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殞道:“眼裏看見的未必是真。有些人正因深心自卑,才更要偽裝出高傲,不讓任何人看清他真實的一麵,也就不會瞧不起他。有些人倒是生來自傲……以前我曾認得一個朋友,她跟你很像,同是滿口仁義道德的正派女俠,後來……(*詳情參閱番外篇《莫淺言殤》)行了,這個不是重點。我在教中也算頂尖高手了,要不是江冽塵,我……以前我對夢琳很冷漠,那隻是因為不敢多話得罪了她,更想在武道練出點成就來,讓教主刮目相看,能將夢琳許配給我。卻沒想因此令她覺得我為人乏味,不想再跟我玩,所以才會漸漸疏遠。我原也是跟你一樣的想法,覺得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再將練武視為頭等大事,凡是她的要求,我必當盡心竭力地滿足她。不過事也難說,如果我的武功當真一塌糊塗,教主還怎會收留我?隻怕他早當我是個一文不值的廢物,一腳踢出總舵,更別提招我做女婿了。不過後來我才得知,教主一早相中的就是江冽塵,不僅想讓夢琳嫁他,連自己的位子也打算早晚要傳給他,所以不管我再怎麽努力,都是沒有用的。明白了這件事,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我幫夢琳逃跑,破壞他們的婚事,一部分確是因為心疼她,另一部分是我不想看著江冽塵如願娶到她,我不能忍受他們在我眼底恩恩愛愛。現在你懂了吧,我也不是情聖,同樣自私。”


    南宮雪下巴輕輕抵著膝蓋,道:“沒有人要求我們去做情聖,對不對?你要理解夢琳,也許她心裏並不是沒有你,若不是遵從父母之命,能夠讓她自願選擇的話,或許她是願意嫁給你的。”


    暗夜殞苦笑道:“別安慰我了,自願選擇?她還不是看上了滿清的親王?哪裏有我的位子?我跟江冽塵爭了那麽多年,最後我們是全都輸了,這個結果,算不算公平?”


    南宮雪道:“夢琳她……是個好姑娘,如果她事後能夠想通,懂得官場的明爭暗鬥並不適合她,也許她會再迴到你身邊的。咱們都是跟所愛之人天各一方,不同的是,你還有些盼頭,我卻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暗夜殞驟然變色,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一邊,惡狠狠的道:“不會有這一天!永遠都不會有那樣一天了!”他起身時動作極大,連原本平穩燃燒的火苗也被風勢帶得猛一抖動,躥起半尺來高。南宮雪嚇了一跳,有些委屈的道:“我隻是說說,沒有就沒有好了,你發這麽大的脾氣幹什麽?我還不是想你能開心一點?”


    暗夜殞道:“你們說,哀莫大於生別離,我看卻是死別更令人摧肝斷腸。夢琳她……她已經死了。”


    南宮雪吃了一驚,道:“死了?你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有沒有可能,僅是謠傳?那個到處殺人的魔教妖女……不是她麽?”


    她初次與楚夢琳結識,心裏就非常欣賞她的豪爽仗義,無拘無束,那是代自己實現了渴望。即使後來得知她真實身份,一時憤慨,也隻是和她絕交,卻沒按照師父的教導,將魔教妖人一劍殺了。又過一段時日,她對夢琳又重新產生了姊妹般的好感,再怎樣也是盼望她能好好的活著。猛然間聽到這噩耗,唯一的想法隻有:“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弄錯了。”


    暗夜殞道:“這是沈世韻親口告訴我的,她說就連屍身都已打撈上了岸,由不得我不信。這都是因為,有人貪心不足,打殘影劍的腦筋,就下毒手害了她……那人現在風光無限,可我一定要他償命,哪怕是同歸於盡,我也在所不惜!”


    南宮雪道:“夢琳的武功不弱,為人又很機靈,怎會……怎會輕易為人所害的?難道兇手是她很熟識之人?又或是武功高出許多的?”


    暗夜殞雙目血紅,眼中瘋狂噴射的仇恨如同火焰,簡直是要自內向外的將他整個人燒成一團灰燼。沉默片刻,忽的狠狠揮拳擊在樹幹上,道:“不巧得很,這兩樣他正好是占全了。那個卑劣下賤的混蛋……我操他媽人麵獸心的魔頭江冽塵!他就是死一千次,也不足以稍贖其罪愆之萬一!”


    南宮雪又驚又怕,暗夜殞平時說話雖也是暴戾無禮,但像今日般粗魯卻還是第一次,小心翼翼的道:“那個……這麽罵他不大好吧?你跟江教主之間……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暗夜殞怒道:“哪有什麽誤會?夢琳逃出總舵之時,一並帶走了殘影劍,但現在她給人害死,殘影劍卻重新迴到祭影教手裏,這說明什麽?連白癡都猜想得出!沈世韻說,他是想毀掉自己得不到的東西,這是原因之一,還有個關鍵,我算是想清楚了。殘影劍是武林至寶,他早有意向據為己有,但寶劍供奉在祭劍堂中,他雖是每日都能看到,終究不是他的,那可有多難熬?於是他假扮好人,放夢琳離去之時,故意縱容她帶走殘影劍,日後再殺了她奪迴寶劍,兜過這麽一個圈子,外人再說起時,就不會再指責他監守自盜,而會說他追殺教派叛徒,重將寶物收歸己有。這個圈套,當初他連我也一道騙進去了。這魔頭對自己的名聲,倒還是很看重的。”


    南宮雪大驚失語,這些陰謀她連想也從未想到過,若是事實果如暗夜殞所言,那麽江冽塵這番心機實在深沉的可怕。但從往年相處看來,總覺他對夢琳的愛意不比暗夜殞淺,對別人心狠手辣是大有可能,卻不太相信他會這樣對待夢琳,好半天才小聲說道:“可是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麽?你不該多信任他一點?好歹……也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暗夜殞冷哼道:“要什麽機會?給他滿口謊言狡辯的機會?誰是他的朋友了!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曾跟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做過朋友!我跟他勢不兩立!夢琳不會白白死了的,不殺了他,我誓不為人!”


    南宮雪心裏還抱著萬分之一的指望,道:“既然那些話皆是沈世韻對你所言,隻是她的一麵之詞,你跟她才認識多久,為什麽就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暗夜殞不應,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南宮雪見他肯聽自己說,總能算得個轉機,更加賣力的勸道:“夢琳慘死,我和你一樣的難過。但你也不要忽略,沈世韻是個心計很深的人,對她的話,很難分辨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江教主和楚……夢琳都是殺她全家的仇人,她心裏懷恨,所以就用這條毒計,想挑撥你去替她報仇,讓你們祭影教內部自相殘殺,最後再給她一舉挑了。你仔細想想,有沒有這樣的可能?”


    暗夜殞聽完她這話,臉上忽的現出個古怪的笑容,慢慢點了點頭,轉身一步步向她走近,低俯下身子,跟南宮雪越貼越近,兩人的臉都要碰到了一起。南宮雪心中一陣慌亂,道:“你……你……這是怎麽了?”


    暗夜殞冷冷笑道:“聰明啊,場麵話說得夠漂亮。你是想騙得我去殺沈世韻,給你解決了這個情敵,你跟李亦傑之間,就再也沒阻礙了,沒錯吧?”


    南宮雪聞言大怒,她從來最看不起離間行徑,何況自己也是認真分析,卻遭他無端猜疑,想都不想的抬手一掌甩出,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啪”的一聲連夜晚靜謐都瞬間被打破,斥道:“把我看成什麽人了?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暗夜殞當時與她近在咫尺,來不及避讓,被扇得頭偏到一邊,臉上清晰的現出五個手指印,神情卻是一片木然,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雙眼發狠的死盯著地麵,眼神冷得足以將任何物體凍結成冰。


    南宮雪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實是一時衝動,想到他心裏正忍受著巨大煎熬,該做的是好好安慰他,而不是再雪上加霜。以他的性格,好言相勸或許有用,卻絕不會被人打醒。艱難的開口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不,你也打還我好了……”她說了這話,心裏著實緊張,怕他狂怒之下,當真迴抽自己一掌,倒有些怨怪剛才瞎逞英雄。


    暗夜殞沒答她,仍保持固有姿勢僵持許久,才嗓音嘶啞的道:“你是女流之輩,我暫不跟你計較。下次就沒這麽便宜了。”南宮雪心中恐懼、感激,憐憫混雜在一塊,淚水流了滿臉,哭道:“對不起……對不起……”


    這夜再無後話。第二日兩人早起趕路,此處距華山甚近,趕了沒多久的路,已到山腳,來路上兩人未交一語。到得山門前,南宮雪心裏沒來由的一凜,總覺今日華山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又透著些疏離的陌生感。她雖然六年沒到過山門前,卻也能肯定那種異樣感絕不是由此而生。


    風裏飄來股淡淡的血腥味,透著陣肅殺之氣,這難以分辨是否由她所想而生,原先一級級分布在山上守門的弟子也不知去向,這更可見得情勢有異,急得拔腳就向山上衝。


    暗夜殞忽然扯住她衣袖,道:“跑得那麽急去送死不成?情況有變,留神些。”這還是他從昨夜起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南宮雪心裏隻掛念著師門安危,沒工夫感動,急得頓足道:“情況有變,難道我看不出來?我在路上隻貪圖一己享樂,如真因此使師門招致不測,那我就是華山的罪人了!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我師父、師兄,他們都還在山上,生死未卜,我得趕緊去看看!哎,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急啊?”


    暗夜殞冷道:“我為何要急?反正他們死不了,也就是了。”


    南宮雪急怒道:“你……好,這不是你的事,你當然漠不關心!我不跟你說了!就是死,我也跟師父他們死在一塊!”暗夜殞拽著她衣袖沒放,道:“送佛送到西,我說過會送你上華山,就不會中途不算。”南宮雪心裏突感安慰,強笑道:“我們華山,可就是西嶽啊,你……”


    暗夜殞道:“囉嗦,你不是擔心麽?走啊。”說著當先上山,南宮雪一愣,忙點頭道:“啊?哦!”快步跟在他身後。一路疾行,南宮雪觀察細微,在路麵石板間也能見得些刀砍斧劈的痕跡,山勢越高,竟還能見到幾根拋在地上的兵刃,一旁灑了些血跡,南宮雪看得觸目驚心,隻擔心這是哪位同門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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