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眉飛色舞的道:“我們最接近虎牢的城池是陳留,位於運河上遊南岸,水路一天可抵洛陽,陸路多半天工夫。我決定由宏進領二千兵進駐陳留,守穩城池。而長林則坐鎮梁都,以飛輪船從梁都送糧往陳留,必要時更可調動梁都的兵員,為陳留破圍解困。隻要李世績無法封鎖運河,他便沒有能力孤立陳留。他娘的,我倒希望我們的飛輪船能與唐軍水師有個硬撼的機會。”


    徐子陵亦不得不承認在戰略上沈牧的安排部署是無懈可擊的。


    沈牧拍拍他肩頭道:“我把手下五百飛雲騎和無名交給你,你老哥可順便代我訓練他們,所謂兵之強在練,能教他們的東西我已盡傳他們,他們就由你負責指揮。”


    徐子陵終點頭道:“好吧!”


    沈牧目光灼灼的掃過對岸的山野平原,道:“我自決定爭霸天下後,從沒有一刻感到成敗關頭如此接近。隻要說服竇建德渡江西來,我們將有七、八成的贏麵。聽說竇建德與孟海公的爭戰勝負已定,後者隻餘挨揍的份兒,一是投降,一是戰死,形勢對我們絕對有利。”


    徐子陵道:“假若你和竇建德聯手擊敗李世民,你如何處置和竇建德的關係?”


    沈牧灑然聳肩道:“竇建德這人相當不錯,有仁有義,更有我們絕對信任的劉黑闥輔助他,讓他當皇帝又如何?”


    徐子陵道:“這可非宋缺對你的期望,你怎樣向宋缺交待?”


    沈牧歎道:“大家兄弟直話直說,現在我唯一的願望是求存,不希望跟著我的大群兄弟給人殺得橫屍荒野和破城的牆頭上,其他的事唯有留待將來設法解決。我們的少帥軍到這一刻不但未及得上唐軍,比起王世充的軍隊仍遜上一、兩籌。”


    “少帥軍中最有戰力仍數楊公戰場經驗豐富的子弟兵。現時我是想盡辦法去栽培我的少帥軍,一方麵避開會帶來嚴重損折的硬仗;另一方麵又要增加他們的行軍作戰經驗,加強他們的團隊精神。幸好有李子通給他們作試金石,否則若一出師即遇上唐軍,幾個照麵我們即潰不成軍。”


    發出命令,無名衝天而起,直飛高空。


    沈牧仰首凝望無名,苦笑道:“兄弟!我最感不安的是把你卷進這場戰爭來,而你卻是憎厭戰爭的人,我等若迫你做不情願的事。不過自古至今,就是由不同戰爭串連起來的曆史,最早可遠至‘阪泉之戰’和‘涿鹿之戰’,軒轅黃帝憑此兩役擒殺蚩尤,奠定我華夏的基礎。自此以還,戰爭此起彼繼,史不絕書,湯之討夏,武王伐紂,春秋戰國群雄爭霸,始皇嬴政一統天下,秦末的劉項相爭,西漢遠征匈奴,漢末黃巾之亂,魏蜀吳三國兵爭,西晉內亂外患,南北朝的相持不下,舊隋的統一南北。”


    “由這連串戰亂正可看出唯有通過大規模的戰爭,大批戰士拋頭灑血,天下才能出現長治久安的一段美好日子,此為不爭的史實。戰爭會帶來大災難,也是達致和平的唯一途徑。我豈是好殺的人,隻因目睹戰爭的可怕,希望能以武止武,讓天下百姓有和平幸福的日子。”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生出這麽大的感觸,不是想借此說服我吧!你該曉得我為人,除非是我本身深信不疑的事,否則沒有人能改變我的想法。而我已不用你費唇舌來遊說。”


    沈牧搖頭道:“你誤會我哩!我隻是想說我和你般一樣不愛戰爭仇殺,所以如能擊敗李家,就讓竇建德去當皇帝,我相信他會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也算是對你有個交待,其他的事均是次要。”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以沈牧好勝的性格,肯下這決定實是非常難得,而他更明白沈牧這決定有大半是因他而來的。


    沈牧抱持著這心態,幾可肯定能說服竇建德發兵來解洛陽之圍。


    徐子陵探手摟緊沈牧肩頭,點頭道:“確是我的好兄弟!現在我們目標終可變得一致哩!”


    接著的七天,沈牧一邊在高郵集結兵員,虛張聲勢,另一邊以飛輪船在黑夜的掩護下,經運河不斷把糧貨和戰士運往陳留。


    治理少帥國的重責落到虛行之身上,以任媚媚為輔,同為六部督監的牛奉義和查傑對治國仍屬初學,故尚在摸索學習的階段,須虛行之和任媚媚不時提點指導。工部督監陳老謀則勝任其職有餘,還不斷有新主意,對各城池進行各類型的改善工程,重點於加強戰略性城池的防禦力。


    少帥軍最大的優點是國庫充實,在龍遊幫、竹花幫和翟嬌的竭力支持下,向外大舉購買糧食和日用品,不虞缺乏。像新得的城池如鍾離和高郵,一律免稅一年,人民直接受惠,當然擁戴新主。虛行之進行還富於民的德政,以不擾民為主,鼓勵生產,令少帥國生機勃勃,更吸收大批因戰亂遷徙到境內災民,使國力不住增強。


    ……


    這晚日落西山後,沈牧、徐子陵、楊公卿和麻常率領由五千楊家軍和飛雲騎組成的龐大運糧隊伍,押著近五百輛載滿糧食雜貨的騾車,從陳留出發往洛陽。同行者尚有王玄恕與他的三百親兵。


    行軍的路線早經擬定,離陳留後折往西行,穿過開封北麵的山野,避過西北方管城、滎陽和虎牢的敵人重兵所在處,繞雇師由嵩山的捷徑抵洛陽東麵伊水和洛水間的伊洛平原,再借林木的掩護潛近洛陽,然後破圍入城。


    由於李世績受高郵的虛張聲勢所惑,兼之唐軍防竇軍之心遠過防少帥軍,加上沈牧有無名探路,故能屢避敵人哨探耳目,晝伏夜行,無驚無險的抵達伊水東岸。


    沈牧、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策騎到伊水岸緣,藏在岸邊一處密林觀察渡河的理想地點。


    無名在天空盤旋打轉,偵察遠近情況。


    楊公卿指著上遊林木特別茂密處道:“我曾在那裏渡河,浮橋的設施仍留在林內隱秘處,若沒被人發覺破壞,稍經修複將是現成可用,省迴我們最少一晚造橋的工夫。”


    沈牧仰觀天色,時在午後,天上卻是積雲重重,皺眉道:“今晚怕會有一場大雨,如河水暴漲,水流湍急,對我們渡河頗為不利。”


    王玄恕道:“那不若我們立即渡河,隻要派人在附近高地放哨,行動迅捷,可避過這場雨。”


    楊公卿搖頭道:“此事魯莽不得。現在我們人困馬乏,沒有幾個時辰的休息,絕難恢複過來,一旦敵人來攻,我們會無反擊之力。成功在望,我們尤要謹慎。”


    王玄恕一向尊敬楊公卿,雖心中不盡同意他的看法,隻好閉嘴。


    沈牧曉得王玄恕是心切洛陽,轉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麽看?”


    徐子陵仰望無名,沉聲道:“有點不妥當。”


    沈牧愕然道:“什麽地方不妥當。”


    楊公卿和王玄恕緊張起來,齊聲追問。


    徐子陵道:“伊水平靜得出乎料外,我們在這裏半個時辰,仍不見一艘唐軍巡河的快艇,此事是否不合情理?”


    王玄恕鬆一口氣道:“我們既成功避過敵人探子耳目,他們疏於防範是理所當然吧!”


    徐子陵道:“玄恕公子今趟到梁都,是否經過一番驚險?”


    王玄恕呆了一呆,點頭道:“我們是趁唐軍尚未完成圍城部署,乘夜突圍而出,憑馬快撇下追兵,過程確非常驚險。”


    沈牧拍腿道:“我明白陵少的意思哩,以李世民的才智,當猜到洛陽會向我們少帥軍求援,所以多少會加強這一帶的偵察。我們憑無名在高空偵察的銳目,雖可避過哨探,卻無法躲避事後敵人對我們輪蹄印的追尋,李世民可由此判斷出我們往洛陽的路線和時間,待我們兵疲將乏,又以為成功在望之際,予我們致命一擊。伊水一片平靜,是因李世民不想打草驚蛇。”


    楊公卿色變道:“若子陵沒有猜錯,渡河將會是最危險的時刻。”


    王玄恕失魂落魄的道:“那怎辦才好?”


    沈牧雙目神光電射,緩緩道:“唯一的方法,是先把敵人的突擊軍找出來,以雷霆萬鈞之勢把他們擊潰。若我所料不差,敵人當藏在上遊某處,無名可輕易尋得他們的位置。此事包在我和子陵身上,我們沿河尋去,當有發現。”


    徐子陵道:“且慢!看無名!”


    二人仰頭瞧去,無名正作出鷹舞,顯示上遊有人往他們移近。


    沈牧抓頭道:“這才不合情理,唐軍豈會如此大模大樣的殺過來?”


    不片晌上遊方向隱聞蹄聲,迅速迫近。


    沈牧皺眉道:“隻得一個人,咦!”竟拍馬出林,往上遊奔去。


    楊公卿和王玄恕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徐子陵亦臉露歡容,笑道:“不用慌張,是自己人。”說罷拍馬追著沈牧馬尾去了。


    來者是沈牧期待已久,應來而未至的跋鋒寒,他策著塔克拉瑪幹,背掛偷天劍,風采更勝從前。


    他毫不訝異,氣定神閑的與沈牧在馬背相擁,徐子陵領楊公卿和王玄恕趕到,介紹兩方認識。


    跋鋒寒仰望天上無名,欣然道:“看到天上的突厥獵鷹,我便猜到是突利送你的大禮,想到你在附近,所以故意以蹄音引你們前來相見。”


    徐子陵訝道:“你怎曉得到這裏來尋我們?”


    跋鋒寒微笑道:“入關後我打聽得你們不在洛陽而在梁都,連忙趕去,卻撲個空,幸得長林告訴,知道你們送糧到洛陽去,並大約曉得你們行軍的路線,遂銜尾窮追,途上卻發現一些有趣的事兒,擱了一天工夫,否則昨晚早該趕上你們。”


    沈牧精神大振道:“是否想置我們於死地的唐軍?”


    跋鋒寒哈哈笑道:“少帥果然精明,我們找個好地方再說話,最好把獵鷹召迴來。”


    沈牧微一錯愕,打手勢令無名飛迴肩上,隨跋鋒寒朝附近一座山頭馳去。


    五人在小山丘下馬,登上高處。


    陽光普照下,陣陣吹來的秋風仍使人感到寒意,原野黃綠紅三色交雜,一片斑斕。


    跋鋒寒遙指正西方遠處,道:“大約一萬唐軍就藏在那座山後,清一色是騎兵,由李世民的天策府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和龐玉三人率領。”


    沈牧失聲道:“竟是他們三人?”


    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明白沈牧的震驚,若追來的是李世績,是理所當然,那代表他們行藏露光,探子飛報李世績,李世績親率騎兵來追截。可是長孫無忌三人乃李世民的隨身大將,理應留在李世民旁助他攻打洛陽,而龐玉之於李世民,等若洛其飛之於沈牧,專負責情報探察,追兵既由他們率領,可知李世民先一步曉得他們會運糧往洛陽,所以派出精銳,突襲他們這支運糧隊。


    跋鋒寒沉聲道:“我於你們離開陳留後兩個時辰到達陳留,所以上路時間比你們隻落後兩個時辰,甫過開封,發覺這支人馬遠遠跟在你們後方三十裏許處。我曾趁他們紮營休息時潛近觀察,發覺他們有八頭兇悍的禿鷲,當時還不明白有什麽作用,直到剛才瞧到你們的獵鷹,才恍然這批空中殺手,是用來對付你們的鷹兒。還有是他們偵察兵身上掛滿樹葉,顯是為瞞騙鷹兒的眼睛。”


    楊公卿一震道:“我們的少帥軍內肯定有內奸。”


    沈牧探手輕摟無名,抹一把冷汗道:“好險!”


    跋鋒寒道:“尉遲敬德、長孫無忌和龐玉都是戰場上的老手,行軍兵分數路,前後左右互相唿應,不怕埋伏突襲,兼且這一帶全是平野河川交匯之地,沒有險要的地勢可供利用,除非你們放棄糧貨,否則不論以何種方式與他們衝突交戰,吃虧的必是我們無疑。”


    眾人大感頭痛,最不利的是他們再不敢讓無名到空中察敵,如非跋鋒寒來通風報信,無名必無幸免。敵人既帶八頭兇猛的禿鷲來,這批經過訓練的惡鷲,肯定是無名的克星。


    徐子陵歎道:“李世民確不可低估,這此惡鷲該是針對突厥人的獵鷹培訓出來的。”


    沈牧皺眉道:“這內鬼能曉得我會親自送糧到洛陽去,在我軍內的地位不應太低,因為今趟行動絕對保密,下麵的將士到出發時,才曉得是送糧到洛陽去,且由我親自押陣。”


    跋鋒寒道:“此事留待日後查究。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無驚無險的渡過伊水,那時要戰要逃,都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沈牧道:“我們何不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徐子陵首先明白過來,點頭道:“可是先決條件必須是楊公棄下的浮橋設施仍可用。”


    跋鋒寒不解道:“什麽浮橋?”


    沈牧解釋後道:“方法很簡單,我們把糧貨卸下,改載差不多份量的石頭,然後到下遊五裏許處,再伐木造橋,虛張聲勢,待引得敵人跟去,我們留在這裏的人可迅速搭成浮橋,迅速把糧貨送往對岸,然後──唉!這方法像太複雜哩!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跋鋒寒笑道:“現在吹的是什麽風?”


    沈牧道:“風似是從西北方刮過來。”


    跋鋒寒仰首望天,道:“若我沒看錯老天,今晚午夜前必有一場大雨,我們就在大雨淋瀝之際搭起浮橋,雖是辛苦一點,憑我們的身手仍可辦到。由於水位暴漲,浮橋會隱藏在水麵下,敵人的探子隔遠偵察,隻會看到我們仍在下遊伐木造橋,絕猜不到早架起接通兩岸的浮橋。到明晚水位下降,露出橋麵,我們可迅速渡河。”


    楊公卿道:“隻是五百輛負上重貨的騾車,沒有三個時辰休想全部過河,敵人馬快,轉眼即至,我們的情況仍沒有任何改善。”


    跋鋒寒淡淡道:“所以水、火二計必須同時應用,伐木造橋虛張聲勢的地方必須與真正渡河處相隔半裏,當我們準備渡河,即依風勢放火燒林。雖說下過一場大雨,可是經一天曝曬,兼且風高物燥,火勢迅速蔓延,濃煙蔽天,敵人縱敢冒險進擊,會因摸錯真正渡河點而錯失良機。”


    接著一拍背上偷天劍,雙目神光電射道:“主動既在我們手上,我們自可作出穩當部署,狠挫唐軍,教他們無力渡河追來。”


    沈牧拍腿叫絕道:“此計叫水火相濟,即使孫子兵書亦沒有記載。正事要緊,請楊公先帶我們起出浮橋,再研究其他細節。”


    細雨仍下個不休。


    沈牧笑道:“老手有老手的弱點,就是以為一切盡在算中,他們會以自己以往造橋的時間作出估計,猜我們至少一晚工夫架設浮橋,遂把進攻時間定在那時間。豈知我們竟有道現成浮橋,到他們的戰馬給我們的木陣撞昏,知中計時悔之已晚。”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們三個一向自負聰明,偏想不出這麽便捷易行的方法,你這位手下麻常是個難得人才,沈牧你必須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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