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華耐不住心中欣喜,剛要伸手去拿,一瞥眼見刀身下又露出一截劍柄,鑲嵌著幾顆流光溢彩的寶石,在這陰森冥殿中仍是分毫不減其暉,劍身形狀、色彩恰與索命斬相映成趣。程嘉華雖從未親眼見過殘影劍,但單憑此時腦中的第一反應,也知兩者是同類之物。


    再看刀劍裏側夾著一塊碧綠通透的玉石,散發的翠色幽光簡直連人的魂魄也要一並勾了去。他聽過不少極詳盡的描述,當中雖小有差異,可也知道斷魂淚正是這模樣。而殘影劍眾所周知是落在一個魔教妖女手中,她也全仗此物到處為非作歹。喜悅之情漸被衝淡,取而代之的則是種深重疑惑:“怎會有兩種一模一樣的殘影劍、斷魂淚?”


    就這麽稍一遲疑間,就感背上猛地一痛,心肺齊震。接著被人大力捏住後頸,向旁甩了出去,像個破包裹般摔倒在地。他本就受了深重內傷,又加這外力震動,伏在地上吐了幾大口鮮血。血腥味陣陣刺鼻,赤光奪目。


    他方才親見稀世之寶,還是輕飄飄猶如身在雲端,一轉眼間就給人摔入地底,感到胸腑間痛得如欲窒息,全身也癱軟得像要散架。抬頭望去,就見剛才出手偷襲自己的是劉慕劍,他剛一得手,立即快步奔到棺前,將三件寶物抱出,捧在手裏,臉上燃燒起一片狂喜的烈焰,太過激動而聲音發顫,道:“殘影劍……斷魂淚……索命斬……我……我這可發達了……哈哈哈哈……七煞三寶盡在我手,什麽武林盟主,什麽皇帝老子,都得聽我號令!我才是這世間之主!”目光斜睨向地上一團小蟲般的程嘉華,冷笑道:“小子,你還真以為老夫是誠心跟你這狼崽子合作不成?也不掂掂自己有幾斤幾兩!你那吃裏爬外的名聲,當真是英名遠播,響遍四裏。剛才竟然還妄想強占我的七煞至寶,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今天殺了你,世上就少一個狼心狗肺的混蛋,那也沒什麽不好!”


    程嘉華重重喘息著,按住痛得要炸裂般的胸膛,冷笑道:“不要臉的老瘋子,我一早知道你是個過河拆橋的畜生!你說我狼心狗肺,哼,咱兩個彼此彼此,不分高下。實話告訴你,你勢力大不過我師父,我也絕非真心與你合作,不過是利用著你,可憐你還不自知,以為像你這小卒子也有人巴結!進來一路,我一直小心防著……咳咳……”


    劉慕劍頓了頓,冷笑道:“你小心防著,還是防不住我,是不是?憑你那點狗屁不通的武功,也敢跟我爭寶?這迴該知道自己有多無能了吧?怎麽樣,有心無力的滋味,可還舒坦?”


    程嘉華冷笑道:“少來了,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你這一得三寶,立刻即成七煞魔頭的眼中釘,他會找上你的,他的心眼遠比你更小,見你盜了他的東西,定會將你千刀萬剮,讓你死得比暗夜殞還慘!將來在陰間重逢,你成了一堆血爛模糊的碎肉,別說我不認得你啊。”總舵密室中一場血戰,他雖未能親見,但其後聽人誇口,也知道了個大概。


    劉慕劍臉色一寒,他是親眼見得暗夜殞烈火焚身,骨肉成灰,那慘狀連自己也是心有餘悸。但越是驚恐,越要以強硬掩飾,喝道:“死到臨頭還在逞口舌之利!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先一刀砍了你這小畜生!如今我有了七煞三寶,天下無敵,江冽塵那魔頭也不是我對手!他得對我俯首稱臣,把剩餘的四寶乖乖獻上!什麽七煞聖君,老夫才是真正的七煞聖君!你們還不向我磕頭跪拜?快!快啊!磕得響了,我就饒你們一命,收你們在我麾下效力!”


    程嘉華冷笑道:“佩服,佩服,我總以為自己的臉皮也夠厚了,還是第一次見著,原來還有人臉皮比我更厚十倍!如此大言不慚,也敢出口?他有四件寶物,你隻有三件,人家本身武功也高過你遠了,你拿什麽去跟他鬥?江聖君頭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這種既無真才實學,又要口出狂言輕視於他的老匹夫!不妨告訴你,以前我家裏請來的武學先生,就是崆峒派的前任掌門師父,比你有計謀、有手段,武功與你在伯仲之間,可是一遇上魔教前教主,也是太過自信,拿他女兒當籌碼,想跟他商議合作。你聽聽,不過是‘合作’而已,哪像你是要取他而代之?當時給那老魔頭三拳兩腳就收拾了,聽說死在荒山,屍骨給野獸叼去分食,枉他一世梟雄,真是可憐哪!江聖君是老魔頭一手調教出來的,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老魔頭都死在他手裏,他脾氣可要更糟,下手也要更狠,我都能想見你的悲慘下場。我給你保證,不出數日,一切就能見分曉。哼哼。劉老頭,這是你整局落子中走得最臭的一步棋,會令你滿盤皆輸的!我等著看,咱倆走著瞧,看看是誰笑到最後?啊哈哈哈!”說著強撐起殘餘力氣,放聲大笑起來。然而笑得太過用力,牽動肺葉,胸腔中陡然掠過一陣心悸,劇烈咳嗽幾聲,又噴出幾大口血,這倒顯得他先前狂言有氣無力,不過為臨死逞強。


    劉慕劍對江冽塵本來確有幾分忌憚,而聽程嘉華不住嘲諷,心頭又是怒火中燒。等他傷重咳血,忍不住也放聲大笑,道:“怎麽了?小狼崽子,說得天花亂墜,還得借著別人給你支撐台麵?你就沒法說,你自己要對我如何如何?我下場怎樣,不勞你多操心,你有這份力氣,那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笑到最後?我現在就砍了你,看你還怎能跟我比笑到最後?”說著橫過索命斬,身子如離弦之箭般急衝而出,猛的逼向程嘉華,一刀向他頭頂斬下。


    南宮雪就站在一旁不遠,見勢危急,也顧不得許多,拔出“蒼泉龍吟”迎擊而上,架住了索命斬,兩件神兵相觸,亦是兩股大力相撞,竟碰得兩邊刀刃上都冒出了火花,可見兩人俱是使盡全力,這一擊一架,當真是險到極處。程嘉華剛才又吐了血,傷勢加重,全身酸軟成一團泥漿,隻能躺在地上任由擺布,卻是再也動彈不得。但看南宮雪能如此維護於他,心裏著實歡喜。


    劉慕劍冷笑道:“怎麽,連你這個華山派的女娃娃也活得不耐煩了,想來逆天而行,阻礙我七煞聖君大人清理逆黨?看在你師父麵上,我給你一次機會,不想死的就快讓開了!師伯給你留情麵,我手裏的七煞索命斬,卻不會認你這個師侄女!”


    南宮雪手持蒼泉龍吟,仍舊斜斜架在身前,不敢稍有寸離,全神戒備,防他突襲。如今這寶劍就是能保護二人的唯一利器。強自鎮定,道:“逆天,什麽是逆天?強取上古至寶,意圖攪亂凡間秩序,才是逆天!劉師伯,您先冷靜一點,天上不會掉餡餅。上古時為何會有這七件寶物廣為流傳?是神造出來的麽?它起初是置於一處的麽?如果真有傳說中的神奇,那麽最初擁有的那個人,乃至其子孫後代,都該永掌大權,居於世間頂點才是!何以天下時局仍是時刻生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就說明大勢所趨永遠不會是一成不變的東西!天下是天下之人的,不該握於獨一人之手,給他集權專製,致世間民不聊生!您再想想,如果七煞起初聚攏,為一人保管,那對其他人公平麽?他既有七煞在手,誰能近他身側,誰能拉垮他下台?如果起初就是分散,讓大家都為這幾件寶物你爭我奪,遍地鮮血,也許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祗造出這寶物,就是想看我們小小的人類受其撥弄,終生像螻蟻一般爭搶的愚蠢相。難道你甘願命運操縱在旁人手中,自身像個牽線木偶,他讓你動你就動,讓你哭你就哭?”


    她聲音雖是微微發顫,卻仍是硬撐著說完。不知是真心想借此言說服劉慕劍,還是盼望拖延時間,興許事態會有轉機?


    劉慕劍年幼時曾跟隨教書先生念書識字,而他個性卻極不安分,每次貪玩返迴,都會給師父長篇大論的說一番道理,膩煩得簡直想立即丟下書奔出。成年以後,其他習慣都漸漸改了,唯獨這厭惡別人嘮叨,不但並未減弱,反而隨著年歲漸增,越來越是強烈。


    當年先生還算“以上育下”,何況份屬師徒,馬馬虎虎還能忍著。但麵前南宮雪和程嘉華這兩個都是足夠做自己孫兒的小娃兒,卻被他倆也是這般滔滔不絕的說教,心想:“難道我還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這些大道理,難道我自己不知,卻要你們來說?”


    南宮雪還不知這好言相勸卻正觸他忌諱,雙方默然半晌,就聽劉慕劍大吼一聲:“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小妖女休想以妖言亂我心智!人的命運,本來就是掌控在神明手中,他造你出來,就有資格操縱你。不像老夫不同,我是最尊崇的七煞聖君,手中握有上古至寶,蒼天就該任由我隨心所欲!你說錯了,天下不是天下人的,而是我的!”


    南宮雪見他已近瘋癲,不易察覺的退了退,長劍卻仍是護在程嘉華身前,道:“好,師伯,就算你說的對。可你不覺得你手中的七煞挺蹊蹺麽?既是上古至寶,那自然是獨此一件,但除了索命斬外,那寶劍玉石,我們都曾在外頭見過相同之物。真正的寶物不可能有兩件,這裏頭很有些古怪。師伯最好聽侄女一句勸,先把東西放下,咱們幾個再就此好好談談,看看能否找出些線索。”


    她原也是一片好意,劉慕劍卻全不領情,冷笑道:“什麽相同的寶物?胡說八道!就算是有,也一定是以我手裏的為真,旁則為贗。這麽多年,有人覬覦這些寶物,千辛萬苦去打造了假的來,騙人騙己,那也說得通。你們這些腦子裏不轉半分好念頭的卑鄙小人,以為找人前來花言巧語,我劉大人就會上你們的當?那是大錯特錯了!要我先放下七煞至寶,笑話,然後就給你們趁機偷走麽?這寶物就是我的根本,是我足以稱霸世間的工具,怎可能乖乖交給你們這幫凡夫俗子?隨便你們說吧,就算是說得再好聽,我也是絕不會放下寶物,襯了你們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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