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涯聽在心裏,怦然心動,但念及自己還有別人不知道的一條退路,好容易忍住,道:“怎麽個試探法?金國方麵準備做到何等程度?”


    “在五國城中尋個名聲不錯又和皇家沾親帶故的,讓他帶個二位太上皇最好還有太後的書信迴去,你知道對麵是最講君臣孝道的。”秦檜看上去有那麽一點把握。


    洪涯很想以自己在南陽授官和齊國接受消息的經曆告訴他,所謂二聖,在趙官家心目中,其實可能根本不算什麽。而且這位趙官家是個不同以往的,很有可能連遮掩都不願意遮掩。但是他終究也沒有說出來,不是因為別的,他真的也想迴家。


    “金國那些蠻夷哪裏想得出這種主意,想必是會之兄的手段吧。可我說句實在話,這位趙宋的新官家,既然能在堯山取得那樣的大勝,必然是個性情剛硬之輩,你若是找個有汙點的,隻怕他直接說你是間諜就砍了。若是沒有汙點的。人家自能迴東京過快活日子,為什麽還要幹這殺頭的買賣?”洪涯也畢竟想到了關鍵問題。


    說到這個,秦檜也是無奈,說一千道一萬,都怪這個趙宋官家太強,為什麽就要贏了呢?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沒有別的妙計可以想了,“前宰執鄭居中次子鄭億年,他是我內子的表弟,此人還有好多親眷在北麵,多少比別人牢靠一些。就算真如賢弟所說,我也留有後手,派一個心腹跟著他。”


    此時正是八月底,北地寒冷,紫色菊花已經開滿庭院,讓洪涯想起那句“遙憐故鄉菊。”最終什麽也沒說。


    此後,洪涯雖然心裏一直焦慮著。,也不得不按照粘罕的指是來往於大名府和濟南府中間。堯山一戰,天地換了個顏色,愁眉不展的是金國高層,但到了齊國皇帝劉豫這裏就要命了。


    誰不知道他本來是趙宋官員出身,一朝做了這個皇帝,就是對整個士大夫集團的背叛,整個宋國為了政治傳統也不會對他手軟,寧可和金國和談,也不會饒他一命,而一旦和談,死的最快的就是他。


    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和手握實權的大都督李成來往密切,暗中勾勾搭搭,洪涯都冷眼看在心裏。但也不準備說些什麽,他早就想從這泥沼中脫身了,哪有空管別人死活?


    但是這一來一往的,難免牽扯經曆,直到鄭億年差點被趙官家以“莫須有”給弄死了。他才從那名叫做高益恭的仆從那裏知道了事情始末,然後由內自外的失望。但還是強打精神把他送到秦檜那裏。


    這一兩年交往,他也看出來了。這個人沒底線是真沒底線,自私是真自私,但還是有點兒水平的。


    不料麵對這樣的消息,秦檜也是失望透頂,“南麵那位如何這般決意?我竟還是有些不願相信……”


    洪涯帶著幾分酒氣,盤腿坐在女真人從遼東傳來的火炕之上,捧著一碗解酒茶連連搖頭,又聽得秦檜道:“我也不過是給金人寫了幾篇文書,便要不赦?昔日靖康中的功勞苦勞也全都抹了?”


    洪涯幾乎失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認識到對方的虛偽至極。你說這話有什麽意思,還委屈上了?那宋金大戰中死節的那麽些大臣,無辜被牽連的那麽多百姓算什麽?投降了就是投降了。還裝什麽英雄好漢,認認真真謀劃自己的出路才是真的。


    “會之兄,我也不是有意嘲諷你,若是五國城那兩位說什麽國仇家恨?我隻當它是在放屁。但你是沒有見過這位趙宋官家親臨戰場的,我卻是親眼在鄢陵見到他命全軍渡河,砍斷浮橋。這人連自己都不給自己留餘地,憑什麽給我們這些宋奸留餘地。”


    洪涯發現,自從母親走了之後,他好像徹底撕下了臉皮,什麽也沒有好騙自己的了。


    但秦檜畢竟是秦檜,還是三言兩語打動了洪涯的內心,也說出了他之所以成了降人的關鍵。


    就靖康和建炎前期金軍的那種摧枯拉朽,當時誰會想到南麵能贏呢?而對於他們書生而言,不就是心裏那一虛,那一哆嗦,然後就順著就跪著活了嗎?


    但就是那一虛,那一哆嗦,區分出了最根本的東西。


    汪伯彥和張所證明了自己,他洪涯和秦檜則看清了自己。


    屋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開始飄雪,仿佛要把兩個降人的陰暗齷齪掩蓋幹淨。


    後來到底還是秦檜的綜合素質更高一些。知道這麽坐以待斃不是辦法。就現在隔黃河對峙的狀態來說,金國是無論如何耗不過宋國的。


    他們投降本來就是為了活,到了那一天是體麵沒有了活路也沒有了。所以隻能推動議和。


    現在他們左右不了對麵強勢的趙宋官家,就隻能從金國這些權貴人物身上著手。好在金國初創立製度混亂。所謂政鬥,在他們這些學官場老油子心裏實在可笑。


    也是在這一天。洪涯咬牙向秦檜交代出了自己還有一條秘密的線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或許還是對姓趙的皇帝沒有什麽安全感吧。


    百戰將軍或許能夠杯酒釋兵權,然後安享富貴。像他這種有重大汙點的人就算是立功。也會被人在亂軍中殺了,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萬俟卨想要利用他,他又何嚐不想利用這一條隱秘的暗線,為自己爭得一條活路?


    秦檜在金國的上層遊說中格外的如魚得水。真的像他們說的。論起這些結黨營這些戰場上赫赫生威的金國貴人,一輩子也比不上宋朝官僚的。四太子完顏兀術很快被秦檜說動,為了國家不要走向分裂,親自來向粘罕痛陳利害。粘罕當然也知道自己這個權臣再當下去名不副實早晚被人收拾,也著實畏懼趙宋那位官家,再抱怨了一句,“二太子當年怎麽偏偏把他漏了”之後不得已迴燕京向國主吳乞買請罪。


    吳乞買也大大鬆了一口氣,核心部族的減少和戰兵的損失已經讓他心力交瘁年都過不好,生怕大金亡在他手裏沒臉下去見哥哥阿骨打。現在粘罕肯放棄割據,對他來說可謂是半年來最好的消息,聽說他對撻懶感慨道:“老四如今也出息了,早知今日,無論如何俺也要將三千合紮猛安送到婁室將軍手裏,何至於今日受這般鳥氣。”


    撻懶早就已經被戰場嚇破了膽子,隻盼著趕緊迴自己的地盤養老,隻是安慰。


    但秦檜那邊進展順利,洪涯則有些不順利了。原因無他,嶽飛部下荊襄平亂去了,一整個冬天都沒有迴來,沒有部隊來往,他也接觸不到楊沂中啊。


    但他沒有想到,鄭億年沒迴來,他兄長鄭修年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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