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為與沈世韻先抵達赫圖阿拉故村。這村子曆經風雨侵蝕,比六年前更增破敗荒涼。胡為踏入此處,一股熟悉感撲麵而來,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想起自己初次來訪的情形,那時也是遵照沈世韻之命,喬裝接近德豫親王,而後又機緣巧合,探明了他一段秘密身世。


    而今故地重遊,當年的兩位同伴均已不在人世,就剩著自己在這條不歸路上踽踽獨行,不知何時就將摔個粉身碎骨,偏是這種懸在半空,無依無著的感覺最為難熬。


    鼻中忽的又衝入一股血腥氣,初時隻當是感傷太過,以致產生幻覺,但血腥味越走越是濃鬱,抬掌做個“止步”手勢,低聲道:“娘娘,隻怕是有人比咱們早了一步,再往前走,可得加倍小心。”


    沈世韻不耐道:“知道了,如遇強敵,全由你替本宮開路。”


    這村子不大,兩人又走了一段小道,來到昭宗祠前的空地,一幕出乎意料的場麵現在眼前:村中屍橫遍地,老老少少無一幸免,而屍身觸手微溫,似是才剛斷氣不久。胡為低聲道:“好狠心的家夥,在這村中隱居著的,盡是些勤勞耕作的平民百姓,世代看守莊親王陵寢,一向與世無爭,竟然連這些人也不放過!”


    沈世韻雖也曾指使胡為帶兵滅了陳家,但陡然見到大批死屍,仍不免膽寒,卻又想到無影山莊滿門盡滅,其時慘狀也一定與此類似。稍許冷靜了一陣,才道:“不是建業鏢局的人幹的,從我們打跑了季鏢頭,不過瞬息之事。他們即是耳目再靈通,也不可能這般快就得到訊息。”


    胡為心想這也有理,道:“那就是另有強敵現身,看這些人身上傷口,多是一擊斃命,對方武功想必極高。”沈世韻道:“那倒未必,這些人不會武功,殺起來也不費多少勁兒。這荒村稀少人煙,更非什麽風景勝地。有閑暇到此之人,必定是衝著那座地底王陵來的。”胡為道:“是……那人現在極有可能已經進了古墓,咱們還要不要——”


    沈世韻冷笑道:“已經到了赫圖阿拉,你還想再打退堂鼓不成?七煞至寶隻能屬我皇室所有,王陵隱情如有外人得知,也要讓他有來無迴!”胡為歎了口氣,道:“卑職知道在這村子裏有一條秘道,可直達冥殿,咱們從此進入,或許能與那人錯開,敢問娘娘的意思。”沈世韻道:“嗯,那就帶路吧,隻要順利取得斷魂淚與索命斬,從哪裏走都無所謂。”


    玄霜與程嘉璿隨後跟上,見遍地屍體,也不禁相顧駭然。程嘉璿道:“貝勒爺,我不是第一次提醒你,此行有危險,你到現在還不聽我的話麽?”


    玄霜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迴答你,我不怕。”注視著麵前的破舊祠堂,頂上掛著塊歪了半邊的牌匾,道:“這就是昭宗祠了。”程嘉璿卻不住向另一側張望,見胡為帶著沈世韻走向一旁土丘,忙拉著玄霜來看,奇道:“照理說,胡大人應該認得路,他們往那邊走幹嘛?”玄霜道:“別管那麽多了,跟上去再說。”


    跟沒多久,前方兩人忽然不見了蹤影。玄霜道:“真怪了,你說他們是憑空消失的麽?”程嘉璿顧慮的隻是任務,可遠沒玄霜似遊玩般的大好心情,擔心跟丟了人,快步追趕。在一塊隆起的沙堆邊駐足審視,隻覺地上的一堆荒草分外紮眼,與大片光禿禿的黃土不搭調。將信將疑的將草撥開,果然見到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通向地底,道路曲裏拐彎的,在頂上也看不多遠。


    玄霜跟了過來,一見洞口,立即笑逐顏開,拍手道:“真是瞎貓逮著死耗子,小璿,還真有你的!”貼過耳朵聽了聽,又探手入洞抓了一把泥土,湊在鼻前聞了聞,道:“看來他們就是從這兒鑽進去的。通道內空氣流通還算不錯,咱們也下去吧。”程嘉璿道:“什麽叫鑽進去的?你當是鑽狗洞麽?我……”忸怩著轉開視線。


    玄霜看她神情窘迫,甚覺有趣,道:“怎麽不進?你要是害怕,就留在上邊好了。這種冒險的大事,還是交給男人來做的好。”程嘉璿氣笑道:“你也算男人?哼……誰說我害怕?這洞口逼仄,僅容一人匍匐向下,到時候……真醜死人了!喂,你先下去,行不行?”


    玄霜聽到她這般“小女人心思”,笑得更是歡快,道:“行啊,怎麽不行?打前鋒視野還開闊些,求之不得。不過爺本來是想,通道窄小,萬一你卡在裏邊,我還能在後麵推你一把。”


    凡為女人,無論年齡老少,無不極為看重身材。程嘉璿聽他竟敢嘲笑自己,怒道:“你……小鬼頭,你活膩了!我……我在同齡的女孩子裏,已算是瘦的……”玄霜吹了聲口哨,道:“啊呀,好了不起呀!”程嘉璿聽出了他喝倒彩,更是氣惱,扭住他雙肩,推入洞中。接著自己才探腳進入,雙手在背後艱難支撐,緩步挪動。


    沈世韻也是相同姿勢,而她對儀態更為在意,每走幾步就要整一整衣裙褶皺,彈去沾上的泥沙,沒多久就渾身酸痛,感到在狹洞中爬行真是前所未有的痛苦。


    幾經艱難,終於行到盡頭,沈世韻一邊觀察殿內穹頂高築,一邊手掌握拳,輕敲肩背。胡為想到在冥殿的經曆,往事不堪迴首,本已立誓,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此地一步,現在卻是因沈世韻一句命令,不得不從。心下怨忿,暗道:“連凡力所致都無法扭轉,還談什麽人定勝天?”


    入眼先見兩具寒玉棺材並排陳列,近前立感一派古樸氣息,卻又不減帝王家的華貴。沈世韻繞行一周,問道:“這就是莊親王與永安公主的——”胡為道:“正是,他兩人生不能同衾,死後終得共眠,也真是令人感動。”沈世韻冷笑道:“誰來跟你講這個?你的多愁善感怕是用錯了地方。我問你,那兩兄弟是從哪裏挖出的絕音琴?”胡為道:“卑職也不知道。”


    沈世韻道:“照本宮看來,這冥殿中存放寶物的最佳所在,便是眼前兩具棺材了。何況又是索命斬這等珍貴……”胡為揣摩她話意,竟隱有啟棺察找之意,驚道:“娘娘……這……不可以啊!咱們私入冥殿已是不該,再要擅自開人棺槨,那實是有損陰德之極惡罪事,怕也會縮減陽壽……”


    沈世韻冷冷道:“本宮如能集齊七煞至寶,事事稱心如意,生有涯而勝無涯,卻要活那麽長久作甚?”胡為哀求道:“娘娘,莊親王是皇上先祖,求您看在皇上待您一片真情,別去動這棺材……”


    沈世韻冷笑道:“莊親王是反太祖爺政權的逆黨,何以遷縱?再說,皇上又怎會知道了?”胡為整個人攔在棺材前,道:“娘娘,死者為大,假如有人擅自掘了國丈爺的……的……您也不樂意呀!”沈世韻杏眼圓睜,“啪”的一聲,狠抽了胡為一巴掌,怒道:“大膽!”


    胡為頂著臉上五個鮮紅的指印,仍然不肯退縮,道:“娘娘,卑職隻是打個比方。莊親王身死,一了百了,又何必再將一把絕世寶刀放在棺內?他是想安心與永安公主長眠了,兇器在身,隻恐驚擾佳人,這個……那就不會……”說到最後已是語無倫次,自己也覺是攪成了一團亂麻。


    沈世韻瞪他一眼,冷笑道:“這又不是你家祖墳,用得著你這麽護親爹似的守著?本宮原也厭惡見到死人。好吧,那就暫時不動,但若在王陵中遍尋不獲,就算你再執意相攔,本宮也是非開棺不可。”


    胡為心想緩得一時是一時,說不定真能在哪處犄角旮旯將索命斬翻了出來,連連躬身,道:“多謝韻貴妃娘娘恩典!”沈世韻更是不屑,冷哼一聲,在冥殿中四處查看,指著緊貼牆壁處一排形狀各異的石像,道:“那些是什麽東西?”


    胡為跟在她身邊,解說道:“那些都是些私入王陵的摸金校尉,因為在入口處碰觸了‘斷龍石’,一進冥殿,立即化為石像……”沈世韻冷笑道:“生人化為石像?本宮才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謠言!我說是穆青顏刻意雕鑄,用以唬弄人的。什麽摸金校尉,說得好聽,不過是些下三濫的盜墓賊。”胡為道:“傳聞進入王陵之人,向來無一生還……”


    沈世韻道:“笑話!那你們三個又算什麽?是聽村子裏一群老東西說的吧?他們隻想嚇住來人,好教你知難而退。古墓既然另有出路,入者即可由此處離去,那些老東西也非全知全能,又怎能盡數知悉?真是漏洞百出!”


    胡為皺了皺眉。沈世韻又已走到冥殿門前,看到一塊巨石攔路,兩旁又有開放豔麗花朵,在這陰暗地底,既無日照,亦無水分,這植物竟還能長勢如此喜人,倒也希奇,問道:“這些又是什麽?”


    胡為道:“隻要有人開啟了石台上那個存放玉璧的盒子,這塊大石就會自行降下,將出路封死。那兩朵花引自西域,叫做‘噬魄異株’,專以吸人精氣為養料。您瞧這兩朵花開得很好,正是當年魔教的楚姑娘甘願為德豫親王舍身,自願做了祭品,也才能開通咱們進來的那條秘道。哎,我當日雖被埋在土堆下,可還是全看在眼裏,那時我對她隻有怨恨,可事後左思右想,竟理解了她,也開始同情她,那種超越生死的情愛,當真令人動容!”


    沈世韻冷冷道:“沒見過比你更蠢的,別人要殺你,你反而同情她?我隻問你,她死了沒有?”胡為道:“那時的確沒有死,好像是因為噬魄異株對王室之血不起效用,或者是這種高貴的血統,一丁點兒就能喂飽它……”


    沈世韻冷笑打斷道:“那就是了,姓楚的妖女一定早就知道這邪花特性,故意在德豫親王麵前做一場戲,想騙得他愛上自己。到底還是輔政皇叔聰明,直到她死,也沒將她當一迴事。”胡為心生憤慨,辯道:“不能這麽說!她和洛瑾一樣,都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直至為他付出了生命……”


    沈世韻譏笑道:“啊呦,我正奇怪你怎麽突然發起善心來啦,原來是想起了洛瑾。你要說她倆可悲,倒不如說是愚蠢,自己遇人不淑,有此下場也屬尋常,這叫做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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