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搖頭道:“你因被李世民重挫於慈澗,心情鬱結下既低估自己,更低估你未來嶽丈‘天刀’宋缺,隻要你能撐著局麵,一待宋缺率南方大軍北上,天下形勢會逆轉過來,再非李閥獨大的一麵倒情況。”


    沈牧一呆道:“宋缺竟會來助我。”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萬確,是沈落雁和李世民告訴我的,宋缺正召集嶺南各族的俚僚軍,進行集訓,若從嶺南坐船沿岸北上,可餘個許月的時間抵達。”


    沈牧半信半疑道:“那他老人家為何不立即來救我?”


    徐子陵道:“軍隊結聚後尚要集訓,須時至少三個月,加上船程,是四個多月的時間,所以嶺南大軍最快趕來救你的時間在十月才能實現,但宋缺乃軍事大家,絕不會在那時候北進。”


    沈牧失聲道:“為什麽還要拖延?到那時我沈牧可能要靠你才能向李小子討迴遺骸,好安葬在娘的墓旁。”


    徐子陵歎道:“仲少你這叫關心則亂,南人北戰,首先要克服水土的問題,十月北方嚴冬開始,在寒冷的天氣下,不耐風雪苦寒的南兵勢將戰力大減,以宋缺的智慧,怎都會忍耐至春暖花開的時候始發兵,他到那時始會將這計劃知會你。”


    沈牧倒抽一口涼氣道:“那豈非仍要捱九個月的悠長時間。”


    徐子陵道:“那就看洛陽可守多久。我願助你取江都,並不是一時感動下的魯莽之言,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我不願和李世民交鋒,對李子通卻沒有這種顧忌。”


    沈牧呆看他半晌,道:“好!無論伏殺石之軒一事是成是敗,隻要死不去,我立即趕迴彭梁,盡一切辦法收服李子通。”


    徐子陵道:“我非常高興你恢複鬥誌,卻不知是福是禍。此間事了後,我會到巴蜀走一趟,然後到彭梁和你會合。”


    沈牧道:“然則眼前宋二哥與美人兒場主的死結如何解開?我真怕商秀珣為牧場著想,會委身李建成,那是我們難以容忍的。”


    徐子陵道:“我們找個機會,和商秀珣開誠布公的談一次,希望她怎都拖延至洛陽失陷,才在這方麵決定。”


    沈牧點頭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希望美人兒場主真的傾情宋二哥,那就一切好辦。我的兩個難題似都解決哩,你那方麵又有什麽新問題?”


    徐子陵一股腦兒把胡小仙擔心的事說出來,道:“若證實李淵偷畫別有居心,我們須將偷畫大計改變過來,且要冒更大的風險。現在我們把偷畫和伏殺石之軒兩事勾連在一起,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我們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沈牧擔憂的道:“若李淵打消宋二哥鑒證寶畫的念頭,又或待幾個月風聲過後才這般做,我們豈非隻能被動的呆等嗎?”


    徐子陵肯定的道:“我有直覺李淵會在這幾天內請二哥入宮,因為他必須肯定手上名畫是真作而非偽冒,否則便是個笑話。若宋二哥真的是申文江,李淵一句話就可令他不敢說三道四,所以並不存在須待風聲過後的問題。胡小仙卻是非常迷人,難怪李淵動心。不過他是否誌在小仙,還須待侯公子去證實。”


    沈牧興奮起來,道:“今晚就讓我們去勘破入宮地道的玄虛,到宮內探路。他娘的,揚州雙龍和多情公子來啦!”


    徐子陵沒有被他的興奮感染,冷然道:“應說曹三來哩!”


    沈牧錯道:“曹三?”


    徐子陵道:“當然是曹三,我們先扮曹三順手牽羊拿走唐宮中一件國寶,下趟去偷畫就不至於太突然,更不會懷疑是宋二哥泄密。”


    沈牧皺眉道:“那會令李淵更加強防備,對我們是有害無利的。”


    徐子陵哂道:“你真的認為有分別嗎?李淵為防範石之軒,且更因莎芳被殺一事,宮內的戒備警覺早提升至頂點,根本沒有分別。”


    沈牧唿出一口氣道:“你這小子比我更膽大包天,就像我以為自己是情場戰士,你卻是情場先鋒將,是我在情場的上司。哈!曹三不但沒有遠遁,偷東西還偷到皇宮去,視李閥為無物,究竟會惹起什麽反應?”


    徐子陵看看天色,道:“差個把時辰便是黃昏哩!我們應否去見商秀珣一麵呢?”


    沈牧道:“小弟認為你一個人獨自去看她易說話點,我則去找爾文煥,告訴他須取消今晚的賭局。這叫欲擒故縱,待他做出提議,例如與其在上林苑外呆等,不若溜過對街賭他娘的幾局諸如此類,我們則裝作最後終被說服,因為太行雙傑不但貪婪成性,且是隻顧自己的人。”


    徐子陵道:“說到底就是要我孤伶伶一個人去麵對美人兒場主,由我背這黑鍋。”


    沈牧拍拍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這叫群策群力,又叫分工合作嘛!”


    就在此時,兩人心現警兆,同往臥室朝西的窗子瞧去。


    婠婠幽靈般立在窗外,正巧笑倩兮,秀眸生輝的凝視兩人。


    兩人大吃一驚,魂飛魄散。


    沈牧和徐子陵的震駭是有理由的,因為這是他們最害怕的事。


    上趟到長安尋找楊公寶庫,如被揭破,還可與高占道等人立即撤走,可是今趟卻是牽連廣泛,榮達大押的陳甫等人固是首當其衝,追查起來,平遙的歐良材等人亦難免禍。


    且際此李淵正深忌李世民的當兒,可能李靖也將有難,所以他們於此時分看到窗外的婠婠,立即三魂不齊,七魄不整。


    在這方麵的掩飾,他們非常小心,用盡手段,想不到終被婠婠識破,最糟是直到此刻他們仍不曉得漏子出在哪裏?更聯想到婠婠既可如此,暗伺在旁的石之軒自可辦到。


    兩人頭皮發麻,啞口無言時,婠婠從窗外飄進來,毫不客氣的坐到床端,嘴角含春的道:“兩位情郎好!你們的考慮有結果嗎?”


    沈牧正麵向著她,深吸一口氣以舒緩震駭波動的情緒,沉聲道:“你是怎樣發覺的?”


    徐子陵改變坐姿,雙目電射婠婠,心忖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希望婠婠乃唯一曉得“司徒福榮計劃”的人,然後合兩人之力不擇手段拚著受傷來個殺人滅口,否則以後會被她牽著鼻子走。他肯定沈牧心中轉的是同一念頭,他不知道沈牧能否狠下此心,卻知自己肯定辦不到。


    婠婠香肩微聳,輕鬆的道:“百密一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婠兒早曉得你們另有圖謀。”


    沈牧雙目精芒驟盛,旋又斂去,頹然歎道:“看來你是不肯說出我們錯失在什麽地方哩!”


    婠婠秀眸湧起複雜的情緒,幽幽的瞟徐子陵一眼,目光轉迴沈牧臉上,柔聲道:“恰恰相反,我本不打算說出來,但現在改變主意,決定立即解除你們的疑慮,好令你們安心。相信人家一趟好嗎?就算你們拒絕助我,婠婠絕不會出賣你們。”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改變主意?”


    婠婠目光投往窗外中園的方向,微歎道:“剛才我在試探你們,看你們會否殺人滅口?我進房來實是以身犯險,可是在如此情況下,你們仍不肯向人家下毒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婠兒給你們感動哩!”


    沈牧和徐子陵聽得麵麵相覷,因難測她說話的真假,感覺則窩囊至極點,有肉在砧板上,任由宰割的被動苦況。


    婠婠柔聲續道:“你們的漏子出在商秀珣身上,也是唯一的失著,我猜到你們定會找她解釋,隻沒想過為你們作和事老的是宋家二公子。跟蹤他可比跟蹤你這兩個其奸似鬼的小子易多哩!他早前離開商府時更是滿懷心事。”


    兩人恍然大悟,這確是百密一疏,同時亦安心下來,因為石之軒並不曉得他們和商秀珣間發生的事,故不會像婠婠般懂得伺伏商秀珣行館之旁,等待他們上鉤。


    婠婠見兩人呆頭鳥般的瞧著她,微笑道:“人家真不會出賣你們,更不會利用這來威脅你們,那對婠兒有什麽好處?而縱有天大好處我也不願以後你們認定我不但是無可化解的仇人,更是卑鄙至極之徒。”


    兩人開始感覺到婠婠的誠意,交換個眼色後,沈牧道:“見你這麽乖,我們亦有迴報。我們昨晚夜探尹府,聽到尹祖文和貴派聞采婷的對話,尹祖文指你難忘殺師之恨,不利你們聖門兩派六道的統一,提議以白清兒代替你。聞采婷看來已給說得意動,還說邊不負、辟守玄兩人都支持白清兒。隻要石之軒肯狠心殺死女兒,陰癸派會臣服石之軒之下。”


    徐子陵補充道:“尹祖文認為隻要能生擒你,他有辦法迫你把《天魔訣》交出來。”


    婠婠容色平靜,雙目下垂,淡淡道:“你們確神通廣大,竟瞧破尹祖文的身份。”


    沈牧笑道:“這或者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婠婠嘴角微翹似示不屑,哂道:“什麽天網?什麽天命?太史公早有伯夷、叔齊善人不得好死,而滿手血腥罪孽者卻得善終之歎!他自己則慘遭宮刑,不能人道。所謂天網天命,是耶非耶!隻不過是滿口仁義的偽善者騙人作奴才的大話。”


    沈牧訝道:“我不過隨口說說,心中並無意見,你卻像並不把眾叛親離、四麵楚歌的情勢放在心上?”


    婠婠雙目凝視沈牧,緩緩道:“祝師死後,婠婠從此沒有親人,在聖門裏惟強者稱王,隻要殺死石之軒,其他人怕我還來不及,豈還敢來惹我。現在最後的決定握在你們手上,你們若一意孤行,我隻好另尋辦法,但仍不會揭破你們的勾當。”


    最後一句話令兩人大生好感。


    沈牧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麽說?”


    徐子陵道:“我答應過的事,從來沒有不算數。”


    婠婠喜出望外,嬌軀輕顫道:“那石之軒死定哩!你們可有什麽計劃?”


    沈牧道:“我們希望能在此點上有些保留。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們曉得石之軒在長安有另一個化身,故正等待某一時機的來臨,當迫得石之軒全無退路,我們可在他唯一的逃生出路伏擊他,可是詳細計劃要待到那一刻來臨前,我們才可以告訴你。到時你會明白我們現守口如瓶的原因,因為牽涉到我們太多秘密。”


    婠婠點頭道:“這非常公平。你們現在是婠兒僅有敢信任的兩個人,不必絲毫擔心你們會害我。為方便行動起見,奴家暫居此處行嗎?這裏環境不錯,我保證不會被下人發現。”


    隻聽她的話,兩人知她已把司徒府的形勢摸通摸透。


    沈牧皺眉道:“你自己沒有落腳的地方嗎?待展開行動時我們自會通知你。”


    婠婠容色平和的道:“我當然有安身落腳的處所,卻不敢告訴你們。誰料得到我們將來的關係會如何發展?人家不願整天擔心你們不知什麽時候會摸上門來尋晦氣呢。”


    沈牧微笑道:“隨便大姐你吧!不過你這番話透露出珍貴的消息,希望將來不須被我們利用來對付你。”


    婠婠瞟徐子陵大有深意的一眼,歎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目下人家四麵楚歌,而你兩位是我僅有可信賴的人,隻好躲到這裏暫避風頭。”


    兩人恍然,婠婠是因聽得本派人密謀對付她的消息,感覺到危險,所以不得不放棄原來隱藏的處所和身份。


    徐子陵淡淡道:“還有一則重要的消息順帶告訴你,昨夜石之軒親自出手,不但擊斃‘善母’莎芳,還盡殲其隨員。”


    婠婠微一錯愕,露出思索的神情。


    沈牧乘機問道:“誰是大尊?”


    婠婠目光往他投去,稍作沉吟,歎道:“若我告訴你們,與背叛聖門無異!”


    沈牧哈哈笑道:“你還及不上石之軒的瀟灑,他昨晚告訴陵少,楊虛彥就是什麽他奶奶的原子。大明尊教並非你聖門內的派係,且聖門的人正排擠你,你還要計較他娘的所謂義氣,如此守成不變,我沈牧第一個不看好你。”


    婠婠微笑道:“楊虛彥和大明尊教不過是互相利用,大明尊教需楊虛彥助他們立足中原,而楊虛彥則看上大明尊教的《禦盡萬法根源智經》,雙方是利益的結合,所謂的‘原子’隻是個名稱,可以說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楊虛彥永不會成為大明尊教的信徒,大明尊教更不會認為楊虛彥是他們的人。”。


    沈牧知再難從婠婠口中套問出進一步的有用情報,瞧天色已是日落西山,早錯過去見商秀珣的時間,笑道:“今晚迴來再和你耍花槍,我們現有要事待辦,婠美人兒你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婠婠橫他千嬌百媚的勾魂一瞥,道:“人家也很忙哩!明早見!”說罷穿窗離開。


    婠婠離開後,兩人你眼望我眼,均有是福是禍,難以逆料的感覺。


    此時雷九指領侯希白至,見到兩人表情,前者訝道:“發生什麽事?為何你們既不說話,更木無表情?是否又吵架哩!”


    沈牧歎道:“我們今趟的誅香大計,已因被婠婠發現敲起警鍾,沒哭喪著臉是非常了不起。”


    雷九指和侯希白立即色變。


    徐子陵解釋後道:“事情仍未至山窮水盡的地步,但我們必須有應變計劃。”


    雷九指終弄清楚情況,點頭道:“撤退可以有全麵撤退和部分撤退之分,我去找宋爺商量,好教他沒時間胡思亂想。”


    徐子陵把他喚迴來道:“那小玩意有沒有頭緒?”


    雷九指哈哈笑道:“別忘記我是誰的傳人,明早交貨如何?哈!”笑著去了。


    侯希白坐往床端婠婠適才坐過的位置上,道:“隻要你們能撤走,我保證婠婠不敢出賣你們,那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順帶問句,你們似對石師藏身處有十成十的把握,對嗎?”


    徐子陵淡淡道:“可以這麽說,卻非十足十,那要看老天爺的意旨才能定奪。”


    侯希白苦笑搖頭,道:“我是否令兩位感到小弟是很麻煩的一個人?”


    沈牧笑道:“不是麻煩,而是矛盾。因為最銳利的矛和最堅固的盾相擊,必是矛折盾碎的結局,沒有矛和盾,再沒有麻煩。你的矛盾就是對你有仇有恩的師尊石之軒,由他老人家一人分飾兩角,幹掉他就天下太平,就是這麽簡單的一迴事。”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在下再不需你來開解,皆因給子陵點醒畫道即是武道後,早心暢神舒,隻是怕你們低估石師的智計,一個不好給他反噬一口。更要小心是你們加上婠婠或會變成這世上最銳利的矛,但石師卻肯定是最堅固的盾,一張從未被人攻破的堅盾。”


    徐子陵岔開道:“那兩件事辦得如何?”


    侯希白道:“我先去找落雁,下人說她被張婕妤召入宮去,怕要小住數天,你們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麽難看?”


    沈牧沉聲道:“這極可能是對付她的第一步行動,你是否接著入宮,見到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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