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唐薇通完電話,李曉寧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突然一輛獵豹越野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車窗降下,一個三十餘歲頭發一絲不亂的中年人露出臉來說道:“李曉寧,上車,劉部長要見你。”


    “劉部長?”李曉寧一愣,沒反應過來。


    “就是原來的劉書記。”中年人笑吟吟地說道。


    聽說是劉奇峰要見自己,李曉寧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在官場上,劉奇峰可以說是他的伯樂和引路人,不去見他的話說不過去。但是李曉寧之所以猶豫,是知道劉奇峰肯定是要勸自己複出,而自己真的是有點兒厭倦官場了。所以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獵豹越野車不緊不慢的速度開到啤酒一條街,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夜市大排檔前。


    那名中年人帶著李曉寧來到路邊一張圓桌旁,白色的塑料圓桌上擺著鹽水花生,水煮毛豆,不鏽鋼盤子裏放著烤肉串、板筋、魷魚爪之類的,劉奇峰沒戴眼鏡,穿著也很隨意,就那麽坐在那兒。旁邊的吃客們根本沒有在意這個不起眼的老頭就是原來的濱海市一把手。


    中年人把李曉寧帶到之後,就自行離開了。李曉寧也不做聲,徑自坐到了凳子上,大排檔老板拿了一副招唿過來,問道:“喝什麽?”


    “啤酒。鮮啤、綠啤、黑啤、純生、原漿一樣先來一紮。”劉奇峰笑嗬嗬地說道。


    老板一愣,“你們還有人要來?”


    “沒了。就我們倆。”劉奇峰笑著說道,“可別小看他,他可是酒仙。這些也隻夠他開開胃的而已。”


    很快,三斤裝的五紮啤酒就送了上來,劉奇峰親自給李曉寧和自己倒上了酒,平均分配,倒的滿滿當當,然後端起酒杯來說道:“咱倆還是第一次單獨喝酒。來,走一個!”一仰脖,咣咣咣喝完了。


    李曉寧也不含糊,三兩三的杯子一口下肚。


    “好。果然還是那個李曉寧啊!說起來,我也有好久沒這麽喝過了。”劉奇峰拿起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李曉寧。


    “因為你好久不需要這麽喝酒了。”李曉寧淡淡地說道,拈了個花生吃了。


    “是啊。”劉奇峰感慨萬千,“當年我像你這麽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敢打敢拚,喝酒也都是毫不保留的。可是隨著職務越來越高,喝酒就沒這麽猛了,不過還是這麽喝過癮啊。”


    說罷又倒滿,“第二個。”


    於是又幹了第二杯。


    李曉寧終於還是沒忍住,說道:“首長,悠著點,你胃不好,太快了不合適。”


    “那咱慢點,吃菜吃菜。”劉奇峰若無其事,拿起烤串遞給李曉寧。


    很快,五紮酒就下去了三紮,劉奇峰這才提起正事,“現在過的怎麽樣啊?”


    “好死不如賴活著,湊合著過。”李曉寧喝了一大口酒,說道,“我也不是非當官不可。”


    “聽你這口氣,情緒還挺大?”劉奇峰問道。


    “哪敢啊?”李曉寧鼓著腮幫子說道,“在革命隊伍中,我隻不過是一顆不起眼的小草而已,哪裏有什麽資格鬧情緒。”


    劉奇峰突然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頓,生氣地說道:“你這還不是鬧情緒?都給我使臉色了!”


    “首長,你別誤會。我這不是衝你!”李曉寧急忙解釋道。他的性格比較剛直,別人如果用這個語氣和他說話,他早就嗆嗆迴去了。但是對於劉奇峰,他卻一直強硬不起來。


    “衝誰也不行!”劉奇峰氣唿唿地說道,“你還挺委屈是不?你瞧瞧你幹的那些事兒。縣府大院蓋成了園林,跟一個江湖騙子稱兄道弟,喝名酒、抽名煙、穿名牌,身為黨員,身為國家幹部,一點兒自覺性、紀律性都沒有,你還挺委屈?”


    看著劉奇峰那樣子,李曉寧一時之間還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隻好低著頭不說話。


    劉奇峰接著說道:“你以為那些錢都是你搞來的,你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嗎?你這叫挪用公款知道不?這是個政治問題,原則問題。你還以為你有理呢?依我說,免你的職都是輕的。”


    李曉寧確實覺得委屈,但是劉奇峰的話他也反駁不了。就像劉奇峰所說的那樣,他這個縣長實在是太高調了。高調的讓很多人都看不過去,他之所以會受到今天的處分,說是咎由自取一點兒也不過分。


    劉奇峰停了一會兒,語氣緩和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說道:“曉寧,你還年輕,經的事還少,人生中少不了曲折磨難,你現在遇到的這些,其實都算不了什麽。”


    “反正我現在覺得是自己不適合官場,我還是過自己的日子吧。”李曉寧又向劉奇峰敬酒。


    劉奇峰喝了一口酒,長歎一聲,說道:“你確實是不適合官場。因為你根本還不了解官場的規則。


    你以為你很有能力是不?但是你跟那些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學生有一個同樣的毛病,那就是一直從校門到校門,在學校裏轉了十幾年,呆了十幾年,社會經驗少,實踐能力差,特別是對複雜的人際關係缺乏了解,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和修養需要大力提高。


    社會就是社會,說文點是豐富,說直點是複雜,官場更是如此。在社會上就得學會適應社會,增強社會適應能力,在官場就的適應官場,了解和遵循這裏的遊戲規則。”


    “首長,你說的有道理。我確實不了解官場的遊戲規則。”李曉寧老老實實地承認,“但是我覺得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老百姓的,這也有錯嗎?”


    “如果你隻是想當個鎮長或是縣長,可能沒錯,但是你如果想有更好的發展,卻是很大的錯。”劉奇峰沉聲說道,“說句不客氣的話,你現在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當個鎮長,所以你這個縣長沒幹住。你先別急著反駁我,聽我說完。你以為你都是為了老百姓?其實你是在害老百姓,因為你的不成熟,導致了你幹不住,你幹不住,你的抱負就沒法實現。因為你的繼任者肯定會讓你前功盡棄。”


    李曉寧陷入了沉思,在此之前,他確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是啊。自己的想法再好,做的再好,可是如果不能在台上,不是全部都是白扯嗎?


    讓李曉寧自我反省了一會兒,劉奇峰接著說道:“我為什麽說你是在鬧情緒?因為你的心裏還是想繼續在官場上幹下去的,隻不過是嘴硬罷了。你別不服氣。你就是為當官而生的,你的抱負和能力迫使你想去造福更多的人,是要兼濟天下,而不是獨善其身的。”


    劉奇峰的話讓李曉寧心中再次起了波瀾。他沒想到劉奇峰居然這麽了解自己。正如劉奇峰所說的,他嘴上雖然說已經厭倦了官場,也一直在自我催眠,但是他心裏確實還是想繼續在官場上走下去的。因為他有著太多的理想和抱負要去實現,他最大的樂趣在於看著治下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而不是自己掙錢。哪怕是掙幾十億,甚至幾百億。


    讓李曉寧再次冷靜了一會兒,劉奇峰接著說道:“以後啊。遇事要穩,看人要準。遇到事情一定不要急躁,要沉穩,‘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要謹言慎行,少說多做,踏踏實實,一點一滴地積累經驗和資曆,豐富閱曆,增長能力。


    人心隔肚皮,對人一定要有準確的判斷,有城府的人看人一眼,不僅能看出他外在的、現在的狀況,還能看到很多他內心和過去的東西,什麽人可信任,什麽人不可信任,什麽人可用,什麽人不可用,什麽人可以深交,什麽人不可深交,都要心中有數。”


    李曉寧沒有說話,但是他在很認真地聽。他知道這些都是劉奇峰這麽多年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是可以讓他少走很多彎路的真理名言。雖然有些經驗,他並不是很認同,但是他同樣也知道,並不是這些經驗不對,隻不過是自己還不夠成熟罷了。而自己以後要做的就是盡快成熟起來。不光要當一個官,還要當一個政客。因為隻有政客才能在官場中真正立足,也隻有在官場中真正站住了腳,才能讓自己的想法變成現實,才能真的為百姓謀利益。否則,自己都保不住,又何談去為他人謀利益?


    看著李曉寧的臉色變化,劉奇峰知道李曉寧聽進去了,他的語氣再次平和了幾許,緩緩說道:“在官場混,一定要懂得中庸之道,國人自古都奉行這個處世之道,它確實是人在複雜社會中生存發展的現實選擇,這樣做對你有好處,否則,你連生存立足都成問題,還談什麽理想報複?還談什麽主義追求?對那些你看不慣的事情,如果你改變不了,也沒有責任去管,就看見裝沒看見,睜之眼閉隻眼,不要總想著讓世界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改變,再說,你看不慣的就一定不合理?黑格爾說過:‘凡是客觀存在的一切事物,都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是理性的理,不是禮儀的禮,有很多東西,看起來沒有道理,其實它們自有其道理,那個道理也許是與道德甚至法律都不符合的,但那確實是客觀的道理,人決定不了、改變不了的道理。”


    這些話如果在以前,李曉寧是不會聽進去的,甚至會嗤之以鼻,但是現在他聽進去了,因為他已經吃過不懂這些道理的虧。而現在他已經明白了,有些不是道理的道理,反而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理。隻有了解了這些真理,並且遵循這些真理去做事,才能真的把事情做好。


    於是,李曉寧的頭慢慢地抬了起來,胸膛也慢慢地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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