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向四下張望一眼,桌上冷冷落落,既無滿置的糕點,想必不是副言談和睦的光景。沈世韻站在高懸壁端的一幅山水畫前,負手背對著他。陸黔瞬時之內,大致探明她有意公事公辦,便就依著正禮請了個安,道:“卑職參見娘娘。恭祝娘娘福壽安康。”


    沈世韻輕哼了一聲,悠然轉身,利刃般的目光環繞著他周身打量一番。陸黔始終鎮定自若,不卑不亢。即是在主子麵前,也不能先給她氣勢壓垮。果然沈世韻看不出什麽異常,輕巧轉入正題,道:“陸大人近來忙得很啊,整日裏瞧不見個人影。就不知如此賣力,所為何來?”


    她說得快,陸黔心思轉得更快,在她頭一個“忙”字出口,暗地裏已做起了活動。心道:“她敢這樣問我,想必早已將我近來動向查探詳實。若是隱瞞過多,反會令她起疑。哼,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何苦將我盯得如此之緊?不過麽,此事並未損及你絲毫利益,照實說了也不打緊……慢著,且待我來探你一探。”於是故作訝異,躬身道:“原來娘娘已知道了?”


    沈世韻也聽出他語調中刻意營造出的顫抖,自以為他是醜事揭穿,心中害怕,這正是給他一個下馬威的大好時機,冷笑道:“不錯,下屬之事,有幾件瞞得過本宮?我可不是皇帝那樣的睜眼瞎。你要有任何小動作,最好全給我收下去。”


    陸黔道:“卑職本想將此事辦妥後,再來稟報,也算是給娘娘一個驚喜,怎料到娘娘耳目通天……上次您交待我遊說四大家族的原公子,我好不容易遇上了他,近來正是在他身旁做工夫。”


    沈世韻眼波微一流轉,道:“此話當真?難為你還肯將本宮的任務放在心上。那麽他又怎生迴答?”


    陸黔道:“娘娘的吩咐,卑職自然銘記在心,片刻不忘!我對他說盡了好話,講娘娘寬厚待人,對他這位難得的人才也是十分賞識,許他高官厚祿。那小子說出來的話,可就氣人了……”


    在他一邊,是決計容不得原翼後來者居上,更得韻貴妃賞識,動搖自己的地位。他是個投降的反賊,在宮中原就備受排擠。如不能大有作為,時日一久,必定混不下去,還怎能實現自己稱帝為王的抱負?


    但卻更不能顯出自己辦事不力。於是將原翼當日所言截取半數,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的說了一通。大讚自己盡心,大吹原翼狂妄。隻望沈世韻勃然大怒,對其惱恨大於賞識,放棄拉攏這位人才。此後自己才能繼續做她身邊的“第一人”。


    沈世韻心頭瞬間掠上不快,膽敢對她如此不敬之人,即使是在背後所言,仍聽得她一陣怒火。然而稍加蹙眉凝思,考慮這些世外異人,又有幾個不是帶有幾分怪癖?隻要對自己謀劃有利,管他是何態度?大不了成事以後,再來秋後算賬。


    望著陸黔滿臉諂媚之象,冷冷的道:“世上從來沒有真正不識抬舉之人,隻有不稱職的說客。況且他敢放膽狂言,必有相襯實力。此人本宮是要定了,你務須給我不遺餘力地爭取!若是再搞砸了,就別再迴來見我。”


    陸黔怎料得一番極言誇大,竟致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願再就此多做爭辯。想到夏笙循一事,至今懸而未決,不如說了出來,也好聽聽她是何意見。湊近了身子,低聲道:“對了,娘娘還不知道,那位原公子近日忙得很,正張羅著娶妻呢……”


    沈世韻道:“哦,大好男兒,方當壯年,確應早日成家,那也沒什麽不好。本宮教你,做事就應認準時機,趁此際送上一份大禮,拉攏關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總不能拒不肯受吧?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以他那般清高之人,對於外來恩惠,必將伺機奉還。本宮就不相信,以你的本事,啃不下這塊硬骨頭。”


    陸黔可遠沒想到這一方麵,依舊是神神秘秘的道:“娶親不奇,奇在那新娘子是誰,娘娘定是猜不到的……”沈世韻道:“廢話,本宮對四大家族也不熟悉,與原公子的圈子更是從無往來,怎會知道他的新娘子?”


    陸黔笑道:“卑職從不會大驚小怪。奇在那新娘子正是您也認得,而且認得時日還不短。那是華山派的弟子,李亦傑的師妹,南宮雪。”


    沈世韻終於顯出幾分興趣,道:“哦?那南宮雪據李亦傑所言,不是早已尋蹤不到,危在旦夕了麽?怎地才過這一時半刻,就要去做原公子的新娘?”


    陸黔道:“娘娘不記得了?那南宮雪前段時日即已化名夏笙循,不肯與李亦傑相認。他為這事兒煩惱不已,還曾特地向您與皇上求助過?”沈世韻輕嗯了一聲,道:“不錯,的確是有這一迴事,不過據本宮看來,那可遠不如表麵所見的平靜。李亦傑或許是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將師妹嫁與原公子。”


    陸黔一怔,這一點在他可是從未想過。但將前後諸事逐一迴想,總覺不致如此,道:“不會的,上次取索命斬,迴程路上,李亦傑曾對南宮雪說過些難聽話,侮辱了她。我看是雪兒至今還沒消氣,是在鬧師兄妹的別扭哪!我也觀察了她這許久,其中從未有半分破綻,即使兩人麵麵相對,她都是一副陌生表情。李亦傑不也時常尋我借酒澆愁?別的不說,他那副頹喪模樣,咱們可都是看在眼裏。”


    沈世韻冷笑道:“虧你還敢自誇見多識廣,處事思慮竟而膚淺至此!做戲自然要做全套,上次李亦傑在本宮跟皇上麵前,不也是如此這般的分說了一通?試想,要是連你也能輕易看出,又怎能瞞得過原公子?現下本宮隻是不知,李亦傑背著我行事,究竟是何企圖?”


    陸黔心下不悅,隨口道:“誰不知李亦傑是你最為忠心的下屬?對你,那可是一片癡心。說不定是他無意中得知你打算拉攏原翼,就犧牲掉自己的師妹,以便向你賣這一個好。”


    沈世韻迴想李亦傑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諸般照顧,淡淡道:“那也未始不會。”轉頭看向陸黔,道:“你若是有李亦傑的半分自覺,本宮也可省下許多心。哼,你的辦事手段,竟然連他也還不如,枉我一向器重於你。”


    陸黔心道:“你除了拿我使喚,幾時真正器重於我?”含糊應付幾句,悻悻告退。


    在宮中閑晃不久,又看到李亦傑躺在牆角,身旁堆了幾個空酒壇,各自翻倒在地,邊沿流出殘餘酒水。他衣襟前也濕了一大片,顯出副潦倒酒鬼模樣。心中大怒,暗道:“什麽東西!竟說連你也比我強過幾分?”走到近前,一腳踢中他腰眼,喝道:“你哪裏比我強?”


    李亦傑輕哼一聲,翻了個身,如同一堆爛泥般的癱倒在地。嘴裏含糊叫著:“酒……酒……給我酒,我要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而他身下現出一支毛筆,一張沾了一團墨跡的白紙。陸黔一見更增不屑,冷笑道:“酒鬼便是酒鬼,還想強充文人墨客。”懶得同他糾纏,抬腳從他身上邁了過去,大步而去。


    李亦傑這幾日,酒確是喝得多些,吟雪宮幾人各有要事,隻道這位多情盟主是因愛喪誌,誰也無暇來理會他。卻不知李亦傑正是著手實施玄霜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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