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薛仁貴的名字,李斯文微抬眼皮,目光恰好落在對麵的薛禮身上。


    隻見他此時正一臉的將信將疑,神情呆滯的看向李斯文,似乎對於李斯文的這番話仍持保留態度。


    於是,李斯文緊接著又開口補充道:


    “而自從某學藝歸來後不久,偶然間得知,咱們的聖上——李二陛下,早就開始準備征戰遼東一事。”


    “而在知曉此事後,某便意識到,這或許就與某曾經所夢到的有所關聯,便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前往河東地區,尋找這位名為‘薛仁貴’的義士。”


    “隻可惜,最後的結果卻是查無此人,甚至找不到半點與之相關的線索或蹤跡。”


    “起初,某也曾懷疑是不是因為,這第三句詩所預示的事情尚未到來,所以才導致未能尋得此人...隻得是暫時作罷,帶著滿心的遺憾將此事默默記在心間。”


    說著,故作惆悵的李斯文便暗暗記下此事,等迴了湯峪後就立馬召集親信,令其火速前往龍門鎮,查漏補,補上這一層破綻。


    而後,李斯文看向這不禁有些動搖的薛禮,感歎一句:


    “某也是今天見你這身手不凡,如果能悉心栽培,假以時日必能成長為一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常勝將軍。”


    “而後聽說你姓‘薛’,這才下意識的,聯想到那第四句詩——‘保主跨海去征東’。”


    “可誰又能想到呢,這一層層盤問下來,最後的結果卻是如此的出人意料,某一直求而不得的應夢賢將,竟然早已悄然成了某手下的扈從...”


    “這可真是應了某那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一副失而複得、喜從天降的激動神情從李斯文臉上流露而出,情不自禁拍手笑道:


    “哈哈,這冥冥之中安排,著實讓人驚歎不已!造化弄人,實在是造化弄人啊!”


    然而讓李斯文意外的是,麵對自己擺出的這種‘得將如此,夫複何求’的態度,對麵的薛禮反倒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起來。


    李斯文心裏思忖著,或許是這份突如其來的器重與賞識,讓他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吧。


    但薛禮覺得渾身別扭,不自在的原因,卻是由於他心中的傲氣。


    他向來就自信於自身所懷的武藝,當初找上曹國公府時,他心中就決定。


    若是在這裏得不到器重,過得不順遂,日後便去投身軍伍,哪怕無人賞識,憑借著自己的本領,也能成就一番作為。


    但,他卻從沒想過,當今長安城中最炙手可熱的藍田侯,竟然會給予他這般超乎尋常的如厚待。


    隻是,這份稱得上是驚喜的禮遇,卻不是因為主家欣賞自己的才能,而是因為一場虛無縹緲,毫無根據的夢境...


    這樣的緣由,在自尊心遠超旁人的薛仁貴看來,心裏頗不是滋味。


    念及至此,薛禮臉色突然一正,起身雙手抱拳,向李斯文行了一大禮,而後道:


    “迴公子,屬下四肢健全,更有一身過人武藝,若是上陣殺敵便能衝鋒陷陣,哪怕是守護家宅,則能護得平安無虞。”


    “又豈能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解夢之說,蒙受公子如此殊遇...而且若是屬下坦然相受,對其他兄弟來說,未免也太過不公平。”


    “誒,你這樣想就不對了,大錯特錯!”


    李斯文輕輕搖了搖頭,心裏卻有些詫異,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這番禮遇竟然會刺激到了薛禮那敏感的自尊,致使他產生抵觸情緒。


    但無論怎麽說,你薛禮進了某家的門,就別想著改換門庭!


    隻稍作停頓思考後,緩緩開口解釋道:


    “確實,某之所以會對你有所期待,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曾經的仙師解夢,但某也絕不會因為區區解夢,就自欺欺人,執著於所謂‘薛仁貴’這個名字死不放手。”


    “就算沒有這般經曆,即使你並非是某夢中的那位義士,單看今日你展現出的非凡身手,還有遇事還能冷靜思考的頭腦。”


    “於某而言,將你悉心栽培,日後委以重任,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說著,李斯文目光灼灼的凝視著薛禮,繼續說道:


    “況且,你與其執著於某這莫名其妙的優待,而停步不前。反倒不如坦然受之,等將來學成出師,再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


    “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有朝一日你能揚名於天下,那某家也會因為今日這一番禮遇而延續百十年,而若是你以後泯於眾人,也是能怪某看錯了人...”


    “要知道,古往今來的這曆朝曆代,因為讓人看著順眼而受到提拔的,那可是多如天上星辰,數都數不過來,你又何必執拗於此。”


    薛禮細細琢磨一番,覺得公子這話確實在理,這所謂應夢賢臣的說法,也不是天底下破天荒的頭一遭。


    《尚書》便有記載:‘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於天下。說築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


    意思是說,武丁夢見上天賜予他賢良輔佐,代他說話,於是武丁詳細將賢臣的樣貌畫了下來,派人按畫像全國搜尋。


    最後在傅岩之野正在修築城牆的奴隸中,找到了一個名為‘說’的人,與畫中肖像相仿,於是就被任用為宰相。


    《孟子》中也曾留下‘傅說舉於版築之間’的故事。


    而《史記》上卻寫明,當武丁麵見傅說後,是與其交談良久,確定了其人大才,這才舉以為相。


    既然先人也曾因為一場機緣而名留青史,留下一段君臣佳話,那他薛禮又為何在意這些小節。


    公子今日這知遇之恩,他日未嚐不能迴報。


    想通了其中幹係,薛禮深深吸了口氣,重重點頭應道:


    “請公子放心,屬下雖然學識淺薄、能力有限,但也深知知恩圖報這做人的道理,今日有幸得公子如此厚待,某身雖無長物,但隻要公子一聲令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好!”李斯文見到薛禮慷慨激昂間表現出的嶙嶙傲骨,心中越發篤定,這人必定就是日後那位,會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白袍小將薛仁貴!


    推杯換盞間,李斯文便開始闡述自己的人才培養計劃:


    “按某的意思,是打算先安排薛禮你,跟隨徐石頭和徐有田這幾個身經百戰的將士,好好的學習一下他們統兵領兵的經驗,然後再尋兩個規模不大的戰場給你練練手。”


    “至於開疆擴土的事,某覺得至少也要等你行過及冠之禮、成家立業後,等那時,某一定親自將你舉薦到軍中任職。”


    說完自己匆匆想出的計劃,李斯文稍作停頓,看向薛禮:


    “對於某這樣的安排,你是否覺得有些過於匆忙急促了點兒?”


    從李斯文的言辭中,薛禮能清晰的感到,對方對於自己那份沉甸甸的期望。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特意作出如此精心的安排!


    讓他跟隨那兩位,曾深得徐茂公李績倚重,如今更受信賴的親衛,潛心學習經驗,更是許諾待將來時機成熟之後,就親自向聖上舉薦他參軍。


    自行報名參軍,和作為實權國公親信,被派遣至軍中接受磨礪鍛煉,這兩者從一開始就是天差地別的待遇。


    自行報名參軍,那麽十有八九會被編入新兵的行伍中,練兵的這幾年,恐怕很難有什麽機會參與到那位大戰中,更沒什麽可能立功。


    雖然大唐軍紀嚴明,但戰士衝鋒陷陣,將軍升官發財的例子還是時有發生,若是沒有靠山和一眾同僚相助,想要出人頭地那是難上加難。


    但要是走後一條路——以一位實權國公的親信入伍,那麽一開始便能在大唐十六衛親軍裏擔任個將官職務。


    而這樣一來,不管是自己想穩個錦繡前程,還是渴望闖蕩出一番封侯拜將的功業,後者所能提供的機遇和平台,都遠遠勝過前者。


    思索至此,自家公子寄予自己的,那股殷切的期盼,仿佛化作一股暖流,源源不斷的滋潤著薛禮早就冷漠的心。


    心頭不由自主的一陣激蕩,眼中也漸漸泛起淚花。


    薛禮抬起微微顫抖的手,重重往眼眶上一抹,這才猛地起身,果斷單膝跪地,抱拳舉過頭頂。


    原本洪亮的音線也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哽咽,但薛禮還是語氣堅定的郎朗而道:


    “今日得幸承蒙公子厚愛,屬下實乃三生有幸!若公子不棄,屬下願奔走前後,效犬馬之勞!”


    “快快請起,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麽能說跪就跪!”


    李斯文眼神如炬,見薛禮臉上流露出的真情不假,心中大感欣慰,三言兩句就能哄得薛仁貴鞍前馬後,不愧是我!


    說話間連忙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到薛禮身前,伸出雙手穩穩地將他扶了起來,並重重的拍了拍他那厚實的肩膀。


    “就這身板,一看薛禮你就是個當將軍的料!”


    “公子謬讚!”


    兩人重新落座後,薛禮有些遲疑的問起,自家公子剛才所說的小規模戰場。


    他心裏也清楚,聽公子的意思,最近幾年自己是別想著跑到邊疆立功了,所以對這能上馬殺敵的機會,還是比較看重的。


    “如今東突厥雖平,但北疆仍是動蕩不止,我家阿耶之所以常駐並州,便是為了謹防突厥殘部死灰複燃、卷土重來。”


    李斯文微微眯起雙眸,說起了李靖曾說與自己的,那些過往的烽火連天,語氣中也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凝重。


    和薛禮遙敬一杯,待清茶入喉嗓子舒服了些,這才繼續又道:


    “而今陛下英明神武,無時無刻不在渴望一份文治武功,所以在不久的將來,大唐鐵騎的馬蹄必定會踏碎周邊各國的脊梁,讓這蠻夷小國盡俯首稱臣。”


    “但攘外必先安內,陛下揮師出征,征戰四方之前,必定會先掃清國內潛藏的不安因素,而在國內這諸多隱患之中,首當其衝的便是雟州一地!”


    說到此處,李斯文注意到薛禮對此一臉茫然無知的模樣,不由得輕輕一笑。


    倒也不是嘲笑,而是想起了當初,同樣對此一無所知的自己。


    要不是曾經有李二陛下以及王爺李道宗,兩人先後給他詳細剖析過雟州那錯綜複雜的局勢,恐怕此時的他,也和眼前的薛禮一般,對這種密辛一問三不知。


    李斯文想了想,還是覺得從當初貞觀元年,那場令李二陛下大動肝火的謀逆之事說起。


    “想當年,李孝常曾在利州密謀造反之事,妄圖再次顛覆江山,讓天下再換個主人。”


    “期間強收賦稅,抓青壯參軍...給當地百姓帶來了無盡災難。其惡行累累,致使利州直到今日還沒有緩過氣,依舊屬於窮鄉僻壤。”


    “好在李二陛下當機立斷,迅速派應國公武士彠率軍前去平息叛亂,隻是...雖首惡伏誅,但仍有大批叛亂餘黨,趁著戰亂流竄到了雟州,盤踞險山關隘,聚眾為匪。”


    “而雟州此地,雖然名義上歸屬於大唐劍南一道,但實屬化外蠻夷之地,再加之山高水險,遍地瘴癘,若是真要興兵征討,可謂是難上加難。”


    見薛禮意動,想要主動請纓前去討賊,李斯文趕緊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他先坐下,別著急,這才解釋道:


    “想要讓雟州真正的歸順於大唐,最難的不是派兵過去征討,而是要掃清內患的同時,再打服外敵!”


    “雟州四麵還敵,北方是我大唐整備待發的將士們,東南兩個方向與南邵接壤,而西方又與吐蕃相鄰,自古僚人、吐蕃人和漢人流犯雜居,魚龍混雜。”


    “不是有那樣一句話麽,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卻難,而這雟州之地,難就難在一個‘守’字上,山高路遠,即使朝廷想要管製,也是鞭長莫及啊。”


    薛禮腦海中不停迴響著‘內患外敵’這四個沉甸甸的字眼,心中滿是疑惑與不確定


    一番遲疑之後,終於是忍不住開口詢問道:“公子您的意思莫非是說,將來咱們要率大軍過去,把周邊的南詔和吐蕃都打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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