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黔見風使舵,轉得最快,舉起打滿水的竹筒道:“你誤會我啦,雪兒,我難道會是那種自私自利之人?不瞞你說,這筒水我就是為你打的。來,喝吧。”說著將竹筒遞給南宮雪。


    南宮雪看著那竹筒,忽覺似曾相識,腦中悠忽間想起了曾經與暗夜殞在荒郊露宿,清晨醒來時,他也給過自己一筒水。當時見他臉紅忸怩的模樣,現在想來還記憶猶新,很是有趣。


    可再迴憶起總舵一戰,他在火中燒得死無全屍的慘狀,心裏又陣陣抽痛。甩了甩頭,努力排遣開升騰而起的愁緒,強笑道:“多謝啦,你的心意我領了。這一筒水還是你先喝吧,就算是我敬你的,陸師兄。”


    陸黔怔了怔,臉上現出種狡黠的笑意,卻又掩藏著壓不住的狂喜,道:“怎麽,還沒孝敬你的師兄,反倒先想起我了?哎呀,可真叫我受寵若驚。雪兒忽然對我這麽好,我是何德何能,無以克當哪。”


    南宮雪暗罵:“小淫賊,得了便宜還賣乖!”笑容越顯牽強,道:“幹麽那樣說自己?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裏,我也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偶爾迴報你一點,就算是禮尚往來嘛!”陸黔看著那竹筒,隻是嘿嘿的笑,道:“雪兒,我可真要收下了?你不後悔?保證不後悔?”


    南宮雪不耐,一把拉過他手,將竹筒硬是塞進他五指間握緊,道:“哪有這麽囉嗦?老古話都說,恭敬不如從命。是給你的,你就拿著。喝!”陸黔笑嘻嘻的接過竹筒,道:“哎,既是雪兒給我的水,一定特別香甜,我可要好好地品味品味。”南宮雪附和道:“是呀,別苦了我一片好心。”


    李亦傑站在一旁,見南宮雪阻止兩人飲水,本已甚覺奇怪。在自己印象中,這位師妹可從沒這麽任性過,其中必有些枝節。又見她滿臉焦急,似乎定要急著讓陸黔喝下這筒水,心裏不知怎地,就閃過一個激靈,倏忽間明白了她打算。


    這時也說不上該覺感動還是痛心,隻想悄悄遮掩過去,雙方互不尷尬。連忙奔上前,劈手奪過陸黔手中竹筒,裝出一副無賴表情,衝他得意的笑笑,又向南宮雪擠眉弄眼,道:“雪兒,你不敬師兄。咱們千辛萬苦才找到水源,大家也都渴得厲害,這事兒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你怎麽倒先去給他喝?”


    陸黔怒道:“就算是論先來後到,我也穩贏你!”


    李亦傑笑道:“那可未必吧?來,這水我就喝了,誰也別跟我搶!”剛將竹筒抬起一半,陸黔抬臂橫壓他手臂內側,道:“李兄,李盟主,向來你什麽都喜歡跟我搶,就不能讓我也神氣一迴?我告訴你,雪兒的水是給我的,今天我要喝,是喝定了!”抬手向前一斬,直劈向李亦傑麵門。


    李亦傑不得已側身閃避,陸黔無意進攻,順勢將竹筒抄在懷裏,仰脖一飲而盡。李亦傑一看他最終還是搶先喝了水,怎就不能理解自己善意?頓時欲哭無淚。


    南宮雪雙目灼灼,緊張的注視著陸黔,道:“怎樣?你……你覺得怎樣?還好麽?可有哪裏不舒服?”陸黔雙眼滴溜溜的旋轉,在身邊景物逐一晃過,想到這水是親愛的雪兒孝敬來的,一副享受神情,頷首道:“嗯,不錯,不錯。確實是好水,味道真是一等的棒。”南宮雪氣笑道:“胡說什麽呢?天下的水都是一個味道,哪分得出什麽好壞來?”


    陸黔道:“那能比得的麽?是你給我的水,自然就是最好的。嗯,快招唿李兄他們一起過來喝啊,錯過了可惜……”說到一半,雙目突然僵住,直瞪瞪的翻白,雙手不受控製的抖動起來,連竹筒也捏不穩,“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幾下翻滾,就滾進了水塘。


    全身劇烈顫抖,似是重病之人發作時一般,在顫抖中終於將雙手按上了腹部,便就緩慢蹲下,將近未近時,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了下去。身上仍覺支撐不住,癱軟栽倒,跌了個仰麵朝天。仍在捂著肚子,痛得直打滾,臉上粗汗淌個不止。


    南宮雪驚唿道:“怎……怎會如此?哎……你現在是什麽感覺?”陸黔咬牙道:“我……我的肚子……好疼啊……疼得好像有幾千把小刀,在裏頭一寸一寸的割,痛……死了……叫它直接痛得炸開,那倒更好。”


    南宮雪斥道:“胡扯。”心裏陣陣後怕,轉頭望望李亦傑,脫口道:“水裏當真有毒?剛才……剛才幸好……”但這話殘忍,她也沒法在一個痛得滿地打滾之人麵前直言,勉強咽迴,又轉頭去看陸黔,試探著摸了摸他的臉,果然火燙的嚇人。喚道:“陸師兄,陸師兄,你……你能看清楚我麽?聽得到我說話麽?”


    陸黔提著一口氣,語無倫次的道:“我……我……不論何時,隻要你……站在我麵前,我總能認得出你的,你……可是,怎麽有好多個你?全在我眼前晃,對我說話,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好像,在你背後還升起了幾道金光,一,二,三……倒是像七色彩虹……一樣……好看得很,你幾時學會了這門功夫?以後……還要……常常給我瞧瞧?可惜,隻怕沒有以後了。嗯?我怎麽……離你越來越遠啦?我身邊,怎麽盡是黑暗的……”


    南宮雪心痛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李亦傑插話道:“前現霞光,兩眼發黑……這,都是身中劇毒的征兆啊。”


    南宮雪受這一激,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迷糊中感到一隻手輕柔的給她擦淚,道:“別哭……中……什麽毒,已經不重要啦,還好你夠英明,沒讓李兄……咳咳,喝那塘中之水。有我做替罪,也就夠了。我……我快死了吧……”


    南宮雪忙道:“不會的,不準你這麽說。你不會死,好好休息一會兒,就會好的,又能生龍活虎的了……”可這句安慰連自己聽了也覺無力,更何況旁人,抬起手不斷拭淚。


    陸黔苦笑道:“別騙我了,哪有一種毒是能憑空養得好的?算了,死就死吧,反正我活著……也沒什麽指望。或許就是上天體諒我……太苦,才讓我早些解脫。不過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你……對我……總是那麽冷淡,愛理不理……”


    南宮雪搖頭哭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你能活過來,我一定……我一定會……”但她自有一份女孩兒家的嬌羞,太過肉麻的話別說當著旁人的麵,就算是私下裏也未必開得了口。陸黔接話道:“如果……我……能不死的……的話,你就要對我好一點,可……可以麽?”


    南宮雪既為彌補自己愧疚,同時也想多鼓勵他,以激發他生念,凡事自然是百般依從,應道:“嗯,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可你也要快些好起來,聽到沒有?”李亦傑唯有苦笑,這話勸慰重病之人或許還能有些用處,讓他有了股堅定信念,頑強求生,或許也就挺過去了。但有哪個人身中劇毒,還能自己掌控生死?


    陸黔聲音已是越來越低,氣若遊絲,有氣無力,道:“是……是了……雪兒,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可總也沒有……沒有機會……”南宮雪道:“等你好起來了,我就聽你說。”心裏明白大概又是些肉麻示愛之言,也隻好這麽含糊應付。


    陸黔苦笑道:“我……真的很想……現在就說給你聽……了卻我一樁心願,或許情緒一好,身子要好,也就快……快些……”


    南宮雪無奈,隻得道:“那好吧,你說。”陸黔不語,卻是劇烈咳嗽了幾聲,意說我這副樣子,也實在沒什麽力氣大聲說話,你要聽,就得俯下身子來,也好讓我省力些。南宮雪猶豫片刻,但想他病歪歪的,也無法再對自己做什麽,順從他一迴又有何妨。於是也低垂了頭,幾縷發絲都飄散在他臉上。


    陸黔道:“我想說的,那就是……那就是……”突然撐起身,在南宮雪紅唇上快速親了一下。


    南宮雪忽覺有異,看他一臉詭計得逞的奸詐,哪還有半分中毒瀕死時的衰弱?這變故來得太快,她腦子裏還沒能接受,急急追問道:“這……這是怎麽迴事啊?你……你是假裝中毒,騙我的麽?”


    陸黔笑道:“不是,不是。我本來是要死的,可是想到你舍不得我,我死了也不安心,所以就照著承諾你的話,又活轉來了。怎樣,我說話還是很算數的吧?你也不能背約啊,答應了以後對我好,就一定要做到。”


    南宮雪又將適才情形在腦中迴想一遍,才發覺不少地方十分蹊蹺。先前自己一時情急,竟連許多明擺著的破綻也沒看出,不由一陣自惱。此時思路緩慢清晰,怒火越積越旺,喝道:“少給我打馬虎眼了,你分明就是做戲騙人。拿我當傻子耍,很好玩是不是?好玩麽!害我為你……為了你……實在可恨,無恥奸賊……你說啊!”說到恨處,猛地抬手揪住他衣領,憤然質問。


    陸黔冷冷一笑,從容站起,若無其事的撣了撣領口衣裳,淡淡道:“不錯,我就是裝的,那又怎樣?你敢說你讓我先喝那水,其中未含哄騙?敢說你全然問心無愧?你就是預料到那種情況會發生吧?所以你並不覺著奇怪,隻是慌張、愧疚,好在你還愧疚!可是當你聽說水裏可能有毒的時候,還另外說了一句話,可真夠令人心寒。你說‘幸好……’,幸好怎樣?別以為我沒聽到!你的真實用意,相信你比我清楚得多,就不用我詳說了吧?事不能做絕,對咱們幾個,都留幾分麵子吧,你說呢?”


    南宮雪臉上陣陣發紅,她做出這件虧心事,也實在不大好過,道:“我承認,出於私心利用你的確是我不對,可你也不該……不該謊報軍情……還裝死嚇唬我,騙我對你承諾些違背本心之言,你知道那不能作數的。還有……又趁機……趁機占我的便宜?”


    程嘉璿瞪大雙眼,問道:“為什麽啊?雪兒姊為人很正直啊,為什麽要害你?再說給你喝水,就算害人了麽?我……我實在不大明白,可以說給我聽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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