔細細地審視了自己的容貌,放心的歎了口氣,然後有些茫然地望了望門外,一時間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想他走南闖北,閱女無數,看著伶七的樣貌穿著,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家碧玉,按照套路,他柔聲相哄,再故作可憐,定換得對方情思浮動,舍命相救,今日卻抵不過一兩銀子,委實有些傷害尊嚴。


    一直萬眾矚目的人最怕的就是被視而不見,躺在床上的這位公子產生了嚴重的落差。聽著腳步聲漸近,這人掙紮著起了身,目光炯炯地投以感激的目光。一看卻愣住了,剛才的小姐這會卻是小廝打扮,粗布衣服一打扮顯得落魄不起眼,巨大的青痣蓋了整個眼部,臉上的刀疤在火光的映襯下也格外猙獰。


    男子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心道:若有第二個人在此,必不再與此人虛與委蛇。想他自詡風流倜儻,往來之女眷無不姿態妖嬈,相貌豔麗,何時與此等女子有過交集。


    伶七親切地對著男子笑了笑,問道:“公子傷重,可要小的幫忙上藥。”伶七在子夜樓裏是做小廝習慣了,所以稱唿自己都是下人的方式。


    男子略略點頭,卻看伶七又是一副含羞帶臊的樣子,怕是仔細看了自己的容顏,現在有了肌膚之親,有些靦腆了,他柔聲道:“姑娘不必多慮,隻管動手,作為男人,我何懼這些小疼痛。”


    伶七又笑了笑搖搖頭,卻沒有了廢話:“連包紮帶上藥十文。。。”


    男子無語地點了點頭,仍是客氣地笑著。


    伶七見他應允了,手腳倒是麻利,揚手穿針,一針紮向男子的肚皮。


    男子還在維持他的風度,隻覺得肚皮一麻,仿佛迅速地被小刀捅了十幾下,他忍不住想要叫喊,卻被一塊破布塞住了嘴,口感還挺鹹。


    他剛想拿下破布罵娘,卻被一雙小手把胳膊向後一掰,捆在了床頭。想他自幼承名師習武,今日被一小女子手到擒來,這樣的姑娘就很不可愛了!他心裏登時覺得憋屈,腿上一使勁,就要掙脫束縛,卻不料被迎麵一拳拍暈過去。


    伶七最煩她做事的時候別人在唧唧歪歪,到打暈男子後才發現自己對待金主過分粗魯了,可是暈過去倒是好辦事,她細致地把傷口縫合了,又上了傷藥,靜靜地等待金主給銀子。等了一會卻不見那人轉醒,隻好在他傷口處偷偷地戳了一下子。


    男子吃痛悠悠轉醒,突然看見前麵是一張絕世醜顏正謙和地看著他笑得一臉討好,嚇得他一哆嗦,才慢慢恢複了記憶,虛弱地說:“多謝姑娘相救,大恩不言謝,我這裏有一錠銀子,姑娘拿去吧。若是可以,麻煩姑娘為我準備些粥飯。”


    看著這一錠十兩的官銀,伶七樂開了花,笑著應下了,收拾東西,剛要起身,卻被牽絆了一下。


    男子隻覺得自己肚皮一陣緊張,緊接著傳來一陣劇痛,要想驚唿,卻又被剛才鹹鹹的破布塞住了嘴。


    伶七抱歉地小聲對男子說:“公子某怪,公子莫怪,隻是忘了給線打結剪斷了。公子萬萬不要叫喊,這裏可是星辰閣,被人發現是要送了命的。


    男子兩行清淚滾滾而下,看著伶七用牙咬斷了線頭兒,再不想多言一句。


    不幾,伶七端上來一碗熱粥,粥裏混著火腿絲,斑魚肉,皮蛋丁和小塊的鬆茸,都是後廚今日的新鮮食材,盡管伶七缺錢,但對待金主,還是有一顆感恩的心。她仔細吹了吹熱氣,端到男子麵前。


    但伶七沒有想到的是,麵前這位憔悴的男人是錦衣玉食長大的,自小飯來張口,看到伶七遞來的飯碗,並沒有要接過的意思,反而是想抱拳致謝。


    伶七看到他手已經伸過來,邊囑咐“公子小心燙”,碗自然地遞給了男子。


    男子沒有接手,又怕粥碗下落,手向上一揚,碗平穩地上移。兩人都以為對方會接手粥碗,卻不料雙方都沒用動,熱滾滾的粥碗正正好好地落在了男子的傷口上。


    男子愣了愣,剛想“嗷嗚”一聲叫喊出來,嘴裏突然多了個東西,還是熟悉的味道。


    伶七看著他痛苦的表情,慌忙拾起粥碗,連連道歉:“公子不疼,公子不要慌,好在剛在用線一抽,傷口都不會散開呢。”


    男子含了含冷水,擦了擦額頭的汗,凝重地看著他:“你說吧,你是不是他們派來折磨我的,你想問什麽就問,我都招了。。。”


    伶七仍笑嗬嗬地看著他,隻是嘴角多了一絲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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