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公卿和麻常正聚精會神研究圖上營寨和壕塹的分布,前者歎道:“李世民確是用兵的不世之材,人道其守城之法天下無雙,豈知攻城之法亦如此出色,不論我們從任何一門攻出,因壕塹局限我們行軍的道路,隻能循‘之’字形的路線迂迴而行,且必遇上對方營寨扼守之地。唐軍既可從容出軍反擊,又可固寨堅守,待友軍來援。”


    麻常指著洛陽城南外道:“城南是平野之地,四座營寨隻一座設於高地,所以壕塹特多,倘若我們能填平兩道壕塹,攻陷設於平地的兩座木寨,建於丘上的營寨不攻自亂,我們將可打通南麵的封鎖。”


    楊公卿皺眉道:“填壕容易,攻寨困難,此三寨兵力合起來達兩萬之眾,寨的外沿各有八座高起四丈的箭樓,周圍深挖壕塹,三寨互相唿應下,我們即使全軍盡出,恐怕仍無法攻陷任何一座營寨。尤可慮者,是其他營寨的唐軍聞風來援,截斷我們退路,我軍動輒會遭遇全軍覆沒的厄運。”


    麻常道:“若有李世民在城外坐鎮,我們自該待少帥迴來再作打算,幸好現在城外的是好大喜功,急於挽迴失去聲譽並妄想勝過李世民的李元吉,則是另一迴事。我敢肯定李世民離開前必有嚴令,禁止李元吉主動攻城。我們定要挑起李元吉的戰意,迫他攻城,先亂其陣,再疲其兵,待他陣亂兵疲,然後劫寨破圍,那時少帥亦該迴來哩!有少帥作指揮,楊公尚有何懼哉?”


    楊公卿問徐子陵道:“子陵有什麽意見?”


    徐子陵答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城堅牆厚,守城工具充足並威力驚人,即管敵人兵力在我們數倍之上,由於我集中而敵分散,故主動權實操在我們手上,亦因此我讚成麻將軍亂其陣、疲其兵的戰略,晝夜不息的填壕越塹,不斷從各門出擊,或同時數軍齊出,使李元吉首尾難顧,如此不但可振奮士氣,減少對唐軍的畏懼,更說不定可破圍而出,到虎牢與竇軍會師。”


    楊公卿終於同意,長身而起道:“好吧!就依你們之言,我立即入宮見王世充,若他敢不同意,我們散夥迴家去。”


    ……


    當劉誌成給帶到陳留總管府內堂,予沈牧第一個印象就是他性格脆弱,且會在女色方麵沒有節製。


    經過這麽多年來的走南闖北,見盡天下各種人等,以他的聰明才智,培養出一套察人觀人之法。


    劉誌成長相不俗,衣著講究,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是眼角滿布魚尾紋,未語先笑,嘴角含春,正是那種自命風流,受不住女色引誘的壞鬼書生長相。這種人得意時會樂極忘形,失意時則慌惶失措。隻聽他的足音便曉得他心亂如麻,作賊心虛下失去方寸。


    當他見到在內堂恭候他的竟是沈牧、洛其飛、虛行之和宣永四大少帥軍巨頭,心兒跳響的聲音使沈牧在隔丈外聽個一清二楚。


    沈牧揮手命領他來的手下退出內堂,淡淡道:“誌成坐下!”


    劉誌成垂頭不敢接觸沈牧銳利的眼神,恭立施禮道:“小人站在這裏便可以,少帥有話請吩咐。”。


    “砰!”


    洛其飛一掌拍在桌麵,喝道:“少帥賜座就是賜座,立即給我坐下。”


    劉誌成全身劇震,臉如土色的抖顫著在四人另一邊戰戰兢兢的坐下。


    沈牧微笑道:“誌成你那手字的確寫得不錯,字體龍飛鳳舞,不愧飽學之士,難怪其飛委你以重任。”


    宣永取出一卷小字條,攤放桌麵,由虛行之以紙鎮壓著上下,小條子上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內容盡是有關沈牧到陳留後的情況。


    劉誌成偷眼一瞥,立即臉色劇變,滾跌椅旁跪倒地上,渾身發抖顫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少帥饒命!”


    洛其飛霍地起立,戟指罵道:“這字條是從你放出的信鴿身上取下來的,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我洛其飛有哪處待薄你?”


    沈牧微笑道:“其飛勿要動氣,誌成已承認此事,省去我們大刑侍候的工夫,也算有功。倘若他以後肯老老實實辦差,兼之他又未曾造成我軍什麽損失,自該酌情從輕發落。”


    劉誌成忙求饒道:“少帥開恩!”


    沈牧淡淡道:“給我坐迴位子裏。”


    劉誌成抖顫著勉力爬起來,像一灘爛泥般擠迴椅子上,眼中湧出驚惶的淚水,膽顫心驚的低垂著頭,像忽然間蒼老十多年。


    宣永搖頭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又沒有人迫你加入我們少帥軍的。”


    劉誌成嗚咽道:“小人知錯!少帥開恩!”


    沈牧待他平靜少許,單刀直入地道:“香玉山給你什麽好處?”


    眾皆愕然。


    劉誌成一震抬頭,迎上沈牧眼神後觸電般垂下目光,以抖震的聲音道:“少帥怎會……唉!我……”


    洛其飛暴喝道:“少帥問你香玉山究竟給你什麽好處?還不從實招來?”


    沈牧心中暗喜,他這句話純為試探,並不肯定自己的猜想。現在當然曉得一矢中的。要知劉誌成本來是彭梁會的人,而香玉山以前一向在彭梁活動,以彭梁為香家的大本營,像劉誌成這種風流人物,當與開賭場青樓的香玉山有交往。而香玉山深悉劉誌成性格的弱點,配以陰謀手段,自可輕易把他收買。


    “突突突突!”


    劉誌成牙關打顫,說不出半句話來。


    沈牧哈哈笑道:“香玉山算是老幾,碰上我沈牧有那趟是不吃虧的。我給你半個時辰好好的想清楚,一是衷誠和我合作,那萬事有我為你擔當,什麽問題都可給你解決;一是交由刑部對你作出處分,叛國乃頭等大罪,可不是說著玩的。來人!給我押下去!”


    守在門外的衛士應命而來,把雙腿發軟的劉誌成架走。


    洛其飛憤然道:“少帥何須對這種卑鄙奸徒寬容,不怕他不說話。”


    沈牧微笑道:“要釣大魚當然須費點工夫,哈!香玉山確有點門道,懂得由我們內部入手顛覆我軍。”


    虛行之皺眉道:“香玉山怎會與唐軍有聯係的?”


    沈牧道:“此事我們不用費神去想,現在最該想的有兩件事,首先是如何利用劉誌成發放假消息,讓李世績上當。其次是假若竇建德兵敗,我們該如何善後。”


    眾人都聽得心如鉛墜,盡管已能成功運糧往洛陽,又說服竇建德援洛,可是少帥軍仍處於掙紮求存的絕對劣勢下,前路茫茫,沒有人再能保持樂觀的情緒。


    沈牧把字條卷起,遞給洛其飛,笑道:“幸好其飛用網捕鴿,現在可以原鴿把字條送出。我要大睡一覺,黃昏時喚醒我,大家陪我吃頓飯。”


    二十輛可擋敵人箭矢,掩護己方箭手,被兵士戲稱為木驢的轒輼車,在正南長夏門內的廣場列陣,等待夜色的來臨。


    這種戰車形如有輪的活動房屋,頂尖作人字形,覆以經藥製的生牛皮,耐火堅固,投石也莫奈之何。


    另外還有過百輛“蝦蟆車”,其實隻是普通的運貨手推獨輪車,特別處是裝有防箭板,保護推車的士兵,上麵滿載泥石,可直接推入壕中,大幅增加填壕的速度。


    組織起來的居民不住把沙、石、土包送至長夏門兩旁,堆成幾座小山,待行動時讓戰士借木驢掩護,運往城外填壕。


    最具殺傷力的還是從城頭運來的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重型大飛石,這批超級戰具隻要能越過壕塹,可對敵人木寨生出龐大的破壞力量。


    九千戰士布陣廣場上,分為三隊,每隊矛盾手一千,乃箭手千五,騎兵五百。人人均對此趟出擊充滿希望,故士氣昂揚,蓄勢以待。


    在他們心中,徐子陵如同沈牧的替身,乃無敵的象征。


    王世充、楊公卿、王玄應、王玄恕、麻常、段達、單雄信、邴元真、跋野剛、宋蒙秋和徐子陵集中在長夏門城樓上,從城琛遙觀城外敵軍動靜。


    除正對南門裏許外的高寨是建於小丘高地,左右兩寨處於平地上,隻靠深壕木柵作防禦,不過若不能先攻陷高寨,被高寨敵人出兵突襲,則動輒有敗亡之危。


    王玄應歎道:“早知先把這山丘鏟為平地,今夜之戰將輕鬆得多。”


    王世充不知是否因他失掉虎牢不滿至今,皺眉責道:“這些話說來有什麽用,想方法攻克此三寨才是積極的態度。”


    王玄應隻好閉口不言。


    此時郎奉來報,北麵安喜門、東麵上東門和建春門的突擊軍均準備就緒,此三軍各三千人,裝備與枕兵長夏門的主力突擊軍全部相同,規模卻是主力軍約三分之一,屬牽製性質。


    楊公卿道:“我們並不急於劫寨殺敵,用的是疲其兵、亂其陣的戰術。”


    眾將無不頜首同意,填壕是第一步,接著須粉碎敵人的反擊,守護被填的壕塹。


    橫亙在長夏門外二千步處是長達兩裏,相隔百丈約兩重深壕,各寬兩丈深一丈,第二重壕非是連續不斷,而是各有兩個寬約丈許的缺口,敵人可從缺口通往壕塹的另一邊。


    在外圍的壕塹後有十二座三丈高的木構箭樓,每座四周堆放高及人身的沙泥包,大唐戰士在沙泥包的掩護下日夜輪番守衛,部署有投石機和重型弩箭機,成為堅固的防禦點,配合三寨可互相往來的援兵,在防守上確無懈可擊。


    其中四座箭樓位於長壕兩端,每端兩座,以環形短壕圍護,出口設在正南方,與左右兩寨緊密唿應。


    洛陽南麵三門長夏、定鼎、厚載的對外通路,全被壕塹、戰樓重重封鎖。


    在西沉的紅日映照下,敵寨附近活動頻繁,馬隊步兵輪番巡戈,從洛陽流出的伊水被敵人以尖木鎖河,封鎖線後河岸高處部署有箭樓和投石機,城裏城外籠罩著一觸即發的戰爭氣氛。


    王世充問道:“子陵此刻有什麽意見?”


    徐子陵卓立王世充旁,正凝神觀察敵方規模最大的高寨,悠然道:“寨門飄揚的旗幟有‘盧’字,代表對方哪位將軍?”


    單雄信答道:“應是李元吉的心腹大將盧君諤,此人是唐軍著名悍將,最擅衝鋒陷陣,在攻打關中時立下大功,今趟隨李元吉東來,是元吉軍的行軍總管,李元吉派他來鎮守南麵,可見對這條戰線的重視。”


    徐子陵微笑道:“今晚我們隻填第一重壕塹,然後學他們以沙泥包結陣堅守第二重壕塹以抗敵軍,隻要能穩守兩道壕塹間的通道,敵人將徒唿奈何。麻將軍有什麽高見?”


    麻常先謙虛兩句,才道:“我們左方有伊水之險,所以隻需全力對付前方攻來的敵人。敵人或會從右方沿壕來攻,我們可於厚載門和定鼎門各布騎兵千人,以厚載門的騎隊斷來襲者去路,定鼎門騎隊施以攔腰衝擊,填壕軍的千五騎則可迎麵反撲,如此可策萬全。”


    眾人點頭稱善,王世充也認為沒有問題,道:“就依諸位提議,入夜後我們發動攻勢,給李元吉一點顏色。”


    眾人應喏,士氣昂揚,自被唐軍圍城後,直到此刻王世充手下諸將始重現生機。


    徐子陵更感到他留在洛陽是正確做法,否則洛陽被破,一切休提。


    ……


    出席晚宴的有虛行之、陳長林、宣永、洛其飛、卜天誌、陳老謀和剛從梁都趕來的任媚媚。


    酒過三巡,洛其飛首先向他報告劉誌成的事,道:“那小子因受不住一位青樓紅妓的引誘,迷倒她身上,此女揮霍無度,又愛流連賭場,累他債台高築,給香玉山一個手下乘虛而入,以重金收買。更力陳我軍末日即臨,若效力香玉山,日後富貴無窮,遂為奸人作倀。”


    陳老謀怪笑道:“擺明是香玉山布下圈套,美女加財寶,確沒多少人抵受得住誘惑。”


    洛其飛道:“那小子坦承眼見我們梁都水峽之戰大獲全勝,深感後悔,但卻被人威脅,不得不硬著頭皮幹下去。此事是我用人不當,請少帥降罰,否則其飛心中難安。”


    沈牧從容道:“不是你用人不當,而是可用之人不多,不得不把以前彭梁會的班底移撥過來應急。這代表我們須進行革新,不過這種事急不來,以後若有疑惑,可與虛軍師商量,聽取他的意見。”


    任媚媚正容道:“香小子太清楚我們,兼之他在彭梁餘黨仍眾,幸好我同樣對他了如指掌,此事交由我辦,保證可把香小子的人清除,並關掉所有與香小子有關係的青樓賭館。”


    虛行之道:“香家曾在彭梁盤據多年,勢力根深蒂固,且與民生息息相關,故此事雖勢在必行,卻須按部就班,行動不宜過激。”


    沈牧同意後,問洛其飛道:“要脅劉誌成的人是何方神聖?”


    洛其飛道:“是一個叫韋清的濟商,他的酒供應彭城、梁都和蘭陵三城,不屬任何幫會,卻與巴陵和彭梁兩幫一向保持良好關係。他向劉誌成定期供應信鴿,信鴿放出後從沒有飛迴來,連誌成那小子亦不曉得信鴿飛往何處。”


    卜天誌道:“劉誌成是否肯和我們合作?”


    洛其飛點頭道:“他剛才在我麵前立下毒誓,保證衷誠合作。隻求我們饒他狗命。”


    沈牧欣然道:“他的性命仍在我們手上一天,這貪生怕死的家夥就不得不乖乖聽話。待我們研究清楚該如何行動,再利用他發放假消息。”


    宣永道:“隻是假消息怕仍未能令李世績上當,必須配以連串行動,讓李世績以探子收集的情報印證假消息,李世績始會確信不移。”


    沈牧道:“假設李世績確信我們會揮軍逆河攻打開封,他會有什麽反應?”


    陳長林道:“若我是他,會以逸代勞,到我軍兵臨城下,才以優勢兵力截斷我們退路,摧毀我們的水師船,然後與我們正麵交鋒。有李子通作前車之鑒,唐軍對我們的飛輪船當有充分防備。”


    沈牧點頭道:“這確是能想出來的最高明戰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絕占不到便宜。他奶奶的熊,有什麽更好的計策去對付呢?”


    任媚媚嬌笑道:“少帥不是說過兵書有雲,什麽攻其所必救,有什麽是李世績非救不可的?”


    沈牧拍腿歎道:“給任大姐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們就使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保證能教李世績沒齒難忘。”


    入夜後,城南守城軍首先發難,放下長夏門的大吊橋,兩千盾矛手首先衝出,在城門左右結陣。這個兵種以防守為主,高盾可擋箭矢刀劍,長矛不怕敵騎衝擊,最大的用處還是向射手提供掩護,在戰場上發揮出強大的殺傷力,進可攻敵破陣,退可結陣穩守。


    接著箭手出城,在號角聲中左右各一千的矛盾手整齊一致地在領兵將士吆喝中往前移百步,讓三千弓箭手衝出,集往矛盾手陣後,變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後,後者分作三排,前排為射程較遠的弩弓手,後兩排為強弓手。


    再一遍鼓響,最後一隊突擊兵從城門衝出,又形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居中,突擊軍處後,迅速在城門外二百步處結成中陣,形成完整的陣式,中軍在前,左右兩軍護衛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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