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原翼竟做了個大為出人意料之舉,他並不俯身進洞,而是高舉長劍,狠狠向洞口劈了下去。流動的光波仿佛也給他斬成兩半,光幕迅速翻轉扭曲,幾似垂死者痛苦掙紮。背後的牆壁也激起了大塊土石,向下崩裂散落。


    眾人都驚得合不攏嘴,那洞穴是個神秘之處,就因在裏麵能找到索命斬,在他們眼中更多了些神聖的敬意。原翼竟是想也不想,隨手便做出這等貽害無窮之事來。就算他是想出風頭,也不該拿索命斬的事來兒戲。


    大家不惜拚上性命的寶物,就給他這麽滿不在乎的封了起來。一等稍緩過神,頓時喝罵聲連響不絕,多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仿佛多罵幾聲,就能將那洞口複原。


    原翼雙手緊握長劍,雙腳蹬在洞穴下端的牆壁上,一動不動。目不轉睛的盯著扭曲的光幕,白衣輕揚,在光華映照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層妖異色彩。


    光幕反複翻卷,終於成了一道直線,其間漂浮著躁動更烈的光柱,那一條窄道容它不下,膨脹幾次,嘩的一聲向四方炸開。幾個小小的光球浮到空中,又如氣泡般紛紛爆裂。


    四散的土塊中一點藍光突然大盛,原翼麵容一肅,將長劍插入麵前牆壁,接著抬手一抄,握住了一柄短刀。雙腳隨即一蹬,又是一個後空翻,落迴了地麵。崩裂的石塊還有不少從壁上砸下。原翼反手揮刀,藍光一閃,石塊都炸成了碎石粉末,撒了滿地。


    原翼一手捏個劍訣,另一手將短刀在身前劃出個七星標誌,垂在腰間。道:“各位是誤會了,那扇門並不是什麽藏索命斬的洞天福地,隻能以幻像惑人心誌。在光幕前停留的久了,意識就會為其操控,眼前形成假象,好似自己走了很遠,遇到了厲害的怪物與之搏鬥。但沒有人能通過自己的心那一道坎,最終都將意誌崩潰而死。要得索命斬,首先該做的就是砍了那騙人的邪光。”接著刀柄一轉,橫到李亦傑麵前,道:“這一把刀,看看,都認得吧。”


    李亦傑見那刀柄是一塊海洋般幽暗色澤的藍寶石,刀身呈彎月弧形,銀光通透,冷氣森然,一眼就認出這正與劉慕劍剛才在棺材裏撿出的那把冒牌索命斬一模一樣。當即點頭道:“不錯,這就是索命斬,我見過有一把仿品,就是按照它的樣子打造出來的。”


    原翼淡淡一笑,道:“李盟主想得太淺了。第一把索命斬是假的,不代表緊接著出現的第二把就定然是真。”眾人本來見他取得了索命斬,都是大喜過望,聽他這句模棱兩可之言,心又提了起來。


    陸黔見危機已過,對原翼可又得時刻盯牢,絕不能放著送到眼前的索命斬不拿。拉著程嘉璿走了過去,故意以言語相激,冷笑道:“哦,原來原公子費盡力氣,就為得到一把索命斬的贗品。也真是可笑,怎麽你就隻有這一點兒水平麽?還是自知取上古至寶無望,就拿著假刀迴去,權當充個慰藉也好?”


    原翼似笑非笑,道:“我相信索命斬是獨一無二的寶刀,效果也該是立竿見影。它是真是假,一試便知。兄台要來充當這個靶子麽?也好讓大家心裏都去了疑問。”說著作勢揮刀。


    陸黔本就相信這是貨真價實的索命斬,再看著刀身上散發出的暗淡光芒,頓時就感到一股凜然殺氣侵入肺腑。忙道:“不必了,不必了,你原公子說的話,還哪有假的?不用試也知道。”


    李亦傑道:“對了,原公子,可不是在下對你還有什麽懷疑……隻是我心中好奇,不知你是如何推斷出‘追魂’二字同時為重的?”


    原翼道:“說起這件事,牽扯甚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得明白的。這麽說吧,那一十二字是莊親王的一句遺言,穆前輩知他記掛此事,才特意幫他記了下來。追魂追魂,尋常人或許認為那是種籠統說法,稱頌的是索命斬威力強大,動手必傷人命。這樣理解,也沒什麽錯,勝在一語雙關。你得將每一字拆開作解,莊親王在世間還留有牽掛,他想叮囑自己的子嗣,如果有朝一日來尋索命斬,就得牢記,從此去追隨他那個持有斷魂淚的小兒子,輔助他成就大事,為父王報仇。至於將秘密刻在棺蓋底部,不是為什麽賞善罰惡,而是因為他知道孩兒性格偏激,別人不會去開死者棺蓋,做那有損陰德之事,可他這個兒子卻偏偏辦得到。他在別處遍尋不獲,就定會來查看父親棺槨,而能發現那幾行小字,總算是還時時念著父子之情,讓他繼承索命斬,也不怕他不給自己報這血海深仇。可他那兒子從小就非常聰明,又生有一身心高氣傲的硬骨頭,雖然早知這座地底王陵存在,卻一次也沒動過投機之念。他帶走了父王的配劍——殘影劍,到江湖中自立山門,開創了一番驚世偉業,要以自己的方式,代父王報仇,為他祭奠。”


    眾人聽他帶走的就是殘影劍,心中再不存疑慮,已足能確定,那人就是祭影教的前任教主。李亦傑下意識地向不遠處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南宮雪投去一眼,心想她曾做過猜測,說教主或許是王爺的某個忠心下屬,卻沒猜到竟是他親生兒子。


    原翼道:“這一段舊事極其隱秘,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聽出來。但那畢竟是宮廷醜聞,張揚開來對誰都不好看,我生性不是個喜歡惹是生非之人。你們須得起誓,今日聽過也就算了,在外麵一個字也不許說。”眾人心中都是滿懷疑惑,急待解開,對於日後能否向外人說起,那是本來也沒這個打算,都爽快答應了。


    原翼道:“看來你們也都聽懂了,那人就是後世的祭影教前教主,本名叫做紮薩克圖。他協同父王謀反,莊親王兵敗後,努爾哈赤大發雷霆,將他和一起合作的大哥阿爾通阿都綁了,準備處死。二哥阿敏本來也在牽連之中,後來經不住皇太極等眾位阿哥一致求情,這才勉強饒了他。紮薩克圖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替死鬼。也知道這兒是沒法再待了,為免給人認出,招來麻煩,毅然自毀容貌,連夜逃離京城。不過他不是一個人走的,還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孩。那是莊親王將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與兄長同日出生之子交換,又讓他抱走那個換來的孩子……”


    陸黔道:“狸貓換太子?那是怎麽迴事兒?”原翼道:“有人說他是將那孩子一刀殺了,真相如何,始終沒有確切定論。不過日後的確再沒聽到過他任何消息,一直到皇太極繼位,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說來也對,小皇子當時還是個嬰兒,落到個一心複仇的兇徒手裏,還怎有望活命?”


    當年紮薩克圖抱走孩子,並沒有殺他,而是將他寄養在了一戶農家,說好等自己神功大成之日,就來接他。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那農家夫婦也生有一子,恰好與小皇子年齡相若,自小就心機深沉,起初兩人是形影不離的玩伴,嬉戲胡鬧,自有一套。但一等那鄉下小孩得知了小皇子的真實身份,起了歪心,將他騙到河邊溺死,又等紮薩克圖前來領人時,冒名頂替,主動跟從到祭影教。受封為少主,練就了一身高強武功。


    他資質極佳,別看其時年齡幼小,出使任務時,與成名多年的高手作戰,也是未嚐一敗。待他大了些,為防這偷梁換柱之事敗露,利用一次任務間隙,專程趕迴當年居住的村莊。那對農家夫婦是抱著讓兒子過上好日子,便能時常孝順他們幾匹金銀細軟,老兩口不用辛苦種地,也可一生吃穿無憂的考量,這才同意幫他做戲。


    這一日突然看到離別多年的兒子站在麵前,比送他走時長高了不少,出落得容貌俊美,身材挺拔,所穿長衫一看就是質地不凡,好一派英姿勃發。再能特意迴到這座破落小村,待在這四周布滿蛛網,缺磚少瓦的房子裏,簡直是辱沒了他。


    父母乍見兒子,那是骨肉至親,天性使然,自是不勝之喜,連那銀錢貼補之事也暫時不問,張羅著去給他燒一桌好菜,接風洗塵。但那少主看著兩人忙活,麵上劃出一絲冷笑,輕輕幾個動作,那對前一刻還歡天喜地的老夫婦就倒在了血泊中。


    隨後一不做,二不休,這村子中每個人都曾見過他和小皇子玩鬧的情形,嘴巴長在他們身上,留著總是個禍害,於是將整個村子屠戮殆盡,這才離開。


    紮薩克圖的目的是撫養努爾哈赤的兒子長大,讓他像一條狗一樣卑躬屈膝的聽命於己,再利用他毀掉現今坐在高位上的整個皇族,隨後才將真相言明。不料因這小孩一攪和,事情全盤脫離了自己計劃。得知一切真相後,原來他仇恨的那個孩子多年前就已死於非命,傾盡全力栽培的隻是個來曆不明的鄉下野種,險些就給活活氣死。


    紮薩克圖氣數已盡,當場殞命。那位少主就是謀反成功後繼任教主,將江湖攪得烏煙瘴氣,如今又號稱七煞聖君的魔頭江冽塵。這一段孽債極其隱秘,自無外人能知。


    當下李亦傑讚道:“原公子好生了得,這都是宮中的不傳之秘,你又如何獲知?”


    原翼道:“這也沒什麽難處。江湖中本就流傳有諸多野史,多屬無稽亂造,隻有幾件還值得花些心思去打探。你隻要有足夠的銀錢打通關節,買通大量人脈替你效力。想完全封住百姓的嘴,根本全無可能,除非殺盡天下之人。如此一番明查暗訪,最終總能知曉些皇宮中也聽不到的隱情。其實有不少號稱耳聰目明之士,包括旁門左道之流,大大小小幫派山寨,都是從我們家買去的消息。那也無所謂,情報本就是買來賣去,互相照顧著,這一行生意才能做得長久。”轉向陸黔,似笑非笑道:“這迴你可服氣了麽?陸大當家的?”


    陸黔一怔,道:“你……你認得我?”他當年稱霸武林,向以旁人不認得他為殺頭大罪,但今日遇到原翼,就覺他智謀武功無不遠勝於己,假如他真要與青天寨相爭,自己定是全無勝望。除了在魔教幾名首腦麵前,他還是第一次感到這份極強的壓迫感。


    可就算他心中不服,潛意識裏仍是懷有潛在欣賞,見他如此神秘莫測,竟然也聽說過自己。給一位高人知曉名頭,虛榮心仍是漲得滿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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