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黔道:“真是如此,你到時再殺他好了。還是你自認無能,殺不了他?”李亦傑沉默不應,這話也的確是說中了他心事。陸黔見南宮雪白淨的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紫色,命在頃刻,急道:“他真有那麽可怕,就算你現在不依他,白白搭上了雪兒性命,也還是未必殺得掉他,你想過沒有?”


    李亦傑隻是默然不語,在情感與道義間苦苦掙紮。陸黔心下煩悶,繞開了他,直接站到江冽塵麵前,哀求道:“江教主,江聖教主,我求求您,放了雪兒吧,小人祝您從此仙福永享,壽與天齊!求您就看在我出力替您料理了教中叛徒的薄麵上,賣我這個人情,小人來生給您做牛做馬。”


    這些話聽在旁人耳中,不免荒謬,想到昔日名滿天下的陸寨主為一個女人如此服低,心中均生不屑。南宮雪隻道自己將死,李亦傑卻始終沒個交待,這番話聽在耳裏,反是說不出的感動。


    江冽塵冷冷道:“你敢在本座麵前耍花樣?收拾那幾個叛徒,也不過是巴望著我祭影教盡早覆滅,安的是什麽好心了?竟還讓我為此謝你,真能說得出口。”


    陸黔訕笑道:“那都是小人的不是,不關雪兒的事,是我強拉著她來瞧我作戰的威風,她可是規規矩矩,在您殿中未損一草一木,再無辜也沒有了……”江冽塵道:“你不也一樣是來造反的麽?那就同樣該死,本座還沒找你算賬,你倒先送上門來了!”


    陸黔忙道:“小人一時糊塗,不過是太想出出風頭,可不是對您存有任何壞心。您的統治如山河永固,與日月同暉,豈是凡俗之輩輕易動搖得了的?李亦傑不答應您,是他不識抬舉,咱們不用去睬他,反正他這個武林盟主隻是個掛名充場麵的,不得民心。您有什麽條件,盡管向我來開,我都答應您。”


    他也知道自己當眾說出這些搖尾乞憐之言,毫沒骨氣,在群雄間苦心營造的霸氣勢必全毀。但他遊戲花叢已久,這次卻是真心的愛上了南宮雪,感到與她相比,其餘的美麗女子都是可有可無,拚盡了全力也不能讓她遭人毒手。


    江冽塵冷冷道:“你又有幾分威望?說出來的話,果真足以服眾?你能放我走?”


    陸黔忙道:“放,放,我不僅放您,而且立刻率人退出貴總舵,再去尋個八人大轎,恭恭敬敬的抬您離開。我最不缺的就是威望,剛才的套路幹淨利落,您瞧,他們都聽我號令,不敢有違。”


    如在往日,他這些奉承之言是說慣了的,也沒覺有什麽不妥,此時卻是第一次有了羞恥之感,仿佛當眾劈裏啪啦的連打自己耳光。隻盼望南宮雪能明白這份苦心,別來輕視了他。


    江冽塵冷冷一笑,陸黔也忙迎合一笑,江冽塵冷聲道:“前青天寨的陸大寨主,何須如此自謙?如非貴幫近年來發展蓬勃,勢力猖獗,也不致令我教衰落至此,你可真是個人才。”


    這話雖似誇獎,卻使陸黔冷得如同在數九寒天給人浸到了一桶冰水裏,沒過頂門,激了個透心涼。他早先一直盼望以恩人身份討個人情,卻不知這兩樁罪名加起來,自己還是禍害祭影教的大罪人。


    這樣下去不但保不住南宮雪,自身能否脫險還是未知之數。小心的賠著笑臉,答道:“此皆陳年舊賬,江教主還提他作甚?不知您還認不認殘煞星大人是貴教的副教主?當年他是僅憑一人之力,就使我原本如日中天的勢力土崩瓦解,我寨中的二當家也成了他的關門弟子,說起來,青天寨是栽在祭影教手下的,您要是覺得今日之事是顏麵掃地,那我就掃得更低,我的臉麵掃進十八層地獄,給您墊著。”


    江冽塵道:“都說是朝廷韻貴妃的功勞,當時暗夜殞正是在給她效忠,這話是不錯的,你那些高帽子也不用亂扣。”陸黔心道:“暗夜殞背叛他後,投入沈世韻麾下,此事在他必是奇恥大辱,決計不願提起。我當真糊塗,又說錯了話!”江冽塵忽道:“囉囉嗦嗦的說個沒完,本座問你,若讓你一命換一命,你肯不肯?”


    陸黔心裏一緊,卻無半分輕鬆之意,顫聲道:“不知江教主……是要小人拿誰的命,來換雪兒的命?”


    這般問法,通常都是叫人以自己的命交換。他雖然愛著南宮雪,卻還沒超過了愛自己,為她放棄生命隻有在情話中才能提及,實際中是絕不可做的。但這樣一來,逢到真正考驗,他卻臨場退縮,也能讓南宮雪認清了他的感情不堅。轉念再想,李亦傑卻是隻知站在一旁發呆,可比自己更加不如。一顆心一會兒提起,一會兒釋然,忙個不停。


    江冽塵不正麵作答,卻問道:“你說讓本座親手殺了殞兄弟,逼我最甚的罪魁禍首是誰?”陸黔心想那兇手就是你,卻又來質問,還要別人也陪著你扯謊。一時答不上來,江冽塵又道:“如果你所說能與我想的恰好相同,再去替我殺了那人,獻上首級,我就放了南宮雪,但你隻有一次機會。這交易可還公平?”


    陸黔忙道:“公平!公平!簡直再公平不過!”心裏卻越想越煩,本來單說罪魁禍首,尚可隨意拉個人抵數,偏卻還要與他所想相同,兩人間又無那份默契,如何能成?


    皺緊了眉頭,苦思冥想,要找到可供牽扯的不少,難的卻是心意相通。腦中閃過幾個牽涉此事的人名,幾欲脫口而出,都因想到機會有所限定,不敢大意。一時真同情那些艱難生存的祭影教眾,這魔頭折磨人的法子也是天下一絕。心下一團紛亂,又有名字躥到舌尖,隻不敢言。


    江冽塵早已不耐,道:“快迴答!本座沒時間跟你耗著。”陸黔見他這般兇神惡煞,再拖延下去,南宮雪性命堪憂,心想:“我隨便扯一個他的仇家報上,但願皇天庇佑,讓我誤打誤撞,歪打正著。”這念頭剛一作準,想也不想,就將腦中當先浮現的名字念了出來:“李……李亦傑!”


    南宮雪一雙憂傷的碧眸向他斜了過來,嘴唇輕輕顫動。江冽塵道:“你想說話?”手中力道稍懈,南宮雪緩過一口氣來,冷冷的道:“幫我轉告他,如果要害我師兄,不如先殺了我,我總之是跟師兄同生共死,沒有他,便沒有我。”


    江冽塵陰森的冷笑道:“別太自作多情,他猜得大錯特錯,你已經沒有機會了。”這一句說完,五指猶如鐵箍般收緊,出力極重,南宮雪頓時腦中嗡鳴,眼前金星亂閃,連一點聲音也再發不出來,意識漸漸消散,靈魂也好似要離體而去。突然間竟有種解脫了一切的輕鬆,讓自己在師兄麵前倒下死去,不知他能否為自己落幾滴眼淚?以後會不會常常念起,年少時還曾有這樣一位師妹陪伴?


    陸黔看到南宮雪的臉色已近死灰般的慘白,額頭滾下幾顆汗珠,柔嫩的脖頸在那片黑色圈轉下近將要折為兩段。他事出情急,不暇細思,叫道:“這根本是個圈套!不管我猜了任何人,你都會說是猜錯了,對不對?”


    江冽塵斜睨他一眼,冷冷道:“哦,你還不笨。憑你怎配跟本座交易?”陸黔急道:“這個問題,你到底有了定論沒有?就算死,也不能讓人死得不明不白!”他絞盡腦汁要以閑話分散對方心思,再趁機施救,卻也絕不可拖得太久。


    江冽塵冷冷道:“還需要什麽定論?凡是今天站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必須死。如非你們自稱正義,到我教中胡攪蠻纏,怎會演變至此?你們全都下地獄給他償命去!”陸黔道:“你親口說是一命抵一命,一派武學宗師,即使是魔教中的高人,也該一言九鼎,怎能出爾反爾?”江冽塵道:“爾等螻蟻之徒,群集於此,在本座眼中勉強充得一命,已屬高看,複欲何求!”


    南宮雪腦中忽然模模糊糊閃過幾個念頭,如不說清就死,實是不甘,雙手死命拉扯他扼在頸中的手掌,拚著最後氣力握拳捶打。江冽塵道:“你往常寡言少語,怎地如今廢話這麽多?本座再許你說一句,就算是留遺言,也不該沒完沒了。”說著抬手將她朝下一頓。


    南宮雪重重咳了幾聲,大口大口的喘息,此時那煙霧早已散盡,再吸入的都是些新鮮空氣。等到眼前的景物從朦朧一片逐漸清晰,眩暈感緩緩淡去,肺腑間如刀割般的刺痛也慢慢消散,才道:“兩句。”


    江冽塵道:“你敢跟本座討價還價?”南宮雪淡淡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話,聽與不聽,就隨便你了。”江冽塵轉念心想,一句或是兩句相差不遠,她既已答允了留遺言,是抱必死之念,讓她和李亦傑多些抱頭痛哭的場麵,才會使其後生離死別更增哀慟,那李亦傑也會痛不欲生。凡是不花本錢就能讓仇家痛苦之事,何樂而不為,究竟也比不得他自身傷痛之萬一。頷首道:“你說。”


    南宮雪道:“我來迴答你剛才的問題:第一,罪魁禍首,首先就是你那個該死的自尊心。隻因你太過重視麵子,聽不進旁人勸告,也不屑開口解釋,才會使誤會愈演愈烈,最終釀成悲劇。你要是真有悔意,就不該為了彌補一件罪過,而去犯下更多罪過。如你一般,分明是自身有錯,卻來振振有詞的指責別人,讓無辜者來為你的罪行負責,簡直是無知,可憐,而又可笑。”


    眾人聽了這話都不禁憂形於色,這一番直言,無異於直接觸怒江冽塵,姑且算他真有痛感,那便是在他傷口上撒鹽,誰知他在盛怒之下又會如何。南宮雪說話時,眼神始終淡漠遊離,雖是落在他臉上,卻又似透過眼前景象,看向了另一未知所在。江冽塵臉色冷峻,對她指責並未予以置評,道:“沒有什麽可笑。本座行事不必向人解釋。繼續。”


    南宮雪道:“第二,你曾問過,最初散布消息之人是誰……”江冽塵此時終於露出了情緒波動,急得雙手按上了她肩,催促道:“是誰?你快說!”南宮雪冷笑道:“我本來要說,被你這一打岔,我反而不說了。”江冽塵道:“別妄想試探本座耐性,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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