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璿眼中淚花搖搖欲墜,哽咽道:“哥哥,小璿曆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為什麽不認我呢?難道你不記得,以前……咱們小的時候,爹爹帶著咱們離開那間破破爛爛的房子,搬進陳家大院入住。本來,咱們就是兩個沒見過世麵的孩子,這一迴終於有機會大開眼界。當年陳府的小姐……便是哥哥日後的未婚妻香香表姊,咱們三個是從小就在一起玩,一起在院子裏捉迷藏,撲蝴蝶……為著我曾在街頭巷尾,見到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放風箏,拉著一根線,來迴跑動,那隻形狀奇異的大鳥就飛上了天,當時覺得十分有趣,吵鬧著也想要一個。可那是貧家小孩的東西,都是他們自己紮來玩的,集市上還買不到,他們嫌著貧富有別,也未必肯借給我們。當時……我又哭又鬧,你被我纏不過,就替我也做了一個。當時……咱們自己趴在地上畫圖形,在木板上量出尺寸,再用小刀一寸寸刻下……將成形的木板堆在一處,用繩子紮緊。看到咱們親手做的風箏飛上天空之際,都高興得又笑又叫……爹爹對你寄予厚望,常說‘咱們程家也不能長久寄人籬下,你是陳府唯一的男孩子,將來,要做家中的頂梁柱,就得指望你了。’所以你年紀還小,就整日裏逼你念書習武。那時我不懂事,還總是纏著你陪我玩,也被爹爹責罵過好幾迴,每次都是香香表姊來打圓場。再到後來……爹爹和姑父給你們定下了婚約,你就整日陪著表姊,極少再搭理我啦……可是,可是盡管如此,我仍然當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是我很重要的人……”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上官耀華幾乎在她剛一止住話頭,立即冷冷答道:“你的故事很感人,可惜打動不了我。本王幼年時是家中獨子,從來就沒有什麽妹妹。程姑娘的謊話,似乎編得過頭了些。你是攝政王爺的義女,而我,也是大清國的堂堂小王爺。你我二人各有身份背景,似乎沒有必要以謊言造勢,另攀這一門親戚吧?”


    程嘉璿鼻中酸楚,眼淚生生落下,道:“那麽……那一塊玉佩,你也不記得了?是爹爹專門請巧手良匠,將一塊祖傳的商朝古玉割為兩塊,一半給我,另一半給了你。叮囑我們日後定要互相照顧,還要保管好各自的玉佩,將來即使失散,也能再以此為憑,重新找到對方。你還是用心珍藏著的,是不是?你對我,其實並不是那麽絕情吧?我想,也許你也是有苦衷的。願意告訴我麽?世上沒有邁不過的檻,也許……咱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


    上官耀華冷哼道:“我好得很,用不著你來同情我。自作聰明,最是惹人討厭。你不知道我義父正在調查你的身世麽?還要對此大加利用。你再不懂得收斂些,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程嘉璿想也不想,道:“我不怕!隻要能跟哥哥在一起,我就什麽都不怕。你相信骨肉至親間,天生的感應麽?我從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十分親切,對你很……有些好感,就總想接近你,或是跟你多聊聊……”


    上官耀華聽得心裏有氣,道:“你不怕?哼,你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可不想陪你一起送死!什麽叫做對我有些好感?你見著長相還不錯的男人,對哪個沒有些好感?這一迴算是轉變迂迴戰略,先從冒認本家入手了?”


    程嘉璿輕聲抽泣著,突如靈感一現,從頸中掏出塊玉佩,道:“你看看,這就是我的那塊玉佩。你也拿出來試試啊,咱們兩塊拚在一起,正好就能成為一塊完整的玉……”


    上官耀華狀似漫不經心地向那玉佩看了幾眼,見上端一條刻意切割出的齒痕恰好與自己那一塊相對。其實他剛聽程嘉璿說起幼年之事,已經信了她就是自己的妹妹,現在看到玉佩,也不過是更多一條確證而已。


    但就算是為護她周全,也不能讓兩人的兄妹身份大白於世。假作不屑的哼了一聲,道:“這算什麽證據?像這樣的廉價玉佩,在集市上一文錢就能買到好幾塊,稀罕麽?”


    程嘉璿急道:“不……不能這樣說……剛才你在韻貴妃麵前,不也曾對她說,這是你的家傳古玉?何況,又剛好是出自商朝?”


    上官耀華道:“年代說得愈是久遠,便更難予以考證。我對這些東西是外行,反正那小販是這麽給我說,我也不過是做個轉述。怎麽,你這麽信得過我的話,那我一再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哥哥,你怎麽又不信了?你和陸黔一模一樣,僅以外貌斷人,胡亂將我錯認作程嘉華,又死不承認。笨人一般都是如此,我勸你,倒不妨去跟他認個親戚好了。”


    程嘉璿並不理解上官耀華所顧慮,腦中想到的隻是他的冷淡態度。不但真心愛的人待自己是如此,連親哥哥也不能例外,心髒猶如滴血一般的痛,道:“在你……你們眼裏,我就真是那麽惹人討厭,連多看一眼也嫌汙了視線?”


    上官耀華冷哼道:“抱歉了,我的確是希望你立即在我眼前消失。旁人怎樣,我不曉得,也不敢亂說,不過很有可能更糟啊。”


    程嘉璿心上又如被人敲了重重一錘,還想做最後掙紮,道:“為什麽你不敢把玉佩和我的比對比對呢?假如真是仿冒品,也不可能出現兩塊裂痕能拚得一絲不差的仿冒品吧?如果拚不到一處,我……我就自己識趣,再也不纏著你了,還不行麽?”


    上官耀華冷冷道:“我有什麽不敢?”從懷中掏出玉佩,狠了狠心,一把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道:“現在好了,沒有那塊玉佩,也談不起什麽拚不拚得上。你立刻給我滾,別再讓我見著你!”


    程嘉璿臉色“唰”的白了,臉上的脂粉被淚水洗脫了一層又一層。緩慢蹲下身,在滿地碎片中輕輕撥拉,喃喃道:“哥哥,那是爹爹的唯一遺物啊……你……”


    上官耀華道:“對我而言,那不過是個不值錢的破爛,摔了也沒什麽可惜。好,你看清楚了,我就是這樣沒良心的人。像我這種無情無義的哥哥,更別妄想從我身上得到任何好處,你不認也罷!”


    程嘉璿劇烈搖頭,淚水灑了一身,道:“不……不,不管你做了什麽,我都願意相信,你有不得已的難處。如果我還不能體諒你,我還怎配做你的妹妹?香香表姊已經不在了,爹爹、姑父、張伯,以及全家的人,他們都……你我是對方唯一的親人,就該互親互愛,相依為命。無論如何,你總是我的哥哥,血肉之緣是改變不了的。我……我會等著你,以後你走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等你願意認迴我的那一天。這塊玉佩,我也會設法修補好,再將它拚接完整,也許到時……你就會迴到我的身邊。我有這個信心。”


    說著攤開一隻手掌,將玉佩碎片都撿拾起來,小心翼翼的握住,仿佛捧在手中的是一件無價珍寶。動作又快又急,一個不慎,將手指劃破了一道深長口子,鮮血迅速滲了出來,在地麵流淌。一堆翠綠碎片中浸入了一攤紅色血跡,看來格外突兀。


    上官耀華皺了皺眉,道:“你又何必……”心中立即告誡自己:“成大業者,首要便是不可感情用事。現在待她的一時仁慈,是將來對我倆共同的禍根!”甩了甩頭,將聲音平化為一條直線,道:“白費力氣。”


    程嘉璿小聲道:“對不起……我把爹爹的遺物弄髒了。我……我定會小心,由我拿去擦幹淨,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再拾起時,便將每一塊碎片都裹在衣袖中,仔細擦拭一番,直到表層鮮紅已完全看不到,才正式收入掌中。稍有不慎,又有幾塊碎片從指尖漏出,落入血泊中。


    程嘉璿一聲低唿,重新開始了周而複始的工作。其實那玉佩已徹底砸得粉碎,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這是絕對修補不好的了。然而程嘉璿偏有一份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毅力,仍然繼續拾著,手上不知已被割出了多少道血口。


    上官耀華瞪著她這一份委曲求全的卑微相,心中歎息,暗道:“我這麽壞,你為什麽不幹脆罵我一頓,掉頭就走算了?也不會叫我這麽心酸!……哎,我知道你這個臭丫頭,從小就最是懂得服軟,但又偏偏不肯放棄。這樣的性子,怪不得旁人都來欺負你。我既然不能像哥哥一樣保護你,你又何必認我?”


    但一想到假如身世秘密揭穿,福親王頭一個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必將一起完蛋。就算為了讓兩人都得以繼續苟延殘喘的活著,自己這一步也不能妥協。


    既然她狠不下心,那就由自己來狠心,反正這個壞人,總歸是要有人做的。深吸了一口氣,冷冷的道:“裝假扮可憐,存心引起別人同情麽?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若是不嫌麻煩,你就盡管一輩子在那裏撿下去。我先提醒你:永遠隻能是徒勞無功!”


    實在不忍心看她哀痛欲絕的神色,板著臉轉過身,繼續放下一句狠話,道:“不要聽多了神話故事,就來混淆現實。破鏡,絕對不可能重圓!”說完大步而去,將程嘉璿淒楚的身影徹底甩在腦後。此時卻覺眼眶微有一絲濕潤,堅硬的心腸也猛地顫抖了一下。


    程嘉璿果然信守諾言,自此以後,拋下了一應雜務不理。整天唯一的行動,便是跟在上官耀華身後。東西南北,始終緊緊跟隨,風雨無阻。她也並不吵鬧,隻在他偶爾迴頭張望一眼時,才露出個淡淡的微笑。表麵說絕不影響他的生活,可實則已然影響深重。


    上官耀華也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冷血人,為此實在煩悶難耐。有她隨在身後,簡直就如一份無聲的譴責,連帶著任何公務都不敢去辦,一天天積攢下來。兼之整日神情恍惚,就怕程嘉璿將兩人的兄妹關係張揚開來。


    福親王正愁找不到線索,怎會放過這送上門來的餡餅?如今是既擔心她,更擔心自己,每日裏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胸中猶如積著一團火。幾次想當眾喝罵,但想到福親王耳目眾多,依舊不敢聲張。


    福親王不是瞎子,連日以來的古怪早已引起了他懷疑。這天將上官耀華單獨召進房來,沉著臉問道:“最近到底是怎麽迴事?本王希望你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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