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塵道:“不是,本座向來敬佩真君子,恨的都是那些矯言偽行的正派狗賊。麵上滿口仁義道德,實則心懷叵測,所行所為,比之魔教也是不相上下。可惜這當世之上,值得冠以真君子之稱的,我至今未見。”那青年苦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江教主是真小人,對戰不敵,竟想到襲擊己方同伴,以她為餌,誘得對手分心落敗。這種策略,我簡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實是甘拜下風。”


    江冽塵道:“那就算感謝本座,讓你開了一迴眼界。但不知你既然早已看穿真相,為何還要救她?有人布下圈套,還得有人自願跳下去,才能達成目的。否則隻要你不中計,本座一時之間仍是奈你不得。”那青年道:“我也無意中你計謀,可惜我還知道,方才若是不救她,你在最後關頭也不會收手,這一招便得打實了,到時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免身受重傷,在下於心不忍。”


    江冽塵冷笑道:“原來是本座會錯了意。你不是君子,不過是個憐香惜玉的多情種子?”那青年笑道:“這話也不能說不是,在下的確是看這姑娘漂亮,才不忍見她受到傷害。你這套聲東擊西之計,若是對象換成了一位雞皮鶴發的老太婆,我可就不會心甘情願上你的當了。”江冽塵道:“你倒是誠實。”


    那青年笑道:“若是我單單嘴上說的好聽,將自己粉飾成了個見義勇為的大英雄,真實目的卻還是出於好色之心,那我也成了偽君子,豈不又要令你憎恨?”江冽塵冷笑一聲,道:“本座要不是身受重傷,不必弄鬼耍滑,也能輕鬆料理了你。”


    那青年幹笑道:“算我求你,就別再拿身受重傷來顯擺了,敵人要殺你,可並非個個是真君子,管你有傷沒傷?你在江湖上滾打多年,總不會再來跟我說,以多欺少是勝之不武吧?”江冽塵道:“荒唐。”


    那青年笑了笑,道:“這也是了。你不願別人知道七煞至寶的下落,擔心我向外吐露,才想殺我滅口,那不也剛好證明了,你在輕視自己?要是你武功智謀果真天下無敵,任他奪寶豪俠萬馬奔騰,最終你也總能脫穎而出,我說的對不對?”江冽塵道:“話雖如此,奉勸你在外頭還是別多嘴。就算本座不殺你,給你施予恩惠的其餘知情者也未必不動滅口之念。”


    那青年笑道:“你堂堂的江大教主,甘願將自身眼界與俗人同化?”江冽塵默然不語,但不知他藏身梁柱後,又有怎般怒容。程嘉璿忍不住笑出了聲,待得醒覺,連忙掩住嘴巴。廟內空曠,已無可遮掩,隻得與那青年搭話,道:“你……接著要去哪兒?”


    那青年道:“我?自然是去赫圖阿拉取索命斬了。不過放心,咱們一定還能再見麵。奉勸江教主也最好趁早將寶物找齊,等我尋來時,以武決勝負,一次了事,免得我再到處收集。”江冽塵冷哼道:“既是如此,恭祝你馬到成功。殘影劍和索命斬就暫時寄存在你那兒了,本座來日必當索迴。”


    那青年道:“殘影劍麽?”二指在劍鋒上寸寸劃過,見寒光一亮,劍麵上映照出了自己的倒影。哈哈一笑,順手將劍朝地麵一插,深入寸許,道:“這是我從那位姑娘手裏奪下的,她不過是代你保管,這卻略有不同,不算我以真本事強搶到手。殘影寶劍今天就還給你,來日待你‘未受重傷’之時,我再來找你比武,也好讓我見識一下你的真正實力,到時即可堂堂正正的成為七煞之主。”


    江冽塵也是一怔,本以為殘影劍此番必失,卻不料那青年最後忽示慷慨,竟將劍留了下來。他生性多疑,終日都是在算計旁人,對來意不明的善心也一律疑為歹意。那青年仿佛看穿了他心思,笑道:“放心,這並不表明我是個君子,不過是我順從自己心意行事,馬馬虎虎稱得個率性而為。”


    江冽塵最恨有人自以為了解他,還要說得煞有介事,沉聲道:“你這樣做了,日後不要後悔。也別以為本座會感謝你。”那青年道:“難道我是為了求你一句分文不值的感謝?”


    程嘉璿見殘影劍失而複得,歡喜已達極點,也不計較就是眼前之人起始奪劍,反是對他由衷感激。況且難得認識一位相貌絕佳的青年男子,總不能讓他空空從手頭錯過,連個姓名、身份也還不知,錯過了這個交朋友的良機。


    想到貴公子多喜千金小姐,便學著大家閨秀拜了個萬福,道:“這位公子,咱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小女鬥膽相詢公子名姓,還請不吝見告,小女這裏先謝過了。”她跟隨沈世韻幾年,對女子端莊的儀容姿態也學得形神兼備。


    那青年略一沉吟,道:“敝姓原,單名一個翼字。至於身份……更是不足為道。”程嘉璿撒嬌道:“說嘛,說嘛。”原翼還未答話,江冽塵忽道:“你是‘原平夏柳’四城之首的原城少主?”原翼幹笑道:“賤名還敢擔擾江教主清聽,在下該以此為榮。”江冽塵道:“何必客氣?你要是早說自己是昔日原捷原大俠的後人,本座對你或許也禮敬幾分。”


    原翼道:“在下這般無用,徒然有辱先人英名。況且若真要在天下英雄心目中占據一席之地,我可不想僅僅仰仗祖輩遺風,還得讓所有人尊敬的是我原翼本人才是。再說敝先祖麽,非我自謙,的確是個聰明絕頂之人,幼年起便出類拔萃,原城中無人能及,後與夏城二小姐成婚,兩人在江湖中也幹得不少大事。(*詳情參閱殳零作品《情劫》)隻是他也如在下相類,亦正亦邪,行事為達目的,時常毒手無情,那‘大俠’二字評語,無論如何是稱不上的。”


    江冽塵道:“很稀罕麽?難道唯有正派中人才能得美名?那未免太過迂腐。人活一世,便是率性通達最善,何懼於後人褒貶?這一層的見識,你可較令先祖差得多了。”


    原翼道:“聽江教主口氣,倒似常恨晚生了幾年,未能與我先祖對麵相識。你和我原家還有這一分關係,這才真正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話裏盡顯自得之意。又向程嘉璿道:“武學一道,還是憑自己本事取勝的好,否則即使你有天下無敵的寶劍,遇到真正高手,還不是給人隨手卸下?江教主,你說是不是?”江冽塵冷哼不答,心道:“你大兜圈子,就想讓我承認你是真正的高手?”


    原翼見好就收,拱手笑道:“江教主,這位姑娘,後會有期了。”將衣衫一展,飄然而去,真有種神仙般飄揚出塵的韻致。


    程嘉璿又盯著他背影看了兩眼,這才拔出殘影劍奔迴梁柱後。江冽塵長袍拖在地麵,又染上幾灘血跡。剛才與原翼一場拚鬥,表麵看來雖是他占上風,實則卻也是大耗內力,傷勢又有複發之象,倚著梁柱,微有些氣喘。程嘉璿心中歉仄,怨怪著自己剛才隻顧與原翼搭話,卻沒想到再來照顧他,道:“你……你還好麽?沒事吧?”


    江冽塵轉過視線,斜睨了她一眼,二話不說,“啪啪”兩聲就是兩個耳光抽下,怒道:“賤人,誰許你殺雞妄用宰牛刀?要是當真弄丟了本座的殘影劍,我立刻就殺了你!”


    程嘉璿揉了揉腫起的臉頰,道:“那幾個惡人……我……我打不過。而且你也知道,我能勝過各大派掌門,全是借助殘影劍神力,不然……又如何退敵?總不能讓他們傷了你……”江冽塵冷哼道:“憑那幾個狗賊,怎傷得到我?”


    程嘉璿心道:“剛才是你親口吩咐,要我替你抵擋,現一脫險,就又來翻臉不認人。”心裏似乎翻滾著一團愁雲慘霧,強裝出笑臉道:“那就最好了,我是真的很關心你,寧可我自己死了……也盼你無災無害,一生平安喜樂。”


    江冽塵冷冷道:“這樣的場麵話也不必說了。我問你,剛才我以你為餌……你不怪我?”程嘉璿想到剛才一刹間的絕望,確是心有餘悸,仍是搖搖頭,柔聲道:“我自然不會怪你。我的人,我的命,都是你的,你何時想要,都隨你取去便是。可我也知道,你不是有意要殺我,那絲線擊到麵前,難以轉開,也不過是功力所限……”


    江冽塵怒道:“鬼扯!”抬手又甩了她一耳光,道:“絲線臨時轉位,有何難處?你敢輕視本座實力?”程嘉璿臉蛋發熱,耳中嗡嗡作響,連挨了幾次耳光,腦袋也被震得昏昏沉沉,她顧不得自身不適,忙道:“不敢,不敢,在我眼裏,你就是天下第一……”


    江冽塵道:“隻是在你眼裏,那有什麽用?”抬手捏住了程嘉璿下頜,道:“誠如原少主所言,他要是不救你,你現在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本座這麽說,你還怪我不怪?”程嘉璿道:“不管你怎樣待我,我……我總之是對你一片真心,絕不會怪你。”江冽塵怒道:“撒謊!全天下人都恨我,都在怪我,都隨時想著殺了我,你以為憑著幾句謊言,就能讓我相信你?誰要是敢欺騙本座……”


    程嘉璿道:“原公子他……是他救了我,我現在沒死,我沒事呀,你也不必再愧疚啦!”江冽塵雙眼略微眯了起來,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光。程嘉璿話剛出口,就知言語欠妥,忙假笑著繞開話題,道:“殘影劍畢竟沒給人搶去,還多虧原公子慷慨,他……他的確是個好人,隻不知道他為我受的傷……怎樣了……”


    江冽塵突然有了幾分興趣,道:“你給我講講,那位原公子長得怎樣,作何打扮。”程嘉璿奇道:“咦,你不是認得他的麽?可是你還知道他是什麽原城的少主?”


    江冽塵道:“四城勢力獨霸一方,原氏一族少主的大名誰沒聽過?但聽說他隻是一張嘴皮子厲害,手底下的武功有限得很。所以猜想他救你,有一個原因是確實心疼你,還有就是,他已自知非我敵手,就想假借此事受傷,那麽待會兒即使敗了,也可稱是輸於下三濫的圈套之下,難為他能在一瞬間想到這種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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