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過了今晚,他或會變成殺死石青璿父親的人。無論她如何痛恨石之軒,他始終是她的爹。這情況會令石青璿更不想見他徐子陵,怕勾起心事。


    沈牧舒展手腳,道:“現在我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婠婠來。唉!我很擔心。”


    徐子陵訝道:“擔心什麽?”


    沈牧歎道:“擔心你哩。一世人兩兄弟,想到要把你卷進殘酷的戰場,擔心你受不了那種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生涯。”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我並非第一天上戰場,以前又不見你這麽說。”


    沈牧苦笑道:“你經曆過最大的三場戰役,就是竟陵之戰、赫連堡之役和對抗宇文化及的梁都戰役。這三仗均是為保命求存,故心雄氣壯。可是當你為勝利而戰,為爭地而戰,卻完全是另一迴事。戰爭是個看誰傷得重,誰捱不下去的遊戲。鬥誌和士氣是頭等大事,人命賤如草芥,最終是贏輸的問題。我還好點,因為是我的選擇,你卻是無辜被卷入這漩渦。所以我擔心你。”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別無選擇,到時再說好嗎?我現在不想討論這方麵的事,令人心煩的事情太多哩!”


    沈牧道:“夷老告訴我他曾以朋友的身份開誠布公的和李淵談及帝位繼承人的問題,據他所言李淵對李世民表現得非常決絕,一口咬定李世民下毒暗害張婕妤,並因此從被動改為主動,一方麵加強自己實力,一方麵把李世民的權力削減,將朝政全攬上身。除非李世民在外自立為帝,否則他迴長安後除非甘願作廢人,否則隻有被廢置或處決的命運。唉!在府兵製度下,李世民絕無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夷老還有什麽忠告?”


    沈牧道:“他像你般在懷疑師妃暄選擇李世民是否明智。尚有一事,夷老證實因李建成在中間斡旋,李淵和頡利重修舊好,此事對李世民更為不利。當李世民攻破洛陽之日,就是李淵召他迴長安的一刻。李世民在關外的兵權會被肯陪李淵打馬球的李元吉接收。這些卻不是夷老說的,是小弟的推想。”


    徐子陵歎道:“照現在情勢的發展,你的推想將變成事實。李淵以李元吉代李世民迎戰宋金剛,正是李淵這種心態下形成的。隻是李元吉不爭氣,李世民才能坐穩他的位置。”


    沈牧道:“沒有突厥迫在眼前的威脅,李淵可放手讓李世民攻打洛陽,自己則在關內鞏固權力,讓建成、元吉清除支持李世民的各種勢力。當李世民班師迴朝時,將發覺除天策府諸將和區區三千玄甲親兵外,再無可用之人。關中劍派首當其衝,若非蔡元勇不是蔡元勇而是我,關中劍派的人現在可能全被關進天牢去。他娘的!李淵真狠!”


    徐子陵搖頭道:“李淵並不是個狠心的人,反而是多情重義。問題是他的情義用在李世民的敵人身上,所以變得對李世民如此無情。”


    沈牧道:“夷老說李淵現在最擔心的是宋缺他老人家的動向,所以曾千叮萬囑夷老必須說服我的未來嶽丈,沒有宋缺支持我,李淵還未把我放在眼內。他娘的!我會證明給他看,小覷我是一個大錯誤。”


    徐子陵沉默下來。


    沈牧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麽?”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腦袋忽然變得一片空白,不敢去想將來會發生的事。李淵或者仍未至於狠心下令殺害李世民,可是魔門群兇卻不會放過他。妃暄會怎麽辦?她可坐視不理嗎?”


    沈牧歎道:“就算李世民長命百歲又如何?一天做皇帝的是李淵,李建成就是合法的繼承人,除非李小子起兵作反,不過你也看到現時唐宮的形勢,李小子有機會嗎?”


    徐子陵搖頭道:“完全沒有機會。”


    沈牧道:“與其被魔門的人殺死,又或忍辱偷生,不如讓我在戰場上給李小子來個馬革裹屍,還來得轟轟烈烈,對嗎?”


    徐子陵道:“我想再去見李世民一趟。”


    沈牧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重複一次,沉聲道:“今晚事了後,你迴彭梁,我去見李世民。”


    沈牧皺眉道:“和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見到他再說,我想曉得他心中的想法。”


    沈牧聳肩道:“你和他的關係比較好點。我現在對他再沒有任何友情,他弄得我太慘哩!咦!”


    兩人心生警兆,感覺有客到訪。


    兩人同時想起一個問題,立即大吃一驚,假設來的是石之軒又如何?他們雖裝作乘船出關,可石之軒是何等樣人,怎會輕易被騙過,若他到司徒府來查探,會有怎樣的結果?


    暗怪自己疏忽時,侯希白推門而入,見他們驚魂未定、臉色煞白的模樣,愕然道:“什麽事?”


    沈牧長籲出一口氣道:“幸好來的是徒弟不是師父,否則我們有難矣!”


    侯希白露出思索的神色,在沈牧另一邊坐下,皺眉道:“你們是否今晚動手?”


    沈牧向徐子陵打個眼色,示意由他說。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無奈道:“我們是別無選擇。”


    侯希白幹笑一聲,道:“我會否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蛋,到現在仍認為石師與我有師徒的情義?”


    沈牧道:“這個很難怪你,因為一直以來你接觸到的是他多情的一麵,唉!教我怎說好。”


    侯希白向徐子陵問道:“子陵接觸石師的機會多一點,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否仍在騙我?他為何要騙我?”


    徐子陵歎道:“坦白說,我真的看不透他。他可能在騙你安你的心,可能是真情流露,且因楊虛彥的背叛,轉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至於真相如何,恐怕隻有他自己曉得。”


    侯希白頹然歎一口氣,道:“我剛見過沈美人,應該說是她來找我,探聽你們的行蹤。我依你們的吩咐,告訴她你們已離長安。”


    兩人放下心來,知道沈落雁避過此劫,李淵沒有降罪於她。


    侯希白忽又笑起來,道:“你們躲在這裏,可能是除笨有精的做法,因為石師既想不到你們如此疏忽大意,另一方麵更猜不到你們仍留在長安,所以這處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又問道:“婠婠呢?”


    徐子陵答道:“她有點事辦,該快迴來哩!”


    侯希白道:“婠婠會是石師的首要目標。他會不擇手段把她的《天魔訣》奪到手上。《天魔策》的重歸於一,是自聖門分裂後各派各係中有誌者的夢想。”


    徐子陵道:“希白有什麽打算?”


    侯希白歎道:“我打算立即離開長安,返迴巴蜀過點寫意的日子。”


    沈牧愕然道:“你不是要為李淵畫百美圖卷嗎?”


    侯希白微笑道:“昨晚得到《寒林清遠圖》後,我忽然靈思如泉,把剩下的十多位美人兒一口氣完成。賦上詩文,在來此之前入宮交卷,看得李淵讚歎不絕,賜金千兩。我乘機告訴他要迴成都去,此來更是向兩位辭行。子陵若到巴蜀,定要來找小弟暢敘喝酒。我侯希白雖相識遍天下,但說得上是知心朋友的隻有兩位兄台。”


    說罷欣然起立,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笑道:“多謝子陵以畫入武的提點,令我在武學上看到無限風光,今趟迴蜀除一意避開石師和你們的爭鬥,更希望有潛心靜修的機會。此地一別,希望將來與兩位仍有聚首的一天。”


    接著抓住沈牧肩頭,微笑道:“原本我並不歡喜你,因為你的說話有時令人很難受。相處下來始發覺少帥不但夠朋友,且是非常有趣的人,可在至惡劣的情境保持能感染旁人的樂觀和積極,使小弟得益良多呢!”哈笑聲中瀟瀟灑灑的飄然而去。


    侯希白突然而來的告別,兩人不由有點羨慕的生出感觸。而“期待再見”,等若暗祝他們能破石之軒的不死印法。


    沈牧收迴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花園林木深處的目光,笑道:“昨晚偷畫冒的險是值得的。看他得到老展的畫後,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


    徐子陵道:“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此處確不宜他逗留,照我猜他是下了不惜一切保護石青璿的決心,這亦是他報答師恩的唯一方法,就是阻止石之軒做傻事。”


    沈牧道:“我尚有一事沒有告訴你,見過夷老後,我去向老爹辭行,他今天會離長安迴曆陽坐鎮,假若李淵對付李世民,他會全力助我,否則按兵不動,直至我和李世民分出勝負。我們這老爹真不錯,至少比李小子的老爹好。”


    徐子陵愈來愈感受到沈牧的影響力,確有實力與李閥爭一日之短長,那時李淵隻好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天下的亂局不知會繼續至何年?


    沈牧和徐子陵在關外大河一處渡頭找到宋師道等人坐的風帆,已是和婠婠於長安城外分手五天後的事。


    雙方重見,當然非常歡喜。


    久別的萬裏斑見到徐子陵和沈牧,跳蹄雀躍,不由勾起沈牧對愛駒千裏夢的思念,恨不得插翼飛返彭梁。


    他們棄舟登陸,由隨行者駕舟迴長安,因往洛陽的大河被李世民封鎖,出入船隻均會被李軍水師截查。到達岸旁密林內一片空地,五人坐下說話。


    午後的陽光在天空灑下,四周蟲鳴鳥唱,生機盎然。


    沈牧把分手後的事逐一道來,聽到救迴沈落雁,三人欣慰非常,也為不世梟雄李密兇多吉少的下場感歎!


    自慈澗失利,王世充不納沈牧死守慈澗之策,倉惶撤兵,沈牧憤然離開,李世民遂進行其事先張揚的進兵大計,對王世充的東都進行外圍切割。


    在李世民的精心策劃下,調兵遣將,使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北上,占據伊闕的龍門,斷王世充南路;大將劉德威自太行東下,攻打河內,斷王世充北路;上穀公王君廓兵脅洛口,斷其東路,更威脅東都糧餉的供給;總管黃君漢則從河陰西上攻取迴洛城,斷王世充東北路,而李世民則親率大軍,自慈澗直取北郊,連營以通東都,枕兵於洛陽之北。


    王世充退守洛陽,令鄭軍軍心渙散,到得聞羅士信和張鎮周相繼降唐,後者更與楊公卿原為鄭軍的兩大支柱,其降影響極為龐大,加上李世民聲勢日盛,外圍城縣不戰投敵者日眾,王世充勝李密後建立起來的聲勢如江河下瀉,一發不可收拾。


    攻打洛陽的外圍戰在武德三年中秋前一天由黃君漢揭開序幕,遣軍自懷州渡河,攻克堡壘二十餘處,兵脅迴洛城。


    果如沈牧所料,王世充慌忙派出楊公卿偕太子王玄應反攻黃君漢,望能從其手上奪迴洛陽此重要命脈,卻是大勢已去,無功而退,隻能於迴洛城西築月城以抗唐兵。


    迴洛被破,李世民再接再厲,使劉德威襲懷州,史萬寶進攻甘常,王君廓攻環較,兵迫管城。


    在唐軍如此強大的攻勢威脅下,王世充的滄州長史張公瑾、尉州刺史時德睿相繼投降,後者所部七州盡入李世民之手,其他河南諸郡望風景從,紛紛歸唐自保。


    王世充勢窮力竭下主動出擊,冒險突襲李世民,被李世民手下大將屈突通及時趕至,狠挫王軍,王世充逃返洛陽,其冠軍大將軍陳智略被生擒,斬王軍首級過千之眾。自此王世充隻敢躲在洛陽的高牆後,再不敢以身涉險。


    徐子陵於北邙山見李世民後的五天,沈牧抵達梁都,手下將兵見主子突然無恙歸來,均欣喜如狂。


    梁都等若少帥軍的京城,規模雖隻是長安、洛陽那種大都會十分之一的大小,卻是少帥軍經濟和軍事的中心,訓練兵員的營地校場設於城西北的丘陵山地,於高處築有堡壘石寨,有一定的防禦力量,可對循運河兩岸從水道攻來的敵人構成威脅。


    一直感到自己一無所有的沈牧,見到眾人努力建設的成就,當然大為欣慰。


    留在梁都的有宣永、高占道、虛行之和陳老謀,其他將領如白文原、焦宏進、卜天誌、陳家風、洛其飛、牛奉義、查傑、陳長林和任媚媚都在少帥軍勢力範圍內的其他城市各忙各的,為助沈牧爭天下做好一切準備。


    沈牧坐上宣永為他牽來的愛馬昂然入城,居民夾道歡迎,隻從此點可知虛行之不負所托,治理得他的“少帥國”井井有條,連帶曾在民眾心底早留下美好形象的沈牧更受擁戴。


    驅馬往城中心的少帥府途上,沈牧忍不住問左右道:“楊公沒有來嗎?”


    宣永答道:“少帥放心,楊公使人傳來信息,此際尚未是離開的時刻,當虎牢被破,他會立即趕來。”


    高占道接口道:“楊公是怕若他離開,王軍軍心將更不穩,會加速王世充的敗亡,他留在王世充旁,是要為我們爭取準備的時間。”


    虛行之道:“不過他手下的家屬已陸續潛來,我們沿途派人打點,到此後均被妥善安置。”


    沈牧開始感到肩頭上挑的重擔子,若彭梁被破,受苦的就是自己的子民。縱使李世民善待百姓,可是少壯兵員陣亡難免,大部分家庭都要受到失去親人的痛苦悲傷。


    陳老謀恃老賣老的道:“少帥不在時,我敢說沒有人敢偷懶,不但把彭梁從廢墟情況重建成有規模的城市,更把本是烏合之眾的軍隊訓練得有聲有色。”


    沈牧欣然道:“這正是我迴來後最關心的事。”


    宣永道:“少帥揚威塞外,視突厥大軍如無物,我們的作為在少帥眼中恐怕隻是小孩兒戲耍的伎倆。”


    此時進入少帥府,民眾都擁在大門外,高唿萬歲,情況激烈振奮。


    沈牧和眾人甩蹬下馬後摟著千裏夢的馬頸笑道:“宣大將軍你不用謙虛,說到練兵你們可比我在行。不過我從突厥人身上確學到點東西,明早到兵營時讓你們參詳一下,看是否管用。”


    眾將轟然應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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