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璿每見南宮雪對陸黔厭憎,百般推拒,心裏也總有隱隱疼痛,那或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現在他既將話挑明了攤上台麵,才知事實遠比所想更為殘酷。默默流下兩行清淚,輕聲道:“我隻想讓他高興些,能夠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不管有多艱難,我都願意去盡力,我隻想為他付出,傾盡所有……”


    陸黔道:“你覺得,這樣他就會愛上你了?”程嘉璿道:“我不敢說,可如此一來,他待我,總該與對旁人不同些。”陸黔道:“是啊,的確不同,他不是待你尤其的差麽?”


    程嘉璿簡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眼前又模糊了。強辯道:“紀淺念說過,他最看重的是權力。那麽就該會愛那些能幫他得到權力的人。就像斷情殤……還不能說明問題麽?”


    陸黔道:“謬論。如果他會愛你,就算你什麽都不做,甚至像夢琳一樣處處傷他的心,他也還是會愛你。如果他不愛,即使你把天底下金山銀山都搬到他麵前,他還是不會多看你一眼。我也早就說過,他愛權力,不愛女人,紀淺念要跟著他,隻會成為一個犧牲品,過不了多久就得被甩到角落裏去。可惜了紀大美女,如果肯做我的愛妃,該有多好。”


    紀淺念和江冽塵之間新一段糾葛,都是程嘉璿在路上說給他聽的。隻因自己實在無法承受,急需有人分擔,而李亦傑與南宮雪又沒一個合適,這才與他說了。陸黔聽後一個字也沒說,沒料到今天倒舊事重提。


    程嘉璿聽他前幾句話還說的頭頭是道,最後卻又露出本性,開始油嘴滑舌起來。忍不住道:“可你既然懂得這道理,為何還死纏著雪兒姊姊不放?唔,你可別誤會,我覺得你們般配得很,絕沒勸你放棄之意。有情人終成眷屬,你一定要堅持到底啊,如有任何需要我效力之處,我一定在所不辭。”


    陸黔道:“多謝了。那是自然,就算你勸我放棄,我也不會照辦。不過你能跟我比麽?你做不到的事,我多半是能料理的。我是什麽人?我可是男歡女愛的祖宗,什麽事解決不了?”


    程嘉璿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你還真是兒孫滿堂啊,怎地隨便哪一件事都是祖宗?”陸黔道:“那是說明我事事精通。行了,不跟你閑扯廢話,咱們先找索命斬要緊。”程嘉璿忙道:“是,是。”


    兩人雖有目的,在這偌大冥殿中卻也等同於無。隻得先在四角到處晃蕩,盼能再如前時一般尋到些線索。但那是胡為一時不慎,尚有跡可循,這索命斬卻從無一人挖出過。既無成功先例,難度自然提升了不隻一星半點。


    殿中昏暗,一點豔麗色彩便尤為引人注意。程嘉璿一看到石門前散落的幾瓣“噬魄異株”殘片,嘴下又停不住,向陸黔說了些有關此花的來曆、效用,以及聽來的楚夢琳自甘殉身,以討德豫親王多鐸歡心之事。


    陸黔道:“假如是你,要被這妖花吸盡全身精血,你肯不肯?”他初聽傳聞時還有些好奇,但對著幾片殘缺花瓣,實是興味索然,隨口問了一句,根本沒想聽她迴答,就徑直走開。畢竟他冒著危險進入冥殿是尋索命斬,而不是來與程嘉璿探討情愛。


    程嘉璿木立良久,手指輕輕撫摸著花瓣,心裏也不住問自己這問題:“假如是我,我肯是不肯呢?”如能用自己性命,換得他一生惦念,自是雖死猶幸,但他倘若絲毫未以為意,卻又如何?問了一遍又一遍,始終難以作出迴答。歎了口氣,指尖一搓,揉碎了花瓣,快步追上。


    陸黔在石台前站了一會兒,心道:“斷魂淚曾藏在此,絕音琴又不知是從何處到手。一塊地方總不能同時藏兩種寶物,否則未免太遜。”抱了幾分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問程嘉璿道:“你覺得冥殿中有什麽東西非同尋常。”


    程嘉璿驚了一跳,撫了撫胸口,才道:“我是第二次來,見怪不怪,還是你判斷吧。反正你一向比我聰明,不是麽?”


    陸黔心道:“第二次來就見怪不怪,對這冥殿熟悉得像家一般,那也不是見怪,是見鬼了。”但對她後一句恭維話卻無法反駁,同時也是不願反駁。冥殿中本就空空蕩蕩,可看之物不多。下一眼就盯準牆角一排石像,道:“我說這些家夥最有問題。那算是什麽東西?”


    一邊打量著眼前一具高高大大的石像,那人虯髯滿麵,似是個壯年男子,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抬起,處位與胸前同高,兩指屈起,大拇指與中指結成個半圓,食指遙遙遠指,當中略彎。皺了皺眉道:“你瞧這手勢,倒像個千嬌百媚的花旦。但他分明是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做那不倫不類的動作幹麽?”又看其他幾尊石像,也都各做相似手勢,區別隻在所示方位不同。


    程嘉璿頗為負責的解釋道:“據說這是些想帶走冥殿寶物的盜墓賊,剛要離開,就成了這模樣。”


    陸黔道:“開什麽玩笑?我倒不信這古墓裏有那般厲害咒法。再說於理也說不通,他們偷得寶物,就該盡速離開才是,怎麽倒有興致跑到牆根去做手勢?一個人神智失常也罷了,難道後來者也紛紛效仿?再說他們如果正懷揣著寶物,突然變成石像,那寶物就該散落一地,可現在你見到過一點珠寶麽?”繞著石像又走幾圈,忽然間猛省一事,道:“秘道的入口,你進來時蓋上沒有?”


    程嘉璿“啊”的一聲低唿,搖了搖頭。陸黔雙眉緊鎖,一拳擊在掌心,道:“糟了!”


    ——————


    陸黔與程嘉璿久去未歸,南宮雪從剛才起便一直留意著。每多一刻,就更多一分憂急,卻連自己也說不清究竟在擔心什麽。她一邊仍配合著李亦傑挖掘,心思卻早已不在此處。終於將寶劍收入鞘中,正色道:“師兄,我……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亦傑神色輕鬆,道:“擔心什麽?擔心陸黔欺侮小璿?還是他倆會一起逃跑?你盡管放心好了,不會的。陸黔是何等樣人,說他對你心懷不軌,我信,對那個半點大的小丫頭,才不會有任何非份之想。再說你不覺得她陰陽怪氣的,讓人看了就不舒服?何況索命斬就在眼前,他倆都是一心奪取七煞至寶,不會放任大好機會溜走的。”


    南宮雪心裏卻似壓著一塊大石,總也無法釋懷,站起身道:“要不然……我……我去看看好了。”


    李亦傑頭也沒抬,道:“好吧,不去這一趟,你也是不會安心的。可我跟你保證,真的沒什麽事。”南宮雪腳步不動,還想等著他建議同去,即便是出言挽留,那也總是對自己極為關心。而他卻是毫不在乎,似乎她安危都是無關緊要。心裏不禁難過,卻又不願在他麵前表露情緒,轉身快步走了。


    她這一走,李亦傑心裏就像卸下了個千斤重擔。他不擅長在人前表達自己真正心意,更不善拒絕。剛才與南宮雪言笑晏晏,於她是不勝之喜,對自己卻是坐牢般的煎熬。勉力擠出笑容,對她每一個話題都裝得十分起勁,可也實是全無興趣,隻為不掃她興致,這才強自咬牙硬撐。


    自己是她師兄,當然希望她能快樂,但畢竟並非情人關係,也少有那種獨特的默契。南宮雪若是一時半刻不在他身邊,他自是焦急不已,就怕她有任何不測,可若是粘膩在一起久了,又感不耐。


    平心而論,他絕不願傷害她,但也更不能單為憐憫和責任就違心與她在一起,娶而不愛,才是更大的負疚。能有任何事為此補償,他都願意去做,心裏是極想說服她放棄自己,再去尋求一份真愛。


    此事也不可含糊,自那以後,保護她的重任就得交在那個人身上,他須得品貌武功都是第一流,才配得上師妹。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一旦陷入愛河便不能自已,男女皆同,師妹也極有可能為人迷惑,自毀終身,他是絕不能看到這情形發生。因此寧可給她留下一個斤斤計較的醋壇子印象,在此也不能讓步。


    他還是止不住對沈世韻那一股狂濤烈焰般的愛慕,即使知道她絕不會拋下榮華富貴來投向自己,卻仍忍不住在腦中遙想她的音容笑貌。每臨事時常想:若是此刻伴在身旁的是她,那又會是何等情形。


    既然想到了沈世韻,那就一發不可收拾,思緒全亂,再也沒法專心挖掘。正深自苦悶,忽聽周圍一陣喧嘩,不少正派人士都在大步奔行,其勢直如排山倒海般壯觀。李亦傑第一反應是:“莫非村子裏來了敵人?”手按劍柄,雙腳一彈跳起。他不隻是南宮雪的師兄,更是天下武林的盟主,還有許多重任在肩,不能因兒女私情就犯迷糊。


    卻見奔行中但一支混雜隊伍,並無敵人來襲,而前行方向都是不遠處的昭宗祠,還有人歡聲唿喊:“找到了!找到冥道入口了!”李亦傑心髒猛然一跳,說不出是何滋味。此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搶在江冽塵前頭奪得索命斬,旁人都極其賣力,卻是他這個盟主自己不務正業了。


    有意想搶前看看,然而人數眾多,擠之不進。反是一旦放任自流,卻被潮水般的人群擠進了祠堂。見得那書有“奠”字的白布幡被人掀開,因力道過大,已被扯脫於地。那具棺木也正大開,棺內卻無屍身,隻有一個延伸向下的黑黝黝圓洞。


    眾人興致高亢,都議論起來:“這想必就是通路了!”“是啊,不都說那是在昭宗祠底的麽?”“我們可也真笨,怎麽就沒想到牆壁是假的?要不是有人不小心跌了一跤撞破,可真沒人瞧得出來。”“是啊,他們倒懂得防範,棺木也能停到白幡後頭去,倒是初次得見。”“咱們要能早些找到,也不用在外頭苦挖,白受那一個多月的罪了!”“前邊已有人下去了不是?咱們也得抓緊些,別給他們先得手。”“那還用說?咱們可不是大意,隻是先給他一點甜頭嚐嚐。索命斬憑本事而得,難道還憑進古墓的早晚?若是如此,以前那許多人進去了,怎麽也沒人找到?”“這也說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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