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道:“如此很好。你有沒有把握說服他,讓他與本王合作?到時我就可報知皇上,是我勸降了為害四方的七煞魔頭。皇上一喜歡,對我必將更加器重。同時為安撫此人,或許封他一個‘七煞王’之類的。皇上下旨親封的名號,總比他自加的強過許多吧?為保天下太平,任何無足輕重的小小舉措,他都會慷慨照辦。封你個公主之名,降旨賜婚,到時你們兩個成了名正言順的小夫妻,就可長久相依相隨,豈非樂哉?”


    程嘉璿遙想那般美好場麵,也不由得心馳神醉,悠然向往。但心裏總還存留著幾分理智,道:“和他在一起,從來隻有我妥協他,沒有他妥協我。如果是他所不願之事,但須稍許表露幾分情緒,我就再也不敢提了。更別提是前去勸降?不……那……那辦不到的。”


    多爾袞生出幾分不耐,強忍火氣,道:“義父是過來之人,同你說幾句中肯之言。往往有些男人,位高權重,世間幾已無可比擬,任何人都得臣服在他的威勢之下,此時卻又易於生出種怪癖,指望著有個他喜愛的女人來管束著些。太過桀驁不馴的男人,最終往往是拜倒在某一位女子的石榴裙下,古往今來,哪個不是如此?”


    程嘉璿道:“可我不是他喜愛的女人啊。假使對他忽冷忽熱,若即若離,我也辦不到。”


    多爾袞這迴算是沒了轍,心想真有意邀他合作,還得另換種渠道才成。思來想去,道:“實在不行,本王也不強人所難。福親王那老東西近來收了個義子,得意非凡,是不是?那小子叫什麽來著?是個什麽來頭?”


    程嘉璿道:“他隨著福親王姓,叫做上官耀華。至於以前曾是什麽身份,女兒也不大清楚,福親王府一幹人,對此事皆是諱莫如深。據此想來,他的身份必然有些問題……另有一事我本來不敢妄言,倒可說來給義父共同參詳。我見他長得極像一位舊識,兩人一樣的好看,不過,那位哥哥是過去青天寨的二當家,為人瀟灑,脾氣卻也時常……特別暴躁。這上官耀華嘛,總是冷冰冰的板著臉,好像見了誰都有深仇大恨似的,話也講不了幾句,又不愛理人。隻有跟玄霜很談得來,他倆關上門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計劃些什麽。不過,他和那人長得真像,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曾有這樣像。那位哥哥以前是陸大人的徒弟,我近來常聽陸大人說,他是個東歪西倒的牆頭草,上官耀華卻始終也沒承認,但在不少人看來,這事兒都是個八九不離十。”


    青天寨當年名遍江湖。自初創立之日起,勢力日漸強盛,迅速超越黑白兩道,勢如破竹,很快成了武林中的第一黑幫。尋常草寇常以能在其中做得一名嘍囉為榮。隻因夠格入寨者,無不先須經嚴格考驗,最後唯有極頂尖的人才,方可獲準並入。這也正是青天寨長久以來,雄踞江湖鼎立之由。


    然而能在青天寨中坐得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在江湖上卻岌岌無名,倒也極是罕見,令人頗為費解。


    多爾袞沉思道:“青天寨的二當家,聽說是姓程?與你同姓,說不定五百年前,倒是一家?”程嘉璿笑道:“他要是我的親哥哥,那我可開心死了。”說及此事,心裏忽又陣陣泛酸,道:“義父……近來可有我哥哥的消息?”


    多爾袞最厭煩聽她提到那位下落不明的兄長,道:“沒有。這許多年都查不到,你最好也別再抱太大希望,他多半已不在人世了。除非你能找到當年負責前往陳府行刑的殺手,向他打聽,或許還能得到幾點線索。”


    程嘉璿歎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隻管領命前往,到我家行兇作惡,可不會留意誰趁亂逃跑。於我來說,我也是其中漏網之魚啊,還不是逍遙快活,直到今日?他又怎能知道我哥哥的消息?況且,替人做這一類事,通常是沒有好下場的。即使立了功迴去,還是會給人家滅口。韻貴妃當然不會留他下來。”


    多爾袞道:“那也說得是。整個天下,都是本王的勢力範圍,連我也找不出令兄的下落,除非他當真是……你不如看得開些,權當他已死,或許心裏還能舒坦少許。”


    程嘉璿道:“當年陳府一場大火,燒光了我家府邸,葬送了我所有的親人。對於喪生火海之人,我也不敢再作他想。隻有我哥哥……在大難來前,他就為救表姊,獨自一人先離開了家。等他在外頭聽說,家裏出了大事,他是聰明人,一定不會再迴來的了。而且以他的能力,即使孤身在外,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哪像我……什麽都不會做,處處給人家討厭。唉,我們兄妹是自小失散,現在我連哥哥是什麽樣子,也記不清楚了。”


    多爾袞沒閑心同她傷春悲秋,道:“此事慢點再說。你再去查探查探,那個上官耀華到底是什麽來路。如能證實,果然是青天寨反賊,福親王在府裏養著他,是為何意?此事即便無憑無據,以這實情為輔,單以捏造,就能讓皇上不敢不重視。他坐上皇位,根基始終不穩,最怕的就是有人生事。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了一人。”


    程嘉璿皺眉道:“招安青天寨之時,太行山上受降反賊本就極多,在宮中各自居官任職,無人論道,就連青天寨陸大寨主,現下還不是也成了韻貴妃娘娘的心腹?那又怎能扳倒福親王?”


    多爾袞道:“其餘一眾嘍囉,無非是編入八旗軍隊,受人統管,處處得以製約。陸大人就同當初的殞少帥一模一樣,空有頭銜,而手無實權,終究掀不起什麽大浪來。皇上知道他的過往身份,隨時加諸防範,還不致措手不及。這上官耀華則不同,一路招搖撞騙,竟然還給他當上了小王爺,手握兵權,隨時可大舉動亂。這事兒就麻煩了,福親王百口難辯,假如他推得一幹二淨,便得擔著招引來路不明之人的罪名。假如實說,則相幫反賊隱瞞身份,圖謀不軌……那也是跑不了的。屍體一事,尚屬捕風捉影,這一件事落實之後,看他還有什麽話好說?”


    程嘉璿唯恐天下不亂,聽後躍躍欲試,但一想到對不住上官耀華,何況自己對他的印象也實在不差,仍是稍有猶豫。剛想開口,多爾袞直接打斷道:“怎麽,你心疼那個承小王?這也是了,不管福親王怎樣,他都活不成。不過為謀利益,總有些無關緊要之人須得犧牲,隻有怪他的命不好,想求榮華富貴,也該先看準了時局,誰叫他去做福親王的義子?”


    與此同時,上官耀華也正站在福親王房外,遲疑著來迴踱步。門前這條小路已徘徊不下十數遍,始終不敢敲門進去。


    前些日子他還受著禁令,關在鬥室之中,不得外出。每想起玄霜之言,料來這番做作當是“表麵功夫”了,過得幾日,自會放他出去,那又何必過於慌張?


    但這老狐狸分明想羅織罪名,置自己於死地。萬一那計策未能引他上鉤,這些日子失去自由,說不準他便是起始在背後著手布置,等得門開之時,便是一名仆從當先現身,端來一壺毒酒。自己絕無可能坐以待斃,但拚個魚死網破,是否真能逃出王府?


    反正和玄霜攀上了交情,即使背叛福親王,還是有貴主子可跟,不愁保不住命。於是時而悠閑,就此激發出當年富家公子的雅興,吟詩作畫,觀來還很有幾分樣子。時而憂心忡忡,到門前探頭探腦的張望,既盼著有人前來放他,又怕等來賜死之令。


    到得幾日清晨,忽然真見一人到來,不輕不重的在門板上敲了幾下。上官耀華嘴上說不怕,深心處還是怕得要命,真不想開這扇門,提高聲音問道:“你有什麽事?”那人不鹹不淡的應道:“迴小王爺,福親王請您過去一趟,有要事相商。”上官耀華雙眉一擰,尋思片刻,沒想出任何理由,問道:“那是什麽事?”


    那仆役賠笑道:“福親王的事,小人哪有資格過問?不過王爺找您談的,必定是好事,您還是快些過去吧,莫讓王爺久等。”


    上官耀華默然半晌,含糊其辭,隨意應了一聲,又稱稍待些時自行前往,將他打發了走。在室內反複轉圈,心亂如麻。無意間在案上銅鏡中看到了自己的麵容,滿頭亂發披散,雙頰深陷,眼圈深深發黑。一副憔悴不堪,邋裏邋遢的狼狽相,如以這副尊容去見王爺,無形中倒帶了重反抗之意,無心之失也將成有心之舉。


    反正許久未見義父,心中激動,準備得莊重些,倒也能交待過去。這便不慌不忙,端過水來詳加梳洗,換上一套幹淨的華服錦衣,腰係金邊緞帶,頭戴官帽。再朝鏡中一張,已成了個神采奕奕,風姿俊朗的俏公子。隨後對著銅鏡,自行練習各種應對表情。這幾日久未與人接觸,竟連原本最擅長之技也生疏不少。


    好不容易到了自認完美,開門時忽感一陣涼風撲麵而來,遍體生寒,又尋了件鬥篷披在身上。一切置辦妥當,端正了麵容,循小路來到福親王房前。不知怎地,先前艱難樹立起的自信再次消失無蹤,還不知這次召見主何吉兇,王爺究竟是迴心轉意,還是給他追加懲罰?


    正猶豫難決,一旁忽然走來個家丁,一路哼著小曲,比自己如今心境,悠閑何止百遍?偏他還不肯識相,晃悠悠地到了麵前,張口就道:“參見小王爺。奴才聽說,王爺都找了您半天哪,您怎麽還不進去?”


    上官耀華心中煩躁,道:“待會兒就進去了,先在這裏散散心不成麽?本王的事,輪不到旁人來幹涉。看你倒是悠閑得很,有空多去後院走走,看阿三他們工作,哪裏能幫襯著的,就搭上一把手,別盡在府中閑逛!”


    數落一通後,心中稍一轉念,連忙轉身扯住他胳膊,拉著他閃到個僻靜處,塞了一錠銀子到他手裏,低聲道:“這位兄弟,剛才是我心情不好,你別見怪。這王府宮廷,都差不了多少,大家得相互扶持著,才能活得下去。你跟我說說,前幾天王府送來的那幾具屍體,這幾日可都料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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