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雪國》被東大文學部用作博士招考的“統一學題”,北川秀本人也被東大邀請成了“初次測試”的評委老師。


    從oricon公司給出的詳細數據可知,截至去年年底,日本總人口約1.26億,大學博士總人數約49.1萬(包括在讀),占比約0.39%。


    這代表每一千個日本人裏,隻有四個不到的大學博士。


    這些人妥妥是這個國家最精英的高知人群。


    而東大出來的大學博士,更是其中佼佼者裏的佼佼者。


    因此博士招考的“初次測試”相當於一個人生分水嶺,能順利通過,就有了真正跨越階級的可能。


    如此重要的考試,竟然為了一本書修改規則。


    東大文學部的這次決定,結結實實震驚了日本大學學術界一把。


    北川秀的《雪國》究竟有什麽魔力,能讓東大文學部這麽幹?


    大學學術界無數聞訊而來的大佬們紛紛跑去書店購買《文藝》,非得好好研究下這個年輕文學家的書不可。


    北川秀收到邀請函時,人也懵了一下。


    雖說現在他在日本文壇的地位已經無人能及,但在學術圈還是類似小老弟的存在。


    全世界也隻有哥倫比亞國立大學真給了他一個客座教授的職位。


    因為大學學術圈的圈子很窄,那些老家夥比文壇的人還摳搜,生怕有誰出來搶他們的資源。


    所以一個個守著位置跟老太太拉屎占茅坑似的,拉不拉得出不重要,占著坑是關鍵。


    之前穀崎一郎倒台時,東大和京都大確實給北川秀發出過邀請函,但那是被輿論環境和文部省的反應嚇到了,主要還是客套一下,並不覺得北川秀真會年紀輕輕來當什麽正教授。


    當初東京工業大學還邀請他去當文學部部長呢,難道北川秀去了,還真能當上不成?


    因此北川秀從來沒想過混進學術圈,他現在也沒這方麵的需求。


    可這次.


    東大文學部上來就是邀請他給參加博士考試的碩士們當評委,拿的還是他剛寫的,甚至為此修改了百年來的行業規矩。


    這比邀請他當教授還離譜!


    畢竟可不是什麽教授都能給博士考試當評委的。


    他不知道竹內治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但事已至此,北川秀也隻好開著跑車,在寒冬臘月時重返了好久沒來的東京大學。


    這輩子。


    第一次來這兒,是因為夢子是這裏的學生,他在外麵接人。


    第二次來這兒,是因為安田講堂的一次公開課,他是主講人。


    第三次來這兒,居然是因為要給準博士們當評委了。


    連北川秀自己都覺得有些恍惚和不可思議。


    下車後不久,北川秀便看到竹內治和現任東大校長吉川弘之領著一大批教授和學校高層在教學樓外迎接他。


    北川秀連忙過去和他們一一打了招唿,校領導們熱情高昂,套話一個接一個,一直把他送到會議室門外,那些絕大部分和“初次測試”無關的校領導才一個個喜笑顏開的離開。


    那些官僚作風嚴重的家夥們走後,北川秀才有機會和竹內治,以及一批負責當評委的教授們聊天。


    從剛才的情況看,東大在這方麵也沒比隔壁好多少,學校主要被學閥和官僚集團掌控,像竹內治這些真正有治學能力的教授,也就管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已。


    北川秀和竹內治等十幾人走進這間特意為“初次測試”準備的會議室,熱風撲麵而來,像是一下子步入了溫暖的春季。


    沒等北川秀說話,負責接待的女行政人員便微笑著衝他走來,又是倒水,又是熱情的幫忙脫大衣,完全沒把底下那堆戰戰兢兢的準博士們當迴事。


    “這天還真冷啊,東京好像很多年都沒那麽冷過了。”


    一名老教授在北川秀身邊坐下,隨意看了眼窗外的飛雪,不禁感慨道,


    “現在每次看到雪景,我都會忍不住想起北川老師你寫的《雪國》。


    在《雪國》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有人能用純文字把景色描繪得如此生動鮮活。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


    夜的底部徹底變白了。


    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文字美感啊.”


    “老師您過譽了,就描寫這塊,我要向文壇的前輩們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很多呢。”


    北川秀微微起身鞠躬迴禮,態度誠懇而真切。


    能坐在這間會議室裏指點江山的人全是日本文學界和學術界內最頂尖的大佬。


    別看他們很多人早就沒寫東西了,要是重出江湖,指不定能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呢。


    真正的大師,尚且還會保持一顆學徒般的心。


    更何況北川秀認為自己距離大師還遠得很呢。


    兩人又你來我往的謙虛了一陣,等所有擔任評委的教授全部坐定後,那名女新政人員這才用話筒宣布“初次測試”正式開始。


    她話音剛落,會議室裏的輕鬆氛圍頓時消弭,空氣仿佛都凝重了起來。


    坐在下方等待席中的小林知世也不由得直起腰板,和其他準博士們一樣,豎起耳朵聆聽著教授們的教誨,連大氣都不敢出。


    她個子嬌小,勉強能看見坐在正中間的北川老師。


    說實話,每次見到北川老師,她都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當初創立東大俳句學團,小林知世怎麽也想不到夢子的男友會是那個風靡日本,純文學和俳句兩手一起抓的北川老師。


    後來北川老師的《人間失格》鼓舞了她一直癱瘓在家的爸爸,之後還特意時常帶人來照顧自家的服裝店。


    一切的一切,總讓她感覺自己活在夢裏。


    三年了,如今自己也將碩士畢業,北川老師則更加誇張,都去斯德哥爾摩音樂廳轉了一圈.


    “小林知世!”


    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林知世抬頭,看到竹內治一臉嚴肅的看向自己,立即意識到輪到自己去演講了,連忙拿起準備好的厚厚一遝資料,亦步亦趨的走上講台。


    看著熟悉的麵孔走來,北川秀報以微笑,心裏卻是十分複雜。


    曾幾何時,在東大文學部就讀研究生的他也和現在的小林知世一樣,曾惶恐不安的登台,戰戰兢兢的說著自己準備好的課題,磕磕絆絆的演講著,在煎熬了半個多小時後,又恍恍惚惚的迴到等待席,緊張不安的等待最後的審判。


    那時的他,看台上的教授們,就像是螻蟻仰視飛鳥,隻覺得一輩子都難以企及他們的高度。


    而現在。


    螻蟻居然成了飛鳥。


    在小林知世前,已經有三名準博士就《雪國》發表了屬於各自的分析和看法。


    聽這些高知人材絞盡腦汁讚美著自己的,北川秀尷尬得很,終於體會到了隔壁當初火遍全網的“魚的眼睛發出詭異的光”這個梗被原作者知道時的感受。


    就算《雪國》文抄自川端康成,很多裏的細節北川秀也沒真逐字逐句的思考過。


    但現在,包括登台的小林知世,每個準博士都在竭盡所能的去解釋裏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意象,每一個小劇情。


    “的開篇,北川老師隻寫了島村坐火車迴‘雪國’,一直到第一章的末尾,才提到這是島村第二次來,為的是另一名藝妓,和此前出現的葉子無關。


    讀到這裏時,我豁然開朗,原來這樣的寫作手法.”


    小林知世的聲音洪亮有力,和矮小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她的分析也更加貼合文學鑒賞,顯然是做足了功夫,和前麵幾位的為吹而吹有本質的區別。


    這場“初次測試”在文學博士的招考中有曆史性意義,因此後麵還有電視台的特派記者進行全程錄音錄像。


    而隨著一個又一個未來必將在日本文學界掀起一朵朵浪花的準博士們登台分析《雪國》,這部北川秀新寫的純文學,也跟著被記錄進了曆史書中。


    在這一刻。


    看著教授們交頭接耳低聲討論著準博士們的演講;


    看著幾十名從頭到尾戰戰兢兢,驚懼不已的準博士們為自己的絞盡腦汁;


    看著電視台的記者手裏的攝像機閃光燈一刻不停;


    北川秀終於意識到,竹內治這麽做,是為了幫他和他的在日本文壇和學術界樹立一個“曆史性的地位”。


    從這一刻起,他將徹底和台下那些準博士們代表的普通階層分離。


    在那個階級時,無論你有多麽強的才能,無論你有多麽高的學曆,無論你有多麽優秀的履曆,你終究是一個隻能戰戰兢兢等人審批的“求職者”。


    徹底跨越這個階級後,無論你是否具備這些東西,你都能和台上的眾人一樣,用你的嘴,手裏的筆,決定另一個階級無數人的命運。


    這些東西,以北川秀的能力,或早或晚,總有一天會落到他的頭上。


    而現在,竹內治直接用手中的權力,為他補上了這最後的一塊拚圖。


    給他的賦予了一絲“教科書般”的色彩。


    “這個孩子,口才和思辨能力不錯,文學鑒賞審美也在線,但臨場發揮能力欠佳,對你的的理解也還不夠,還是明年再讓她試試吧。


    你覺得呢,北川老師?”


    剛才和北川秀互相客氣的老教授戴著眼鏡看了眼手裏的演講稿,又看了看小林知世的履曆,忽然扭頭問他。


    “我倒是覺得她說的很不錯。”


    北川秀忽然想起差點被直木賞拒絕的岩井俊二,隻是停頓了下,便不假思索的迴答道。


    “啊也是,比起前麵幾個,她的表現優異多了,確實沒必要再拖到明年。”


    老教授聽他這麽說,立刻就笑著改了口,好像改掉的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決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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