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啄脈


    那金屬般的蒼老聲音道:“你接下來意欲如何,那是你小鬼自己的事,老夫無力幹涉。”


    崔克左眼黃色光芒逐漸黯淡,褪去之後,恢複為原本的黑色瞳仁,崔克左右兩眼終於一樣的清澈。


    那龍爺此番與崔克對話,已損耗精神,現在便是迴去元神之中,好作休養。


    崔克自新學員們中間穿過,向蕭凡走去。


    弟子們看著崔克,知他隸屬極富盛名的“葬”,本身懷絕世武功,遭遇變故之後,功力全失,如今連一個普通罹難者也是不如,無怪那白衣少年、紅衣少女幾人會對崔克加以嘲弄。


    弟子們有敬畏,有恐懼,有嘲弄,有無奈,崔克視若無睹,對蕭凡禮道:“蕭凡師父,此處過於喧囂,我的傷勢需要靜養,這便先迴房了。”


    人群中聽得極尖銳的一聲:“就是趴在床底下也怕是養不好啦!”


    這一句惹得人群中一陣哄笑。


    崔克麵色平靜,毫不理會。


    蕭凡朝人群中一瞥,是誰在起哄,當下心中有數,隻默不作聲,對崔克道:“去吧。”


    崔克憑著記憶,在山間行了數十裏,隻因體力不支,途經兩條溪流,便都停下腳步,飲些泉水,略作休息,以至於這短短數十裏,竟也花去了大半天的時間。


    待穿過這片山林,眼前豁然開朗,桃紅柳綠鶯啼燕舞,泉水叮咚作響,野兔梅鹿竟相追逐。


    地上種滿了各類花卉,長短高矮各不相同,樣貌形態皆有所長,傳來陣陣幽香,隻看得崔克心馳神往。


    花海的邊緣處,藏著一處茅草屋,茅草屋頂上隱隱冒出些青煙,一股幽蘭的草藥香味撲麵傳來。


    “老頭,我所在的‘葬’並非全員都被棄宗人擒獲,還有一人,在我們每次執行危險任務的時候,都在背後默默支持著我們,為我們善理背後之事,任務歸來,也會為我們療傷。”


    龍爺早已迴歸元神,崔克也知他聽不見,隻在自語。


    崔克眼神向前望去,茅草屋門前的石凳上,一位紅衣女人抱著一個毛茸茸的球狀物,慢慢地撫摸。


    女人身穿赤色半透薄紗,胸前傲人的雪白,粉麵桃眼,生得嬌豔迷人,比起韓梓萱的婷婷少女之美,更多了幾分風韻。


    仔細看那女人的懷中之物,卻是一隻火紅色的幼小狐狸!


    小狐狸閉著雙眼,唿吸均勻,似乎在那女人的撫摸中甚是愜意,再過得幾時,便會睡著。


    小狐狸忽然耳朵豎起,警覺起來,原本緊閉的雙眼“唰”地睜開,靈動的大眼眸左右看去。


    見到來人是崔克時,一下子放鬆了警惕,從女人懷裏躥出,跳到崔克跟前奶聲奶氣,“嗚嗷”地叫著,雙眼眯縫起來,仿佛是在笑。


    崔克像是抱孩子一樣的抱起小狐狸,寵溺地揉了揉小狐狸的腦袋,一身紅毛似火焰一般,摸在手上軟軟綿綿。


    “小竹這幾日乖不乖?沒有給南閣姐姐添麻煩吧?”


    小狐狸在崔克懷裏似乎很是開心,不住地磨蹭,想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


    這火狐狸是崔克一年前從妖獸口中救下,此後一直帶在身邊,作個寵物飼養起來。


    當時小狐狸被妖獸攻擊,崔克恰好經過,宰殺那妖獸,保住了小狐狸的性命。那時候小狐狸還隻有玉盤般大小,如今一年過去,已經長大了整整兩圈。


    這一年之中,小竹儼然成為了崔克的家人一般,崔克將小竹抱在懷中,便似有了歸屬,當下也是安心了許多。


    那紅衣女人站了起來,臉上愁容未散,見到崔克之後多了幾分驚訝,聲線酥人,柔柔地道:“崔克,隻有你一人到了麽?”


    女人朝崔克身後望了望,不見人影,便繼續問道:“韓老他們呢?”


    提到韓老,崔克麵露難色,說道:“南閣姐姐,我也不知道三個月前,我們夜襲丞相府是對是錯。隻是,棄宗人這迴是動了殺念,他不止派出皇家禁軍,為了擒住我們,他還動用了皇家十二死侍……”


    棄宗人對“葬”下了追殺令,棄宗人對“葬”的行蹤了若指掌,卻不知道南閣這個女人的存在。


    皇家禁軍與十二死侍出征圍剿“葬”的前一晚,南閣已奉了師父韓真道人之命,帶著小狐狸,提前逃走,先一步來到西璿之門。


    南閣驚道:“皇家十二死侍?他們不是棄宗人的直屬護衛嗎?自奪下洛山帝國的江山之後,再也沒有動用過這股力量,現在為了抓住我們,竟然,竟然……”


    南哥聲音發顫,顯然也是明白,棄宗人派出皇家十二死侍,意味著什麽。


    崔克點點頭,說:“韓老他們不敵十二死侍,全都被抓進大魔天獄。”


    崔克停頓一下,繼續說道:“我被十二死侍其中一人截住,技不如人被打落山崖,他們以為我死了,這才僥幸逃過一劫。”


    南閣姑娘聽到崔克所說,眼前一昏,險些沒有站住腳倒了下去,臉上愁雲更濃,神色黯然,喟歎而道:“就連韓老先生,也沒有辦法和棄宗人的勢力抗衡麽。曾經叱吒洛山帝國的‘葬’,居然這麽輕易地就被擊垮。韓老先生精通奇門卜卦之術,隻可惜千算萬算,卻是沒有算到自己的劫難。”


    韓真道人作為“葬”組織的領袖,確有其過人之處,他自幼修習奇門道術,其中占天卜卦之術更是信手拈來,足不出戶而盡知天下之變。


    “葬”組織至今的一切行動,都是建立在韓老的卜卦之術,若卦象顯示有極大的危險,韓老定然是不會允許大家去做的。


    南閣心思縝密,思來想去也覺得奇怪,在心中暗道:不,不對,韓老的六甲奇門之術早已出神入化,世間萬物的命運都在掐指之間盡數展現在韓老的眼前,這般深不可測的卜卦之術,不可能算不到今日的劫難。唯一的解釋是,他在已經知道戰鬥會失敗的情況下,竟依然決定要與皇室一戰?


    崔克道:“南閣姐姐,我現在已經得知,大家被抓之後,押入大魔天獄之中。我是絕不會看著大家在獄中受苦,獨自享受安逸平靜地生活。姐姐,我要去救他們。”


    南閣美眸望著崔克,想著:“是了,韓老他這是在賭,將一切都堵在這個小鬼身上。”


    南閣看著崔克,道:“可是,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又能做到什麽呢……”


    南閣畢竟女兒家,比起崔克男兒的剛強心思,要脆弱一些,難以接受“葬”一夜之間,竟被棄宗人全滅的這個結果,心中積怨難消,隻想找個地方好好哭一場。


    南閣雖然心痛,卻也是強自平複,她認真聽崔克說話,觀察崔克的神情,想要分辨這個大男孩所說的話,到底是一時興起,還是真的已經下定決心。


    南閣對崔克說:“我聽說,那大魔天獄不是個尋常之地,但凡進入大魔天獄,雖無性命之憂,卻沒有一人能夠越獄出逃,那是棄宗人用來懲治天下罪人而建立的人間煉獄。此前,無數的高手,想在那牢獄大鬧一番,對棄宗人示威。結果卻絲毫敵不過那裏的惡劣環境,棄宗人不費一兵一卒,就解決了那場動亂。”


    南閣問道:“那大魔天獄,如能不去招惹,自然是很好,但,你既掛念大家的安慰,我又何嚐不是感同身受,現在組織隻剩下你一人,我實在不願你再去犯險,你……真的決定要去救大家嗎?”


    崔克決然道:“是!”


    看見南閣擔憂的神色,笑道:“沒有關係,那外圍的惡劣環境不過是些迷人的障眼法罷了。我身負重傷,實力大減,無法立刻去救援。等到我實力恢複,那幾道防衛,與我而言,統統隻是障眼法。”


    看到崔克這般決絕,南閣心下又是喜悅,又是擔憂。


    喜的是,“葬”組織之中果然個個都是英雄膽色的仁義之士,不懼豪強。


    憂的是崔克遭遇十二死侍,縱然不死,也是必大受打擊,南閣細看崔克幾眼,忽道:“我先幫你看看身上的傷吧,來屋裏躺下。”


    這茅草屋內空間不大,四處擺放著藥材,地上散落一些廢棄的藥渣,草屋正中央放著一個大鼎一個火爐,爐中火焰燒得正旺,鼎內冒著白煙,還能感覺到餘熱。


    整個茅草屋內充斥著丹香藥氣。


    崔克在床上躺下,南閣將崔克的衣裳脫了去,露出崔克那強健的體魄。小塊的肌肉緊密排列,摸上去和石頭一般堅硬,這是隻有常年累月的修煉,才會擁有的身型。


    隻是,那肌肉上全是淤青痕跡,淤血經久不散,堆積在體內,成了紫色,身側幾處刀痕,還未完全結疤,隱隱淌著鮮血。


    不顧崔克的反抗,南閣看著那些傷勢,伸出玉手,把住崔克的脈象,另一隻手輕撫在崔克身上的傷處,臉上表情由驚恐變為疑惑:“大麵積淤青,肋骨斷了八根,四肢大部分骨折,幾乎全身肌肉損傷斷裂,氣血受阻,氣息極其紊亂……難以置信,我第一次見到受傷如此嚴重,這樣的傷勢,你怎麽不告訴我?而且,你竟然還能好好地活著?”


    南閣探到崔克手腕脈處,凝神而切,手中忽然一顫,麵色大為驚奇,她唿吸急促,似乎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物。


    切脈之術,南閣浪跡洛山帝國時,也旁門左右習了一些,雖不精通,卻足以為崔克望診。


    南閣驚恐地望著崔克,聲音發顫,斷斷續續地道:“你……這難道,難道是……七死脈象之一的——雀啄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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