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啪”的一聲,玄霜怒得再次拍案而起,喝道:“什麽東西!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到底還有沒有良心?皇阿瑪不肯立我為太子,就算我有意動亂,也屬情有可原。況且我還懂得為人子、為人臣的根本忠孝之道,即等逼宮退位,也仍然會錦衣玉食的供養著他。可你……他待你從沒有半點不好,始終一心一意的為你著想,為了你,不惜顛倒公理黑白!你嫁給他,全是為了利用他複仇,鏟除祭影教,他也毫不介意!你在背地裏玩的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自以為瞞天過海,其實皇阿瑪心裏比誰都清楚!可他仍是一再容忍著你,一如既往地寵愛著你。你不知感恩、不覺羞愧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一心想著聯合外人,來造他的反?人心都是肉長的,莫非你的心就是石頭做的?我告訴你們,我要篡權,做得也是我自己,絕不會當這個女人的操縱木偶!誰要是對我有何不滿,盡可提出來,不必假惺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但我也不可能遷就你!不願合作,那就給我滾蛋,我也不稀罕跟你結盟!”


    上官耀華淡然掃了玄霜一眼,語速緩慢的道:“坐下來。你對官場所識不深,為了得到共同利益,即使不共戴天的仇家,有時也是可以合作的。”


    玄霜火氣更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自己起初堅持要同他坐在一起,除為避開沈世韻之外,也擔心他見著這一手滅陳家滿門的仇人,便會遏製不住,當眾行兇。是抱了就近阻止他衝動的心思,誰知上官耀華能將兩者分得一清二楚,自己不但是白操了心,倒還適得其反,屢次失態,從前好不容易樹立起“深不可測”的形象,頓時蕩然無存。左思右想終於還是氣不過,雙指戳出,直向沈世韻,喝道:“瞧瞧你那一丁點可憐的利用價值!”


    福親王勸道:“淩貝勒,這樣說也未免過分了些。有什麽誤會,是不能好好說清楚?母子之間哪有隔夜仇?你剛才說自己懂得天理孝道,試問你對生養自己的母親,又豈有半分為人子該有的態度?”遂向沈世韻一笑,道:“韻貴妃,今日本王在此,不妨來做一迴和事佬,解開你們母子的心結。此番一了,日後咱們幾個便同心同德,共進退。”


    玄霜往日常自詡左右逢源,因此在各人間總能周轉自如。然而這次觸著他心頭忌諱,卻是說什麽也絕不肯退讓半步。大聲道:“我沒有錯!用不著你來為我賠罪。為什麽她自己又不解釋?分明是被我說中了心虛!哼,清官難斷家務事,如果王爺真有那一份指望著‘家和萬事興’的仁慈之心,就先料理妥當了貴府之事。您對承小王……”


    沈世韻冷冷的道:“本宮不解釋,並不是承認你的話對,無非是不屑與一個聽聞淺薄的小孩子一般見識。本宮所做一切,天經地義,又須心虛什麽?假如跟你當眾喝罵,單比誰的嗓門更響,你道是集市上叫賣麽?福親王和承小王在此地看著,沒的叫他們笑話。”


    玄霜怒道:“笑話什麽?笑話我沒教養?那也是你教導無方,上梁不正下梁歪!不過你,人盡皆知的韻貴妃,還會在乎朝野上下對你的看法?剿滅祭影教,你是問心無愧;那麽欺騙我皇阿瑪的感情、以假名義滅陳府滿門,又指使著下屬到各大門派尋釁滋事,這都是你為達目的所做的布局,是不是也都能問心無愧?”


    他此時也真氣糊塗了,連不少極力隱瞞之事,盛怒下也都脫口而出。全沒顧及身旁程嘉璿和上官耀華。


    沈世韻冷冷一笑,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本宮也沒指望你能明白。但如人生於世,所行所為盡在取巧媚上,專求名聲而不問實質,即便能得一時讚譽,這份榮耀也維持不久。等得史學家述諸筆墨,流傳後世,經人百般褒貶,必有確切定論,也無須急在這一時半刻。然而本宮現下大權未失,還沒有淪落到給自己兒子指著鼻子罵的地步!”說到最後一句,已是聲色俱厲。


    上官耀華冷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在後輩看來,隻消看清他建功立業、開疆拓土的無限功績即可。至於戰場上無辜死傷的冤魂,連名字也流傳不下,又有誰會去多看他們一眼?那陳府中人麽,能為娘娘大業舍生身死,是他們的無上尊榮,對不對?”沈世韻淡笑道:“承王爺果然是本宮知音,說得不錯。”


    玄霜身子顫抖,還待再罵,眼前突然又見黑影掠過。霎時將全身的怒氣都出在那人身上,喝道:“什麽人?”順手從桌上拾起茶盞,朝著大致方向狠丟了出去。


    “啪”的聲跌出滿地碎片,一個人影同時從梁上躍下。全身裹在一層黑衣中,麵上又罩了塊黑布頭套,烏漆漆的隻露出一對眼珠。雙腳剛踏上地麵,餘人就見黑影中白光一閃而過,那人已拔出了把匕首,大喝一聲,向著沈世韻直刺過去。


    變故陡生,玄霜這些天來當慣了殺手,驀然再遇刺客,全不慌亂,倒是先從身手各處觀察。僅大致掃過一眼,便已尋到了七八處破綻。心中慨歎:“也不知是哪個小器的主子,有意買兇殺人,還不找個像樣些的。”程嘉璿從未見過這等場麵,嚇得隻知遠遠避開,縮到牆角,就差沒躲進房裏去了,還哪有半分忠心護主的勁頭。


    混亂中誰也沒留心到福親王向上官耀華使個眼色,輕輕一點頭,隨即掀翻了桌子,在他背後輕輕推出一掌。上官耀華借著此中力道,從桌後縱躍而起,一個箭步躥出,擋在了沈世韻身前。那刺客手下不停,刀鋒直刺入上官耀華胸口。登時衣衫破了一大塊,卻無血跡滲出。一手掩住胸前傷處,艱難轉頭道:“娘娘您……退後。”


    沈世韻神色微變,喝道:“抓活口!”上官耀華應道:“遵命!”手腕一翻,徑擊在那刺客頸側,隨即揮拳直出,“砰”的一聲打中他麵門。拉扯中動作劇烈,一件微小東西甩了出來,落地發出清脆一響,瞧模樣是半塊玉佩。程嘉璿壯著膽子,瞥眼看去,這一下登時大驚失色,半天挪不開視線。手指下意識的撫到頸前,觸到一物,依舊溫潤光滑。


    上官耀華幾招間製住刺客,一腿踢中他腹部,迅速轉身,將他一隻胳膊整個扳轉,肘尖壓上了背部。探手去揭麵罩時,卻見那人已是七孔流血,搖晃一下,軟綿綿的癱倒下去。想是已咬碎口中暗藏丹丸,服毒自盡。口邊一大片血跡,與鼻孔中流出的混在一塊,粗看就如是拖出了一條血淋淋的舌頭,尤為可怖。


    沈世韻捏緊衣襟,皺著眉走到死屍身前,不屑道:“就憑這種身手,比殞少帥差得多了,也敢來行刺本宮?”似已渾然忘卻方才是誰嚇得躲在上官耀華身後,一動也不敢動。這會兒危機既除,又說起風涼話來。


    上官耀華關切道:“娘娘,您……您不要緊吧?”沈世韻道:“無妨,這等雞零狗碎的小腳色,還傷不到本宮。唔……你方才奮不顧身的保護我,忠心可嘉。想要什麽賞賜?”


    上官耀華恭敬答道:“小王既為娘娘下屬,護您周全是天經地義,否則當引其咎。幸喜娘娘無礙而已,怎敢再求賞賜?”


    沈世韻笑道:“本宮並非無情無義之輩。旁人待我的好,我自會記在心裏。承王殿下,本宮領了你的人情,他日如有事相求,盡管開口,本宮定不推辭。不過有一件事,倒令人好生稱奇不下,可別怪本宮唐突。你挨了他一刀,怎會毫發無傷?難不成是練過什麽刀槍不入的護體神功?”


    上官耀華道:“娘娘取笑了。”從地上拾起半塊玉佩,道:“剛才是小王僥幸,刺客的一刀剛好刺在玉佩上,逃過一劫。否則我也沒這麽大的命,再能站在此處,與您對答。”


    沈世韻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本宮有一句良言忠告:天道不公,時常並非善有善報,承王殿下不須為了伸張正義,過多束縛住自己。”上官耀華道:“多承娘娘吉言。小王謹記於心。”


    沈世韻眼光瞟到他手中玉佩,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上官耀華立即遞上前去,沈世韻讚許的一笑,拿在手中反複把玩,抬了抬眼皮,道:“從光澤看來,很是晶瑩玉潤,當為上品。尋常人家的子弟,是不夠格佩戴的。怎麽,是家傳之寶?”


    上官耀華應道:“不錯,家父平日裏做些小本生意,偶有餘暇,對前朝古董也有獨到偏愛。好比小王這一塊玉佩,據說是殷商時期遺傳下的古玉,價值連城。如能妥善保管,可富家佑福。假如娘娘喜歡……”


    沈世韻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本宮也是一樣。單看你對此的態度,也知道它是你的寶貝。不過……怎會隻有半塊?”程嘉璿早已悄悄走了過來,提心吊膽的聽著。


    上官耀華從容應道:“聽江湖術士所言,完整之玉一分為二,流傳千年,有緣人各執半塊。等得相見,便知對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人。小王這些年來顛沛流離,心裏有份指望,也便是在等待中……尋尋覓覓罷了。”


    程嘉璿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心裏對一個猜想卻愈發肯定,由此更為慌亂起來。


    沈世韻淡笑道:“這些都是那些生意人為了騙錢,編造出來的故事。怎麽承小王也相信?”上官耀華道:“信則有,不信則無。向來傳說得以流傳,正因它能在各人心中常駐,難道不是這個理兒?”


    福親王聽了許久,兩人盡在東拉西扯,不耐多待。緩步走上前來,道:“這次行刺,擺明了是早有預謀。膽敢到太歲頭上動土,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此事真應立即稟告皇上,請他來主持公道。娘娘可仔細迴想,最近是得罪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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