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外患尚自能防,卻還有“內憂”惹人煩心。上次中了那毒煙,出古墓後唿吸幾口新鮮空氣,其後多半就沒事。但誰都知道既是毒藥,絕沒有那麽簡單,極可能另有什麽自己未曾察覺的病症已在體內紮根,不知何時就將爆發。而發作時又會怎樣。萬一剛好趕在遇上江冽塵時病發,那可就連反抗的機會也失去了。


    眾人在城鎮上便忙去拉幾個大夫看病,可那些打著招牌號稱名醫的,把了半天脈,仍說一切正常。最後還有個擅長巴結的,道:“眾位好漢為民造福,連日太過疲累,這才身子略有不適,待小的給你們開一帖補氣養血的方子來。”聽得眾人都是哭笑不得。


    這一日來到處荒山,山高林密,溪水悠長。李亦傑道:“大家小心,這一處雜草叢生,易於隱蔽,很可能有響馬出沒,大家都留著些神了。”天台飛鷹冷笑道:“那有什麽好擔心?咱們正派高手幾乎盡集,難道還收拾不下他幾個攔路搶劫的小毛賊?”李亦傑道:“那些成名已久的英雄,因一時大意輕敵,敗在有一身獨門絕藝的蟊賊手下,也不是稀奇事。”


    天台飛鷹道:“盟主怎地長他人誌氣,滅自己人微風?您就非要說這些喪氣話?”李亦傑道:“並非喪氣,隻是實說我聽來的事實,好教大家都謹慎著些。這幾戰咱們人手損折不少,當須盡量避免再多傷亡。”


    陸黔笑道:“區區幾個響馬,有什麽了不起的?李盟主,你別怕,眾位難道忘了,我和我的徒兒原本也是做這一行出身,我們就是他的祖宗。而且蒙諸位朋友抬愛,讓我青天寨做上了武林第一的黑幫,幾個小毛賊見著我們,那叫強盜撞著賊爺爺,非要他跪下叫我幾聲老大。”說著話一隻手搭在程嘉華肩上。程嘉華淡淡一笑,也衝他點了點頭。


    南宮雪冷冷道:“少拿你從前的那一套來我們麵前顯擺,正派中人可不會覺得當強盜頭子算什麽本事。何況青天寨早已全軍覆沒,當時傳遍江湖,你再拿過去的那點威風出來唬人,不過是光杆司令一個,使喚得動誰啊?說不定恰好遇到的一隊,就是當年給你們連鍋端的土匪,這會子剛重振旗鼓,就碰上拔了刺的冤家,這時他會怎樣?”


    陸黔苦笑一聲,向程嘉華道:“嘉華,你千萬記得,以後收徒弟也好,找老婆也好,可別找個這麽兇的。到時你給她衣服上留下點滴汙漬,她就能讓你跪一晚上的搓衣板……”


    李亦傑喝道:“留神來,噤聲!”仔細聽了聽,並未發現動靜。陸黔和南宮雪平素雖屬桀驁難馴,但總算還知道:身在屋簷下,迫於同道合作,命令是要去執行的,也隨幾個巡查弟子一道,往各個陰蔽處搜尋。四野空曠,但聞得幾聲蟲鳴鳥啼,此外無甚異狀。眾人迴稟一切如常。李亦傑點了點頭,仍是叮囑一句:“多加謹慎。”


    轉過一處山坳,側畔是個不算特別清澈的水塘,眼前一大片荒地,寸草不生,時有零落秋葉卷起盤旋。這就如同塵封幾千年的沉寂,有種極為不祥的氣氛彌漫四周,好像是一座孤墳,拒絕著外來人打攪清靜。


    但眾人若要前行,便隻有眼前的這一條路,否則還得兜個大圈子,時間好耽,毒發卻不等人,更不知江冽塵另會在僻靜小道布下何種陰謀。隻為這不知名的恐懼,就要舍近求遠,或許反是陷入更大的危險中。群雄都是在刀口上打拚多年的血性豪俠,要說被莫須有的惡鬼嚇得繞路,以後還怎麽抬得起頭來?


    李亦傑輕輕一點頭,做個招唿的手勢,當先邁步前行。眾人一見盟主先行,再不跟上可有些說不過去,再說毒發時的索命惡鬼更要厲害得多。不再推辭,也都三三兩兩的跟了上去。


    李亦傑沒行幾步,迎麵忽然吹來一陣冷風,撲麵森寒,在這季節似乎不大符合時令。與常理不符之事,多半便有古怪,又分明有些陰謀的味道。就連樹上枝葉也受這無形氛圍影響,透著滿目蒼涼的肅殺之意。殘破的枯葉沙沙作響,風過破洞,發出的聲音大異尋常,同是令人毛骨悚然。


    南宮雪向來敏銳,此時就感到一股逼人的殺氣,像是與場上眾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即將在此做一個了斷。隨行者中已有不少小聲嘀咕道:“盟主,繞路吧?”“花點時間,也比送了命強啊。惡鬼最兇,人哪能跟鬼鬥呢?”但礙於師長在側,據知這位盟主也向來不大相信鬼神。眾人雖有此意,可誰也不敢大聲提出。


    南宮雪挨近了李亦傑身側,低聲道:“師兄,你的意思呢?”李亦傑凝神片刻,朗聲道:“繼續走!怕他何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何必心虛?”說完邁著大步踏了出去,這迴就當場傳出幾聲呻吟抱怨。


    天台飛鷹喝道:“吵什麽?世上哪有什麽鬼怪,都是人心自做怪。連這一點小事都克服不了,還怎配居於正道弟子?盟主既說走,便是要走,誰若是不服,也可以單走一邊,我絕不攔他。”說著甩開袍袖跟上。


    南宮雪剛要追趕李亦傑,忽聽頭頂一陣張狂淒厲的大笑聲傳來,聲音怪異,雖非極響,波及卻是甚廣。塘麵也浮動起幾片漣漪,樹葉狂烈搖動,又將陣陣陰風撲向人麵。同時幾聲鑼鼓響鈴聲起,就像是在應和著這笑聲,給他伴奏一般。鼓點也是忽急忽緩,忽高忽低,一聲聲都砸在了人們心裏。


    這幾種聲音合起,如狼嚎,如鬼哭,眾人都向後連連退卻,膽子小的與同門互相緊握手掌。南宮雪抬起頭,環眼四周,卻哪能見得一個人影?


    天台飛鷹喝道:“是什麽人躲在暗處裝神弄鬼,不敢出來見你道爺麽?給我滾出來!”一個扭曲的聲音尖笑道:“嘿嘿,我們這鬼,可不是弄出來的,便是十殿閻羅的無常鬼,特來取正派小家夥們的魂。”這聲音明顯是故意做出,但常人竟能將聲音弄得這等飄飄忽忽,既尖銳又粗重,也實在令人費解。


    李亦傑怒道:“你好大的口氣!有種的,就光明正大的出來!”那人冷笑道:“你當真要我們出來?即使見了我們會死,也不後悔?”聽他話意,似乎對方是個團夥,難道當真運圖多舛,剛好碰上盜匪作案?陸黔忽然想到一句挑釁之言,但此時未知對方根底,不敢胡亂得罪,附耳向李亦傑說了。


    李亦傑依言轉述道:“什麽可後悔的?叫你們出來的確會有人死,不過死的是你們,螻蟻性命,與我何幹?”拔出長劍在手,在身前淩空劈斬幾次,嗖嗖的劍氣已夠令人膽寒。


    那背後聲音又是一陣長笑,南宮雪不知怎地,想起了夜貓子索魂的叫聲,雙臂躥起一陣雞皮疙瘩。接著從樹頂、洞壁旁、陷坑底,忽然鑽出一大群黑衣人。若非親眼所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這看似坦闊的平地上竟會有這許多埋伏。


    而他們臉上都是濃墨重彩,畫得花花綠綠,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嘴唇上還滴著一大塊未幹的血跡。這絕不是為了打扮而化妝,卻是有意要將自己扮得十分可怖,令人一見而生怯意。有不少膽子較小的女弟子都嚇得尖叫起來。


    這群人走出的同時,那鼓聲和怪笑聲仍未止息,能見到走在前排的幾人握著鑼鼓,幾人搖著鈴鐺,聲音就是由此發出,但那怪笑又從何而來?


    領頭一個塗大紅雙唇,畫有四條眉毛之人道:“小子哎,有膽識!”李亦傑在眾人間掃視一圈,冷哼一聲,雙手抱起肩,道:“別玩這套藏頭露尾的把戲,有意思麽?叫你們主子出來,我不跟扮小醜的奴才說話。”


    那人大怒,正要喝罵,突然那笑聲又響了起來,沒出幾聲,一個身穿金絲織綃長袍的男子就像是一下子從地底冒了出來,閃電似的出現在眾人眼前。一邊手臂高撐起袍袖,橫在麵前,遮住了正臉。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李亦傑歎了口氣,道:“少在這兒‘猶抱琵琶半遮麵’了。你也不是什麽絕世美女,何苦東施效顰呢?我知道是你,江冽塵。”最後那三字他是一字一頓,極其緩慢的說出。隨行眾人各有驚駭,議論紛紛:“他就是江冽塵?是那個七煞魔頭?”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袍袖一展,垂到了身側。見他臉上戴著半張麵具,另一邊的妖媚妝容,較之以往,似乎更顯得猙獰詭異。果然便是江冽塵,正派中人恨極了他,就算此人燒成灰,也絕不會弄錯。


    怒吼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但總嫌氣勢不夠驚人,而且相比之下,此前是這魔頭為逃命,四處躲避,現在給他養好了傷,便又來耀武揚威,甚至布下天羅地網,倒使正派中人轉成驚弓之鳥,這口窩囊氣又豈是能輕易忍下?


    江冽塵淡淡的道:“李盟主好耳力。現在連本座也要讚你一聲‘有膽識’了。”李亦傑道:“過獎了,我可擔當不起。我不過是在想,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笑得出那麽難聽的聲音,說得出那麽囂張的話來?其實我從小耳朵就不大好,你卻有本事令我記憶猶新,擾人之甚,可見一斑。”群雄中有人笑出了聲,唯恐惹禍上身,又立即掩上嘴巴。


    江冽塵臉色沉了下來,道:“李盟主,你最好是好自為之。對本座出言不遜,於你沒有什麽好處。”李亦傑道:“是啊,我隻要遇見你,那就倒黴透了,還談什麽好處不好處?”眾人聽得都覺愕然,不知盟主為何忽然大肆向他挑釁,難道真就不怕這魔頭一怒之下,大開殺戒?還是驚嚇之後,有些糊塗了不成?


    程嘉璿喜得叫道:“江聖君……大人,我可終於又見到你啦。你不是去苗疆了麽?怎會這麽早就迴來?”心裏暗暗盼望著他是來尋自己,雖說這可能微乎其微。幾步衝上前,站到了他麵前。


    江冽塵向她冷冷掃了一眼,道:“你怎會在此?我不是叫你迴宮去的麽?”


    程嘉璿忙道:“我……他們也正要迴宮呢,我一個人趕路,怕不安全,就想去跟他們搭夥。正好順路,現在這條道,就是……”江冽塵道:“行了。本座才幾天不在,前些日子的命令,你就可以置之不理了。”程嘉璿道:“沒有,我沒有啊。我的確是……正打算迴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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