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新年就跑到東京山階鳥類研究所工作的紀宮清子也很累。


    1992年從學習院大學文學係國文科畢業後,因愛好鳥類,她拜托父皇在文部省找了關係,於92年便進入這家研究所工作,今年還轉正成功,成了一名正式研究員。


    紀宮清子原以為研究鳥類的工作會很清閑,沒想到研究所一年四季都要求員工在職,研究員的作息基本和鳥類保持一致,十分苦逼——


    身為明仁天皇惟一的女兒,這大概是她紀宮清子內親王做過的最苦逼工作。


    清理完實驗室裏的鳥類糞便,又一一記錄好那些新奇品種的生活狀況後,她長籲一口氣,癱坐在沙發上,用手不斷捶著肩膀減壓。


    “果然和北川老師說的一樣,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麽清閑的工作。


    哪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休息中的紀宮清子拿起桌上的那本《奇鳥形狀錄》,當初聽說她喜歡鳥類,父皇特意請人找北川老師要了一本簽名實體書送她。


    初看書名,她以為這是一本鳥類百科全書,仔細一讀,才發現是隱喻戰爭的純文學。


    雖然沒能看到喜歡的鳥類科普,但裏的故事和深邃的主旨也深深吸引到了她。


    自此以後,紀宮清子一發不可收拾,徹底成了北川老師的死忠書粉。


    從《青春三部曲》到《挪威的森林》,她把北川老師所有的書都看了一遍,然後買了一整套大合集,就珍藏在自己於皇居的私人臥室中。


    大學畢業後,因跳脫愛玩的性子,她常常被父皇母後批評,母後還覺得她未來一定會下嫁給平民,脫離皇室,因此從1977年至1987年期間,兩人每年都出外旅行,以增進感情。


    “都什麽年代了嘛,還平民,皇室,下嫁~”


    紀宮清子偷偷又吐槽了幾句父皇母後,隨後再度翻閱起《奇鳥形狀錄》。


    剛才說的那句諺語,就是北川老師在這本書的後記裏提到的。


    初讀時沒什麽感覺,反複迴味後,她深以為然。


    戰爭年代也好,和平年代也罷,沒有人負重前行,你怎麽能歲月靜好呢?


    就在她剛沉浸於世界中,實驗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


    她抬頭一看,發現走進來的是男友黑田慶樹。


    黑田慶樹也是從小在學習院(大部分的皇室以及戰前的日本貴族階級華族都就讀於此校)長大的,和她的哥哥秋筱宮文仁親王還是莫逆之交。


    不過和現在還遊手好閑的哥哥不同,黑田慶樹畢業後先是在三井銀行工作,每日奔波於自己的各個企業間。


    後來又成功考入東京都政府,擔任了都市整備局建設業課的指導係主任,仕途非常順利。


    不出意外的話,她會和慶樹結婚,倒也確實符合母後的判斷。


    “清子,新年好。”


    黑田慶樹今天一大早就跑去皇居找紀宮清子——日本皇室在年裏有無數活動,他基本沒法見到女友。


    然而到了皇居,才得知女友早早就迴了研究所上班,因此他又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皇居到這兒途徑東京都幾大鬧市區,黑田慶樹開車來時正好碰到各大書店在推銷連載了北川秀新書《老人與海》的1月號《文藝》,便順手買了兩份。


    他自己從事的是金融政治行業,對文學完全不感興趣。


    在他們這種世家豪族子弟眼裏,文學藝術一般都是家族女性去學的玩意兒——學會了這些東西,就和家政一樣,在未來家族聯姻相親時,都是加分項。


    因此大貴族的女性在文學、繪畫、音樂、插花、茶道等技藝上基本是滿級。


    如紀宮清子這類皇室、貴族女性也是北川秀的另一大死忠書迷粉。


    這些女性雖說數量極少,但消費能力卻一個頂百,且粘性極高,是文學市場的最優質客戶。


    黑田慶樹知道女友十分癡迷北川老師,便也留意起了這位將日本文壇攪得七零八落的年輕文學家。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他寫的精彩動人,和黑田慶樹認知中的純文學完全不同。


    這也就算了。


    年前家族會議時,父親忽然很鄭重的和他們幾個家族繼承者表示,要求他們抽空看完北川老師的所有!


    黑田家族重視起北川秀的原因和文學毫無關係。


    能讓黑田家主如此鄭重對待,完全是因為他在和六大財團掌舵人吃飯時,無意間得知北川秀旗下的北川投資在97亞洲金融風暴豪賺了上千億円!


    從前線投資管理者發來的數據看,北川投資基本精準看透了整個金融危機的發展曲線,每一次都能非常精確的入場出場。


    初始資金隻有100億円,但最後卻翻倍到了1000億円,且還在不斷增加著。


    這收益率,任何金融行業從業者看了都得汗流浹背。


    黑田家主果斷跟隨六大財團,一起研究起了北川投資。


    然後他們愕然發現整個北川投資去年還是一個大空殼,真正有話語權的隻有北川秀和千原雅人。


    隨後黑田家主又光速調查了一波千原雅人,發現這家夥在年前居然還被產業中央銀行“流放”了!


    從他的履曆看,怎麽都不像是一個能操盤這麽多資金,在如此渾濁的外匯市場裏精準賺錢的銀行人。


    不然千原雅人也不會碌碌無為到三十歲了。


    他的蛻變是從認識北川秀開始的。


    所有矛頭再度指向北川秀。


    黑田家主對北川秀的經曆刨根問底,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冒出來,讓他愈發迷惑。


    最後百思不得其解的他隻能從北川秀的主職下手,讓家族裏的年輕人都學一學,看一看。


    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如此。


    當然,這些涉及商業的事黑田慶樹從來不會和紀宮清子聊。


    “新年好!慶樹!”


    見到那本嶄新的《文藝》後,紀宮清子瞬間來了活力,一下子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太好了!終於等到了北川老師的新作!你都不知道這個年我是怎麽過的!


    自從《老人與海》的宣傳海報發布後,我就天天盼著《文藝》發售,可算讓我等到了!”


    “哈哈,快看吧。就是可惜沒能去正式拜訪一下北川老師,這麽有意義的,應該要一份簽名版才對。”


    黑田慶樹滿嘴胡話,反正哄女友開心就行了。


    他最近的煩心事有點多,本來就算是亞洲金融風暴,黑田家這樣自古以來就生存著的世家豪族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但黑田家在政治上比較靠近橋本龍太郎,眼看著這位新首相又要不行了,黑田慶樹的仕途也可能跟著遭殃。


    紀宮清子迫不及待的撕開透明薄膜,翻閱起又重做了一次封麵的《文藝》。


    這次的《文藝》幹脆把那幅宣傳海報作為封麵,妥妥的幫北川秀一個人造勢。


    在旁邊閑著無聊的黑田慶樹也翻開了《文藝》,前麵全部略過,徑直來到《老人與海》。


    “有這樣一位老人,他獨自駕駛一艘小船在灣流中釣魚,但八十四天過去了,他卻一條魚都沒逮住”


    的開局很無趣,黑田慶樹快速瀏覽,大概清楚了聖地亞哥的情況,看完第一章後,完全沒有看出的看點在哪裏。


    扭頭看到紀宮清子正興致勃勃的看書,他便耐著性子繼續讀了下去。


    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直到來到第五章,看見被眾人群嘲、唯一的幫手小孩也離開了的聖地亞哥又返迴大海時,黑田慶樹的心弦忽然被撥動了下。


    他能感受到聖地亞哥的驕傲,也能體會到被群嘲時,人陷入低穀時的難受感。


    那些粗俗的漁民不比日本本土的漁夫們好多少,換做是他,被人用那樣的垃圾話侮辱後,他很難繼續沉得住氣。


    也許我會和他們大打出手,然後永遠離開那個海灘,那個職業。


    黑田慶樹不太想承認自己是一個這樣的人,但直覺告訴他,他確實會那麽幹。


    因此他十分敬佩聖地亞哥。


    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會說出“我會打到魚的。而且會是一條非常非常非常大的魚。”這種話。


    這樣的自信和自傲,令人動容。


    聖地亞哥獨自出海了,而且做好了打不到大魚就不迴來的準備。


    就這樣,他孤身一人在大海上漂泊,然後運氣很不錯,終於在某一天逮到了一條大馬林魚。


    這條大馬林魚很不好抓,和聖地亞哥僵持了幾天幾夜。


    這本來隻是一個無趣的抓魚過程,但北川秀的文筆嫻熟,在裏麵還夾雜了許多有意思的寓言,讓黑田慶樹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大馬林魚雌魚和雄魚的故事,讓他感同身受。


    人類男女不也是如此嗎?


    就這樣,他看得比紀宮清子還要癡迷,一路跟著看到第八章,聖地亞哥終於把魚釣了上來,然後眼看承諾達成,卻忽然來了一群大鯊魚!


    “怎麽斷在了這裏!”黑田慶樹反複翻看雜誌,確認北川老師在最精彩的環節斷章後,忍不住驚唿了一句。


    同樣看到這裏的紀宮清子也懊惱的“嗯”了一聲,戀戀不舍的合上了雜誌:“是啊,北川老師就是這點很不好,老喜歡斷章!”


    “難道後續就非要到下個月才能看到嗎?”黑田慶樹不清楚雜誌連載規則,扭頭問她。


    紀宮清子點頭道:“是啊.”


    “不行,我感覺我等不了太久。”黑田慶樹隻覺得心裏癢癢的難受,他跟隨聖地亞哥一起經曆了苦難,嘲諷,絕望,好不容易翻身,怎麽能不爽完?


    這本書讓他感觸極深,因為換個角度想,他此時的境遇,和聖地亞哥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想看到聖地亞哥逆風翻盤!


    “可是《文藝》就是每個月18號才發售呀。”紀宮清子歎氣道。


    “不,還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提前看到後續。”黑田慶樹突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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