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黔沒料到一句驚奇下的自言自語也能落下把柄給他抓,皺了皺眉,道:“此事我還不知,但我早晚也定要查它個水落石出。福親王,老實說吧,我是為了您著想。你了解你那所謂義子的身世麽?他‘原本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這話確實不錯。但富貴人家千千萬萬,你知道是哪一家?”


    福親王搖了搖頭。陸黔滿意的一笑,道:“這就對了麽。你不知道,我來告訴你。他是六年前京城首富陳未尚陳老爺家的表少爺。陳家知道麽?就是那個親生女兒遭人陷害,被捕入大牢,遊街時糾集家丁當眾大鬧的那個陳家。當年那件事在整條街上都鬧得沸沸揚揚。後來陳老爺買通了關係,獨自進宮,想問皇上討個說法,背後的主謀怕事,就將他害死,為免陳家不依不饒,索性派人將陳家滅盡滿門。知道什麽叫滅滿門麽?就是一家上上下下數十口,全殺個精光,雞犬不留。這主謀麽,也蠻壞的,知道這事兒不好攤在明麵上幹,清兵無故屠殺百姓,對他們安定民心不利啊,所以就想了個辦法,借魔教的名義殺人滅口,想把那倒黴盆子扣到魔教頭上去,反正他們罪過夠多了,多那一樁不多,少那一樁也不少。可紙裏包不住火,這些栽贓嫁禍的肮髒手段最後終於還是給人捅出來啦……”


    福親王始終麵帶微笑,聽陸黔說了半天,才道:“陸大人,您這是在說書麽?說得真好聽,直叫做繪聲繪色,您要是改行做這一家,也不會吃不上飯。到時要不要再找群人天天給您捧場去啊?”


    陸黔心裏暗罵了幾聲“老狐狸”,才道:“福親王,您的性命,是當不起這麽顧左右而言他的。假如我現在告訴你……”


    李亦傑想到宮中人人老謀深算,要是給福親王得知程嘉華的真正身份,若他再想立功,借機斬草除根,那對嘉華可十分不妙。以他那點兒武功、心智,幾乎全無抵抗之能。雖說他背離了正道,所言所行皆令人不齒,但若因泄憤之故害他丟了性命,仍感心中負罪深重。


    就算要教訓他,也不該借著福親王之手。忙插話道:“別說了,福親王既說不是,或許咱們真的認錯人了。鬧僵反而不好,給王爺賠個不是,這就散了吧?”


    陸黔狠狠甩開他手,道:“什麽叫算了?你說是我認錯人麽?那不是你親口信誓旦旦跟我保證的?難道你也成了牆頭草?”又轉向福親王,道:“王爺,我告訴你,那程嘉華,也就是你視為寶貝好兒子的上官耀華,他是陳家的唯一遺孤。有關他家裏的事,眾口相傳,他也大致都聽說了,知道複仇的對象該是朝廷。他這次做你的義子,正是為著混入皇宮,好伺機報仇。這後果麽,不外乎就是兩個。其一是他首先拿你開刀,你正渾渾噩噩著,不知怎地,就被你的好兒子剖開了肚子。其二麽,就是他還算有良心,放過了你,直接去刺殺皇上。不管萬歲爺有沒有個好歹,這刺客畢竟都是你引進宮來的,而你又向來是位高權重,功高蓋主,不需費什麽周折,就能給你安上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依大清律法嚴辦。還有麽,你知道這小畜生是沒什麽良心的,說不定臨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幹脆就說全是你一手指使他幹的。那時你不想謀反,也變成想謀反了。福親王,你要是還讓這義子留在你身邊,我現在說的假設,在不久的將來,都會一一成真。王爺是大富大貴之人,前程高遠,真有必要為了他冒這份險?”


    福親王聽了陸黔說這一大通,若在常人早該駭得心驚膽戰,他卻仍能麵不改色,微笑道:“陸大人的忠告,在本王看來也不過是危言聳聽。耀華以前是什麽身份,本王不想追究,隻要他現在一心一意為我效忠,那就是了。”


    陸黔冷笑道:“哦,是麽?那請你告訴我,你兒子怎麽會斷了一條胳膊?”福親王道:“世上身有殘疾之人不少,缺胳膊少腿,都不稀奇,難道你要逐一去盤問出來?”


    陸黔聽福親王分明是有意包庇,說得再多,也隻會給他三言兩語的搪塞過去,隻得拱手道:“福親王當真慷慨大量,氣度過人,下官自愧不如,抱歉耽誤了王爺的時間,在此告罪。”


    福親王笑道:“無妨,聽陸大人言辭懇切,亦是真心為大清社稷著想,出於一片護主忠心,雖有不是,也不能說是大罪。隻是以後再說話前,凡事都要講講證據。”


    陸黔冷笑道:“不就是滿口飯能吃,滿口話不能亂講麽?下官記得王爺的提醒了。恭送王爺。”福親王點了點頭,招唿著眾家丁自行去了。


    陸黔餘怒未息,等他背影遠遠不見,才道:“要講證據是麽?好好的王爺不做,卻要去假扮包青天?好啊,那我就給他找點證據出來。看他剛才那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我就來氣,到時證據確鑿,再看他如何替那小子抵賴?”


    李亦傑苦笑道:“若是讓他聽了你的三言兩語,立即怒火萬丈,當著你的麵去把他兒子抓來,嚴刑逼供,豈不太削了他麵子?不過我想他表麵不提,背地裏也一定會下番苦功,去查個明白。程嘉華這迴是危險了,誰讓他玩火呢?久必自焚。隻可惜……雪兒跟他交情還不錯,到時找到了她,我又該怎麽……”


    陸黔道:“放心,我不會讓他死的。他到底也拜過我兩次師父,要殺我的徒兒,除我自己,誰也不能動他。我不過是想讓他這小王爺當不成,之後就好迴到我身邊,死心塌地的給我效命。”


    李亦傑道:“你有辦法保得住他?”陸黔冷哼道:“那不是廢話?將來我連大清也扳倒了,難道連自己徒弟還救不下來?但這小子實在欠揍,下次再見著他,我不抽得他滿地找牙,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李亦傑苦笑道:“看來你對這徒弟,還挺講良心。不過目前他還是小王爺,你與他身份有別,貿然動手就是以下犯上,當心惹禍上身。”陸黔道:“這個不用你操心。與我相比,你還是多看著淩貝勒,別讓他最後也學了我那徒弟。”


    李亦傑沉吟道:“玄霜麽……這孩子雖說是調皮了些,可在品行上,應該還沒什麽大紕漏。不過你說得也對,我的確該好好管教他,他是未來的太子殿下,若是不早培養,將來當了皇帝,可要禍國殃民。”


    陸黔冷笑兩聲,道:“我說李兄啊,看來你還是沒摸清楚狀況。此事我本來不想說,這會兒也就權當給你提個醒吧。”四顧無人,便壓低了聲音道:“你不會真的還以為,他淩小爺能當上太子吧?”


    李亦傑一怔,道:“怎麽……誰說不會?皇上和韻貴妃早有約定啊,那是鐵板釘釘的事,現在就等著他昭告天下,還有什麽變故?”


    陸黔歎道:“一個人若是頭腦簡單,看問題膚淺,某些時候還真不錯。嗬,鐵板釘釘,現在是釘子都給起了出來。就這麽給你說吧,皇上既然一早答應過,不管他國事再如何繁忙,難道連草擬這一紙詔書的時間都抽不出來?這分明是個極不高明的借口。你想想看,他答應過多少年了?玄霜一直以‘未來的太子’自居,可為何這頭銜上卻始終摘不掉那‘未來的’三字?不是我多嘴,你該先在心裏有個提防,這事啊,八成是要黃了。等他日皇上突發詔書,封另一位阿哥為太子,你就知道嚴重。要我說,你有事沒事,先給玄霜透一點兒底,否則事發突然,他哭都來不及啊。要是在殿上當眾喧鬧,那罪過可就更大了。”


    李亦傑剛才聽陸黔恐嚇福親王,因自己詳知究竟,自然了解他言語誇大其實,不足為信。這會兒僅道他故技重演,苦笑道:“陸賢兄,說你喜好危言聳聽,看來還真沒錯。捕風捉影之事,你倒拿來嚇人。玄霜怎會當不成太子?除了他之外,哪還有更合適的人選?他才能超群,也一直很得皇上和各位王公貴族的賞識,他有什麽不好?”


    陸黔道:“沒什麽不好,他就是太好了,這才麻煩。”心想要給李亦傑解釋明白這權位爭鬥的複雜,極為困難,他是沒了這份耐心。


    “玄霜的確挺有出息,可唯一的缺點,也是他千算萬算,唯一漏算的一著,便是在皇上麵前太過飛揚跳脫,一點兒也不懂得內斂鋒芒。他假扮的乖巧聽話,確然已經深入人心,可在皇上麵前,太注重賣弄,給自己拉盡風頭,這的確能達到令皇上欣賞的目的。但帝王心思高深難測,誰不想做千古名君,受後世讚頌?最好功績還在那三皇五帝之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然而前人固可超越,後人又當怎生防範?能做的隻有先壓製住嫡親兒子。父子雖親,可做得天子,誰願意自己的英名給兒子輕易搶去?子輩中才智最為過人者,往往受皇上喜愛,卻絕不會封他為太子。要找就得找個有些能力,卻在自己之下的。這也難怪,繼任的新皇要是太過無能,守不住江山,他也得一並淪為笑柄。可是皇子皇孫,受寵無權,又有什麽用?等父皇一旦撒手西去,那個繼位的兄弟必然妒嫉他的驚才絕豔,定會使手段害他,最好是除之而後快。否則能力不及,好不容易到手的皇位給他搶去怎麽辦?因此這玄霜麽,怕是也隻能這樣了。此時要再‘泯然眾人’,隻能更招人厭憎。現在皇上顧及著韻貴妃,還不願明言,可局勢遲早是要變動的。除非他先一步篡權……”


    正自左思右想,迎麵忽然走來一位官員,定睛一看,可不是湯遠程?隻見他走到李亦傑麵前,道:“李大哥,小弟有兩句話,要跟您談談。能否耽誤您一點兒時間?”


    李亦傑一想到他在宴席上不給自己麵子,假借善言以譏諷,心裏就沒安著好氣,冷哼道:“不必了吧?湯少師仕途上正得意,還來找我幹麽?道不同不相與謀,你是皇上封的太子少師,我卻是一群草莽英雄的頭兒。你我文武相異,政見相左,就不須浪費雙方的時間,去扯些牛頭不對馬嘴的瑣事了吧?”


    湯遠程道:“李大哥,方才你對小弟有些誤解,這世上有許多事,並不以眼前所見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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