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殞冷哼一聲,指尖在扶手上不住輕彈,道:“你說呢?我說不見,你肯答應麽?”李亦傑又想:“為什麽他可以用‘我’,而我在韻兒談公事時就隻能自稱‘末將’?”


    沈世韻道:“你能這樣想就好,本宮隻怕耽誤了你時間,惹你不快。這六年以來,你每日閉關練武,不會外客,功力想必是突飛猛進了?”


    暗夜殞冷哼道:“還好了,我的武功總是那副樣子,你若想指望我能夠勝過了那個人,那我奉勸你趁早別癡心妄想。”沈世韻道:“無須妄自菲薄,你記憶中是六年前的差異,他現在能力怎樣,可就難說。不過你放心,本宮不會讓你去殺他,那還不成了我在利用你麽?”


    玄霜心道:“難道你沒在利用他?這就像當麵捅了別人一刀,再假裝無辜的問‘呀!我捅過你麽?’”他在腦中想象的活靈活現,隻覺滑稽,“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又連忙捂住嘴,重新板起臉。


    沈世韻沒理會玄霜,續道:“殞少帥您惜時如金,那麽本宮盡量長話短說。青天寨猖獗多年,不服管教,屢次鎮壓無效,朝廷有惜才之心,特遣李將軍前往招安,又帶小隊兵馬,以備不時之需。豈料青天寨頑固,不肯受降,李將軍新任大帥,無實戰經驗,正紅旗軍隊訓練也相對少些,陣容零散,且不防青天寨突然發難。綜上種種,這一場是打了個敗仗。從另一麵看來,足可說明青天寨匪徒確有實才,皇上說了,可以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本宮思來想去,宮中將領雖多,全加起來,實力也未必及得上你,我希望你替李將軍再去青天寨走一趟,這次仍是打招安名號,以和為貴,不知殞少帥能否抽得出空來?”


    李亦傑心道:“為什麽問他就是‘能否抽得出空’,對我就是‘速去速歸,靜候佳音’?”


    暗夜殞冷冷答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替你賣命是理所當然,我自然明白這道理,你犯不著用激將法對我,我也不吃這一套。但現下答應,並非對你馬首是瞻,隻是我聽了淩貝勒幾句勸告,覺得有理,這才會同意。否則,從來沒人能夠勉強我,做己所不願之事。”


    沈世韻強笑道:“玄霜這孩子,自小就聰明伶俐,善識大體。哎,想那宮中侍衛要是全如你一般厲害,皇上就再也不用擔心外界滋擾了。另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魔教橫行多年,還排在青天寨的前麵,來日同樣是要剿滅的,我是考慮到你以前的身份,這才……”


    暗夜殞冷笑道:“照你這麽說,我還應該感謝你的眷顧了?我看用不著吧?即使你真要我去滅祭影教,隻要能說出個所以然來讓我滿意,我也沒什麽下不了手。”


    沈世韻神情一僵,隨即又強撐起笑容,道:“等你得勝歸來,本宮就奏請皇上,與你加官進爵,不知你想要個什麽封位?”


    暗夜殞道:“不必麻煩,我對那些官場虛名不感興趣。隻希望你還記得我們當初講好的條件,信守承諾。”沈世韻聽他時隔多年,心心念念不忘的還是楚夢琳,雖然早知道這是他唯一軟肋,還是稍感無奈,訕笑道:“你指的是楚姑娘的事吧?當然了,本宮言出必行,必不負約。有關她的下落,我一直在派人各處打探,相信轉眼之間,就能得到迴稟。”


    暗夜殞冷笑道:“轉眼、轉眼,再迴首已是百年身!你一句轉眼就過了六年,人活這一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又能有幾個六年耽擱?你一再磨蹭,不免令我懷疑你的誠心,到底還準備給我拖到幾時?”


    李亦傑早暗中懷憤,心想:“他暗夜殞有什麽了不起?在魔教不過是教主隨取隨用的磚泥瓦礫,到了吟雪宮,韻兒卻當他是珠寶鑽石,對他說話總是客客氣氣,哪裏像是命令下屬,倒像平輩朋友間有商有量。他還不知珍惜,迴話態度竟然這麽惡劣?哼,書上說橘逾淮為枳,是為水土異也,他所受兩種看待,卻是因對比相差所致,早年待在魔教,與江冽塵作比,不過是尋常瓦礫,現在跟我作比,就成了珠寶……真算起來,我……我豈非成了最不值錢的?”算到最後,真有些哭笑不得。


    滿腔怨懟正沒處發泄,就聽到暗夜殞幾句發問,氣勢咄咄逼人,頓時為沈世韻不平,要為她守住權益,從木凳上一躍而起,衝上前擋在沈世韻身前,喝道:“暗夜殞,你擺哪門子的譜?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還當你是從前唿風喚雨的殞堂主不成?怎敢這樣對韻貴妃說話?你開口就問楚夢琳,難道你腦子裏隻有女人?你還有沒有一點出息?”他在太行山被陸黔指著鼻子斥罵,就想以相同方式對旁人出氣,才能稍覺找迴臉麵。


    暗夜殞肘腕支在扶手上,身子微微前傾,冷笑道:“你有出息!不過是一場將傷亡減至最低的招安,你也能弄得軍隊折損過半,給人家狼狽的趕下山。真要叫你帶兵出征,你還不得給人家逼得退入京城,輸得連家都不認得?對效忠之主不能立功盡責,皇帝養你何用?對自己的師妹不能保護,還要青天寨主他一個外人來提醒你,丟不丟人啊?對自己的屬下不能庇護,當什麽武林盟主?嗬,我也忘了,你這個位子是怎麽得來的,還不都是借著你口口聲聲深惡痛絕的祭影教秘傳神功?你用邪道的功夫當正道的頭領,給那些對你翹首顧盼的正派子弟知道了,會怎樣看待你?再說練功也就練了,擺明是實力不足,還要勉強。自己半斤八兩的,還要耽擱別人,拿淩貝勒來說,他原本是塊上好的材料,全給你教成了蠢驢笨牛。你有什麽資格評論我對夢琳的感情?人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反觀你自己又怎樣?還不是心甘情願待在沈世韻身邊,做她的小跟班,平日裏晾在一邊發黴,給她召之即來,揮之則去,還要為她偶爾給你的一點春風歡天喜地,手舞足蹈?人家是事事精通,我說你是事事窩囊。這麽多年,你還真是混得風生水起啊?武林盟主李大俠!”


    玄霜連連鼓掌,讚道:“好啊!說得好!說得好!”李亦傑經他一通連珠炮般的嘲諷,幾乎給罵得懵了。在陸黔那裏受過的一次侮辱,現在竟然又重來一遍,言辭遠比當時更為犀利。對玄霜也不指望了,略帶些求助的看向沈世韻,隻盼她能主持公道。


    沈世韻卻隻是靜靜聽著,沒半分勸阻之意,臉上竟也掛著笑容,同是含有嘲笑。等到玄霜拍手稱快,才轉頭淡笑道:“玄霜,李將軍好歹是你師父,你該懂得尊師重道,不能總這麽沒規沒矩的。”


    李亦傑心裏一痛:“她隻是不願意自己兒子跟著暗夜殞學壞,卻不是為我著想。”


    玄霜玩起了興致,道:“我才不要!你總讓我跟他練武,可現在就算我學得跟他一模一樣,也不過是個‘事事窩囊’的蠢才,一想到這個,我還哪來的心思用功?”豎起兩指,伸到李亦傑麵前,道:“李師父,你說這是幾啊?”


    李亦傑猜到他必定有詐,以他頑童心性,自己是防不勝防。他生平最不願之事,就是在沈世韻麵前丟臉,一時苦思不語,盼望靈感突發,想出個一鳴驚人的答案來。


    玄霜歎一口長氣,好像真的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一般,耍賴道:“你們瞧啊,我就算當真牽來一頭驢子,吊了兩根胡蘿卜在它眼前,它也不該這麽傻愣愣的盯著我看呀?我這位師父,連驢子都不如呢。”李亦傑這時不暇再想,忙道:“是二,是二?還是兩根手指頭?”


    玄霜沒好氣道:“是啊!是二啊!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們的反應也比你快得多。”沈世韻隻是微笑,瞟了李亦傑一眼,將他當做笑料看待。暗夜殞也失笑道:“對,淩貝勒,你想有所成就,確實該換一個師父了,最起碼也該比驢子強些。”


    玄霜轉動著眼珠,裝作仔細思考一番,笑道:“好呀,那我就拜你為師好了。總能符合這條要求吧?”暗夜殞冷聲道:“小兔崽子,你胡說些什麽?”玄霜笑道:“我怎麽是胡說?難道你認為我說得不對?”


    李亦傑深感在此孤立無援,氣得幾大步跨上前,一手揪住暗夜殞衣領,喝道:“你還真是目無尊卑!我告訴你,我李亦傑不比你差勁,上次在青天寨失利,是我一時的疏漏,你敢跟我打賭麽?這一次,我一定能平了賊寇!”暗夜殞反掌扯過他手臂,冷冷道:“敗軍之將,豈敢猖狂。你根本不配跟我賭。”


    李亦傑喝道:“光靠嘴上逞能有什麽用?你……”沈世韻笑盈盈的走上前,道:“他說得沒錯。李卿家,你已經輸了第一迴合,就算殞少帥也拿青天寨沒轍,至多算你們平局,你是沒希望再贏了。”暗夜殞道:“說我拿青天寨沒輒?荒謬!”沈世韻笑道:“你別氣啊,我隻是打個比方。讓李卿家明白,這是個必輸之賭,還是趁早放棄為妙,免得傷了和氣。”


    李亦傑看到沈世韻對自己冷言喝斥,卻對暗夜殞言笑晏晏的解釋,更增氣苦,恨恨的道:“好,那我就咒他輸得一敗塗地,死在太行山上!到時誰贏誰輸,可就分得出來了吧?”他明知招安青天寨是家國大事,卻仍是囿於私怨,沒多想就出言譏刺。


    沈世韻臉色一沉,不去管他,自向暗夜殞道:“李卿家為人氣量太小,一丁點事就要斤斤計較,說話難聽了些,你別往心裏去。本宮可是絕對相信你的能力。這次要帶多少兵馬,隨你開口。”暗夜殞道:“不需要,收拾青天寨,還用得著帶幫手?那還不如都派去保護李亦傑。人多徒然礙事,我自己去就夠了。”


    李亦傑喝道:“好!暗夜殞,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渾身掛彩,哭哭啼啼的迴來,可別說我們不幫你!”暗夜殞冷笑道:“哭哭啼啼?你以為我是你?”


    沈世韻瞪了李亦傑一眼,仍向暗夜殞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對付一個大幫派,和一般的江湖比武不同,你別因為他……”暗夜殞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敢說出來的話,就敢打保票。你也別誤解了,我不是跟他鬥氣,憑他怎配左右我的行為?我可以在此立下軍令狀,若是不能如期完成任務,甘受剮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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