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傑又道:“前輩,晚輩還有件事想麻煩您。這山洞千迴百轉,不知何處才是出路,懇請前輩指點。”又磕幾個頭後,抬起頭向那端坐的骷髏張望,想尋出些不同來。記起古墓中的石像,忙轉頭去看她手勢,這一看卻是失望,那骷髏雙手攏在胸前,已經腐爛得隻剩幾根白骨,瞧不出什麽形狀了。看來她就算留有線索,也未藏在手上。


    正一籌莫展,南宮雪道:“師兄,咱們來安葬了前輩,讓她入土為安吧。”撿起地上幾串首飾,在指間輕輕撫摸,指尖便是一陣清涼觸感,材質光滑,極是舒心。歎道:“這真是好看,幾乎沒有幾個女子,會麵對這些首飾而不動心。”


    李亦傑道:“或許就是魔教前任教主搶了她去,那以後給她佩戴的。她逃跑時匆忙,連首飾也來不及摘,沿途又不敢丟棄,就怕會留下線索。可到她死時,還是念著她的心上人,對那老魔頭送的東西,就算再精美也不願戴在身上。唉,也真難為她了。”


    程嘉璿也走了過來,雙手捧起珠寶,嘩啦嘩啦的把玩著,輕聲自語道:“看來那位前任教主還是真心喜歡她,就可惜她不領情,哎,以前那情郎有什麽好?如果是……他……也能送給我這些珠寶,我開心還來不及,豈有不要之理?他倆是襄王有心,神女無夢,我……我和他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苦笑了兩聲,強打起精神,道:“咱們把首飾再給她戴上,好不好?那前教主待她很好啊,可她活著的時候不知迴報,現在死了,到底要讓她接受一迴。總是讓人家白白付出,該有多可憐。”


    她說這話,一半是如愛慕江冽塵般欣賞那前教主,不忍他所愛無果。另一半卻是將他與自己劃歸一類,也就自然希望,受到全心討好的那人能領受這份好意。


    南宮雪道:“不成,這位前輩既然親手扔掉了首飾,就說明她一點兒也不稀罕。就算她……已不在人世,可她的靈魂還在看著,我們怎能違逆她心願?那才成了真正的恩將仇報。”說著輕輕抬起手,想將那骷髏扶起。手指才觸到她肩頭,忽然就如戳進了沙堆中似的,立即透出個洞眼,而孔洞中一大綹細沙般的白灰灑了下來。


    南宮雪嚇了一跳,不敢再碰她遺骨,道:“這是怎麽……迴事?”陸黔冷眼旁觀,這時說道:“我想她既然是那老魔頭的情人,死了也沒多少年頭,這洞中陰冷,照理說是不該這麽快腐爛成白骨。或許是她將心法及遺書通篇刻完之後,就服下了一種烈性毒藥,能將屍體摧朽成這副慘象。”


    程嘉璿道:“是不是……她覺得自己身子已經髒了,所以寧可徹底毀掉這具皮囊?”此事眾人本都料想得到,但聽她如此直白說出,還是感到心裏不大舒服,好像吞下了什麽髒東西。


    陸黔見氣氛太過尷尬,有意打趣道:“別說得那麽難聽。行了,咱們不妨來猜猜,她那個負心漢孟郎到底姓甚名誰?嘿嘿,該不會就是你們那個師父孟安英吧?他那個樣子,我還真想不出年輕時能有多麽英俊,竟能令一個連魔教教主都動心的女子愛得他死去活來。”


    李亦傑怒道:“你胡說!怎能是我師父?”南宮雪則怒道:“胡說!誰說他是負心漢了?”兩人一聽旁人辱及恩師,同時大怒,但男女有別,所怒的關鍵卻也是各自不同。


    陸黔笑道:“別動這麽大肝火,我隻是說說而已。好,就算他不是孟老兒,可負心漢的罪名還是跑不了的。他還不夠負心?這位前輩這麽愛他,被老魔頭擄走也非她所願,隻不過是被玷汙了清白,那男人就不要她了。他看重處子之身,倒比看人家對他的感情還更重些。如果是我,隻要她還能安然無恙的迴到我身邊,我就謝天謝地,立馬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娶她當老婆。”


    南宮雪氣得滿臉通紅,道:“閉上你的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不是那人的錯,女人最重貞節,等真愛上一個人的時候,自然希望能把自己完完整整,幹幹淨淨的交給他。如果先失身他人,不管有意無意,總之是有愧於情郎,自忖卑微,無顏再相見。若是不走,日後即便有幸結為夫婦,平常相處時,就算嘴上不說,心裏總會有陰影。任憑空口白話,承諾再多也沒用,誰又能管得了深心念頭呢?與其如此,等到兩人相對無言,在周而複始的柴米油鹽中磨滅了最初的愛,還不如在感情尚存時就離開,至少留下了一份美好的迴憶。長痛不如短痛,他也總能找到另一個心愛的女人,再去過安生日子。女人心愛著他,隻希望他幸福就好,絕不能容忍為己之故,讓他在外頭受人戳脊梁骨,迴家後還要裝出笑臉來安慰自己。她不能讓他受這樣的屈辱,寧願一切痛苦都由自身擔負。不是那孟郎嫌棄她,是她自覺已經沒資格愛他。我敢擔保,要不是她自行選擇離開,而迴到孟郎身邊,他是一定會接受她的!”


    陸黔聽著南宮雪劈裏啪啦的一通教訓,張口結舌,道:“雪兒……我……我隻是就事論事,你這麽激動……是做什麽?”


    南宮雪一口氣說完後,累得氣也快喘不上來,眼裏都升起了大片淚花。這才感到她確是太過激動,但為何會執意為孟郎和那位前輩辯白,此中緣由卻是連自己也說不清。


    程嘉璿見幾人都不開口,便自作聰明的發起高見來,道:“這還不簡單?雪兒姊是感同身受呀,她也想借此機會,向李盟主表白自己心意,又希望李盟主也能像那位孟郎一樣,至死不渝的愛著她。嘻嘻,你說孟郎對那女人負心,就好像在說李盟主對她負心一樣,她當然不高興啦。”看到幾人更加陰沉的眼光,賠笑著點了幾個頭,不敢再說。


    陸黔心道:“我看雪兒也是個烈性的女子,當初在吟雪宮,假如我當真強要了她,她即使不會報複,也定會自尋短見……還好,還好。不過這姓楚的女人也夠可怕了,人家不過是想娶她,她當初不動聲色的忍下了,事後竟能將他所有的武功捉摸通透,詳示破解之法,又號召後世人來殺她的老公。”不由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從沒招惹過這樣的女人。


    幹咳了幾聲,左右張望幾眼,道:“算了,算了,是我說錯話,我來搬石頭就是,雪兒,你可別再生氣了,氣得我心裏發毛。不過李兄,咱們出去之前,你最好先設法將壁上字跡全抹去,抹得越幹淨越好。”


    李亦傑一驚而怒,道:“什麽?那怎可以?剛學了前輩的武功,就要毀掉她的遺言?那是何等狼心狗肺之事?”


    陸黔道:“你這位盟主處世,總是太感情用事。你倒動腦子想想,魔教這許多年能橫行江湖,就是因為壁上的武功從沒被人發現。不過這處山洞你能進,別人也能進,七煞魔頭同樣能進。要是給他看見了,就能預先有所防備,將這些破綻都想法蓋過,到時你再去對付他,憑著一套他有準備的功夫,還不是自尋死路?你死了還不要緊,可連累得這位前輩苦心白費,那就是大罪過了。何況除了你,誰能同時將四家內功修為一體?現在除他以外,武林中大概就要屬你是頂尖高手。你也殺不了他,那些個蝦兵蟹將更是沒指望,這位前輩在九泉之下,即將不得安寧啊!”


    其實他真正的念頭卻是,那些破解之法著實精妙,他已然練成大半,其後隻要再善加參解,必能貫通。私心希望兩人同歸於盡後,這功夫隻有自己會使,讓別人都沒機會學,這才急於將圖形毀去。否則的話,他可沒有那麽高尚的胸懷。


    李亦傑倒是給他這一番話說動了心,但仍覺猶豫。那情形簡直就像毀去恩人的墓一樣,實在下不去手。


    陸黔催促道:“快點啊,趁著你還有力氣動手。我知道她對你恩同再造,不過你想報恩,最好的路子還不是完成她的遺願?那些話並非作為她的遺言,隻不過是刻來給你看。看過以後,任務就完成了,她要交待的隻有一件事:將魔教徹底滅了。你要是不遵她意,累得山洞給旁人發見,才是真正害苦了她‘曆數載光陰’,才琢磨出的精要。”


    李亦傑歎一口氣,道:“是,你說的有理。”向那骷髏一揖到地,道:“前輩,晚輩受情勢所迫,不得不然,得罪了。”內力凝於二指之間,照著石像內學來的手法,從肩側劃出,重重戳中牆壁。


    本意是想憑借指力,將壁上字跡都塗幹抹淨即是。但他剛將魔教的強橫內功正式挪為己用,又加新修之功,這一下擊出,與往日絕不可同日而語,竟就將那石壁擊得塌了。那骷髏原是倚壁而坐,支撐一失,順著勢頭向前栽倒,立即就被後端滾滾傾下的石塊徹底掩埋。


    李亦傑驚道:“前輩!”衝上前撿拾石塊,還想將她骸骨挖出來。南宮雪勸道:“算啦,不管怎樣,總之是有個埋葬。比那樣孤零零的坐著無所適從,可要好多了。”


    牆壁崩毀之後,露出的卻是一條通道。筆直向前,寬敞亮堂,前方好似有光線透入。這山洞中哪來的光線?據此看來,前方定是出口所在無疑。李亦傑喜道:“莫非是……前輩真有此意,讓我們想通了毀去壁上痕跡,就能離開?”


    南宮雪笑道:“你啊,到了一次地底王陵,想象力也豐富了很多,以為所有人都是穆青顏前輩麽?”李亦傑還在愣神,南宮雪拉了他一把,笑道:“快走啦!還發什麽呆?”李亦傑應了兩聲,被她拉著手向前跑去。


    看到她肩上拖著的兩條細長的麻花辮,恍惚中仿佛時光倒流,在兩側漸化昏黑時硬是被拖迴到了從前。


    記得幼年時,雪兒也總愛作這副打扮,便是這麽拉著他的手,一起在後山捉蜻蜓,撲螞蚱。更曾在練功之餘,兩人各展輕功,在各處危崖間玩捉迷藏,每次被對方找到,就要一起大笑大鬧一場,那時兩小無猜,互相嗬對方的癢,也不覺羞。南宮雪總愛對他撒嬌,給她軟軟的叫一聲“師兄”,他就沒轍了,什麽事都要依著她了。


    他心裏越是懷念從前,就更盼南宮雪能好好活下來。他走的雖是正途,同時卻也是一條不歸路,絕不能連累親近的朋友一齊喪命。這次害得南宮雪再被困在山洞,他自認為也是處理此事太過優柔寡斷所至,如能早些按照打算,將她勸走,她也不會再遭這次橫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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