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慘叫的聲音從遠方而來。見識過知秋的強悍之後,大多數的【流浪者】打消了吞吃他的念頭。不過是兩位尋常可見的獵物而已,加上一隻肥碩到不像話的坐騎。就這麽丟棄了固然可惜,卻不是難以接受的現實。


    倒不如說,因為知秋大展身手的關係,意外獲得了許多意料之外的“食物”。被知秋扭斷了骨頭的襲擊者並沒有哀嚎多長的時間,離去避開鋒芒的【流浪者】在少年走後複返,貪婪地撲向了一堆的食物中了。


    哀嚎的聲音戛然而止,再仔細聽過去,隻能聽到一些血肉磨合細碎的聲音了。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知秋也覺得不寒而栗。如同在天上盤旋的禿鷲,隻要有肉塊被留下來,便唿啦一聲湧上去瓜分幹淨了。


    就算是同胞也在他們的捕食菜單之中。一開始的聯盟形態原本就鬆散無比,知秋到底沒有遇見被敵人一擁而上的戰鬥情況,包圍的勢力在此刻可以說是完全瓦解了。


    知秋反倒像是一位被追逐的敗者一樣離開了。他可不想看見那種情景,即使沒有在原地標重一下自身的重要性也無所謂,至少在此刻,知秋滿心想著的是快速地離開那裏。蠶食同類的畫麵,究竟是多麽的重口,知秋可沒有閑心逸致去細致地了解啊。


    如今知秋欠缺恐懼的情感,在知曉了對手不過是那種物事而已,心中豁然開朗起來。除了擁有和怪物一樣的外表,以及瘦弱到皮包骨頭的身軀會爆發出想象之外的龐大力量,其他一切倒沒什麽大不了的。被一擁而上掀倒還會讓人頭痛,在知秋以最為狠力的手段撂倒了最前麵的幾個之後,接下來便無人再敢上前了。


    強硬的手段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率先示弱的話,可想那些【流浪者】會一窩蜂地撲上來,雙拳難敵四手,知秋再強悍也是在一定限定的範圍之內的,恐怕會被對方的群體攻勢而撕碎吧。


    不過楚纖還在擔驚受怕之中……大概那副猙獰的麵孔著實嚇到她了。人類自然有人類的生存方式,而體製之外的上下限也是很高的。有如同螻蟻一般生存的人們,自然也有居住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活的光鮮亮麗的家夥。斷然不可同日而語,無論是在哪一個時代個時代,人類這種大地上隨處可見的生物,生活質量的上下限相差很遠。


    或許是那副淒慘的模樣勾起了楚纖不甚美好的想象。事實也正是如此,因為是長相相差不多的人,很容易就將對方的親身經曆移植到自己的身上來想象的。如果是自己經曆那一係列的物是人非……還能夠繼續保持如今的模樣麽?


    人性從來都不是可以拿來考驗的東西。因為沒有確切的判斷基準,以至於世人無法判斷在遭逢大難之後,自己是否能夠保持自我。到時候還是真正的自己沒有變麽?至少楚纖對現在的一切看起來彌足珍貴,以至於不希望隨意被改變的。一旦被改變,如今擁有的一切也會隨之遠去。


    “沒關係……你不會變成那樣的。”得知女孩糾結心思的少年對她報以笑容,“應該說,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的,我保證。”


    說話之間,少年依舊不經意地將自己的眼光瞟向身後的位置。隨著牆壁的再一次移動,將知秋等人困住的牢籠地帶也隨之解開,知秋帶著自己的家夥物什大搖大擺地離開,一路上根本沒有【流浪者】膽敢擋其鋒芒。在見識到少年兇狠暴力地大殺四方之後,終究是理智帶來的恐懼戰勝了欲望,一望見知秋,所有的黑影都遠遠地避開。如今隻剩下求生的欲望異常強大,誰也不想自己變成路邊被人吞噬的爛肉。


    知秋沒有放鬆警惕,即使自己被【流浪者】群體深深恐懼的狀態下。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後還追逐著某個家夥,相比起方才追蹤自己的那位更加懂得隱藏氣息更加的小心翼翼。但還是被他察覺到了,是不甘心放手到嘴邊的獵物?或者是另有所圖?不管怎麽樣,若是對自己抱有惡意的話,知秋不介意再讓對方嚐一嚐自己的狠厲。


    幹瘦的身體觸感就像是火柴棒一樣的。有超乎意料的堅硬也有情理之中的脆弱,一開始襲擊上來固然強力,但是在到達某個限度之後,還是會被強硬的蠻力砰然崩斷。一隻兩隻根本不算是什麽大問題。


    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得知,不死心的追逐者數量還是相當稀少的。畢竟【流浪者】對獵物隻有一個要求,這個要求都達不到的話,沒有誰會願意甘願冒大的風險。


    莫非是笨蛋?雖然方才的那些家夥們,看上去也是一副智商不高的樣子,但是關乎性命的狀況想來凡是懂得思考的家夥都不會做錯決定的才對,但是追上來的家夥又是怎麽迴事?


    其實知秋反倒有些依賴【流浪者】的,移動迷宮錯綜複雜的情況,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探索出其中的機關技巧簡直難如登天。況且知秋從細節處看穿,或許【流浪者】的手中有確切控製機關的技巧或者是某種未卜先知的手段,這些都是至關重要的。


    遲早知秋還會找迴他們的。不過現在不是時候,不光是知秋想著以何種方式和他們再打招唿,遭逢方才的變故,少年一時間不想看見【流浪者】群體的醜陋麵容。隻覺得肮髒不已,他們的麵容比起巨人或者是千手好看不少,所做的行為卻實在難以忍受。


    每一位成員在知秋的眼中,都是會走路的“情報”。情報是必須的,幾近於知識,規律也是在紛雜錯亂的情報中尋求得出,知秋會不厭其煩地將它整理好,然後從各個方麵尋找解決事情的突破口。


    “出來!”他朝著身後怒喝出聲,角落之中有戰栗的灰影顫抖一下然後逃走,然後還是不死心似的,在黑暗中悄悄地露出朝著這邊窺伺的眼睛。


    少年愣了一下。比起那些家夥肮髒的行為,他們的眼睛卻是相當雪亮的。身體瘦弱不堪,已經是肉包骨頭似的恐怖的骨架,但是眼睛卻宛如天邊紛呈的繁星,一閃一閃著明亮到讓人感歎。


    雖說方式不太對,但是在迷宮中掙紮著秋的生存的家夥,每一位都有著舍棄曾經一切嚐試和尊嚴的決絕意識。迷宮之中的糧食是極其短缺的,就算是路邊的苔蘚,地上悄悄爬過去的小蟲子,都是十分重要的營養來源。【流浪者】會毫不猶豫地將角落處飛奔的不知名小動物塞進嘴巴裏。腸胃不堅強的,以及沒有膽氣出手的,都在最初的時刻被餓死了。


    這麽說來對生存的極致渴望也算是一種堅定的信念了。信念會造就明亮非凡的眼睛,如果其中不是明顯地暴露出一種食人的欲望和殺氣的話,知秋也覺得那是一雙漂亮的眼睛。


    “出來,我看見你了!”隨著知秋的一聲喝令,背後潛藏的小小追蹤者又轉身迴到了黑暗中,隨後又以露出一點眼睛的方式悄悄地看著他。


    這樣不免讓人有點火大。方才要動手的時候才想起來,或許是在黑暗中生存了太長的時間,以及切毛飲血的原始生活所導致,使得大部分人的語言功能都因此而退化了。聽不懂知秋說的話,因為飽含著怒意甚至認為是威嚇,也就讓對方嚇得重新躲了迴去。


    送上門的情報。方才知秋看清楚了,對方僅僅是一個人而已。方才被團團包圍的趨勢中,讓知秋誤認為【流浪者】的行動是成群結隊的。好不容易見到一個落單的家夥,即使知秋的心中相當不情願,再和那些家夥在短時間之內有任何的接觸,此刻為了不放過大好的套取情報的機會,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聽不懂話語沒有關係。就算是在【舊時代】,人類的語言都沒有完全統一。固然有在公眾場合規定的語言,實際上世界各地使用的語言也是千千萬萬的,兩個國家的人想要靠著語言取得溝通太過困難。


    好在……世界上也有許多不通過語言也能傳達自己意思的方式。於是知秋從包袱中取過了一塊小小的肉片,用火焰稍微地熏烤,灑上一些鹽分,然後將味道朝著黑暗中扇去。用食物把對方引出去,縱然是具有攻擊行為的小野狗,知秋的手中握有力量的棍棒,自然不怕對方有什麽大膽的造次。


    饑餓的【流浪者】根本沒有辦法抵禦這種誘惑。肉,肉,肉,蛋白質的訊號轉眼間充斥了大腦,隻見黑暗中竄出一道迅捷的身影,明亮的眼睛似乎在這一刻布上了不顧一切的殷紅,真如看見肉骨頭而發狂的瘋狗了。


    知秋微微皺起眉頭,眼看著對方就要朝著自己的身上撲過來,反手便將肉片摔到了腳下的土地上。隻是來者思考不顧及沾染上了泥土的肮髒肉塊,毫不猶豫地就著砂石狼吞虎咽了起來。


    其實肉片也就知秋一口的分量,對於他們所擁有的大量存活可以說是九牛一毛。雖然青少年的胃口很好,一口也有相當的分量,但那終究是很少的一點而已。


    哪怕這一口的分量,在對方餓極了的狀態下狼吞虎咽,也要數口才能吞咽下去。


    知秋看著來者的全部身形瞪大了眼睛,在身旁的女孩也用雙手捂住了嘴巴,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追逐著他們過來的,隻是個瘦弱的孩子而已。


    他每一口吃的很少,因為嘴巴就那麽大,他的身體同樣很小,但是迷宮中連供給這副小小身體的糧食都欠缺,如同裹在殘破敗絮中的小小奶貓。極致瘦弱的孩子,真的和風中搖搖欲墜的柴火棒棒子沒有什麽不同,讓人有種不真實的荒唐感覺。


    這麽小的孩子……也要承受迷宮中殘酷的生存環境,卻拚死地活到了現在。身體所需要的糧食很少或許是一方麵,另外一方麵……恐怕就是他本身和其他【流浪者】一樣,深入骨髓之中的求生本能吧。


    很難想像,如此年紀經曆過了多麽殘酷的修羅場。雖然現在也是一副餓的快要死去的狀態,但還在好好地活在了當下。出於同情,知秋又朝著腳下丟了一個肉片,依舊是一口的分量,數量不多不少。


    同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畢竟下一次的補給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所以知秋將自己的食物也當作有限的來看待的。在迷宮之中的所見所聞讓他更覺得食物的重要性,若不想變成那種恐怖的狀態,每一顆糧食都要珍惜。縱然如今擁有的分量足夠支撐他們數個月的時間,倉鼠所能夠承受的負重超乎想象,知秋也有足夠的危機意識。


    他不會平白無故地同情。或許瘦弱的小家夥的身影觸動了他心底中最柔軟的一處地方,但同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就連溫柔泛濫的楚纖都沒有過多的動作,意義也就昭之若揭了。小家夥能夠活到現在,知秋不信它沒有做過什麽悲哀的事情,該吃的恐怕一點都不少吧。【流浪者】會吃掉牆壁縫隙中長出來的雜草,會吃掉石頭台階上的苔蘚,所有會野生生長的東西都會吃掉。


    這些是遠遠不夠的。越是饑荒,就會越渴望肉類。


    肉類肉類,如同一個揮之不去的魔咒,束縛著在迷宮內生存的每一位【流浪者】。沒有吃肉的話,這些人是活不下去的。但是既然好好地活下來了,也就代表著最為確定的一個事實。他也吃過肉了。


    肉,很大一部分來源於因為各種原因死去的同胞的屍體。至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每時每刻,都有從農場中逃出來的飼養品加入到【流浪者】的大軍中,源源不斷地為這個詭異的生態係統注入新的能量。所以盡管在相當不足的情況之下,這個生態係統居然堪堪得以維持。


    小家夥……肯定也是吃過的。


    同胞的屍體。


    可憐則可憐矣。不該原諒的事情也無法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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