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璿憂心忡忡,道:“他連點死穴的手法也教給你?果然是個魔頭。”見他換好了衣服,連忙叮囑道:“你出去時,與人比武鬥狠,千萬可別亂點死穴。”玄霜哈哈大笑,道:“廢話,我還要在眾人麵前裝乖小孩,哪會下手不知輕重?”將那小太監僵硬的身子朝椅中一推,目光掃向大門,提高聲音喝道:“不長眼的東西!沒見爺正忙著麽?滾,滾出去!”


    程嘉璿見他沒頭沒腦的發脾氣,卻也不像在對自己說,一時間稀裏糊塗,又見玄霜拉低帽簷,深埋下頭,口中含糊應聲,裝著畏首畏尾的瑟縮出殿。程嘉璿這才終有些頭緒,好笑道:“這個伎倆可不是以前的富家小姐逃避婚約時,與丫鬟互換衣服,慣使的金蟬脫殼之計?貝勒爺這小鬼頭,真是流年不利,扮女孩子是扮定了,嘻嘻。”忍不住掩嘴竊笑。


    玄霜身著太監服色,一路垂眉低眼,混出吟雪宮,果然沒一個侍衛來向他多看一眼,暗讚妙計。但真要前去馴馬,穿這一套可實在有些不倫不類。閃到一塊拐角處,迅速將衣服脫下,塞入挖空的牆洞中,又將磚頭塞在洞口。


    剛站起身,就看到距此不遠,一人背對著他,盤腿席地而坐。玄霜心裏怦怦直跳,不知藏衣服的舉動是否給他瞧見了,決定不論是誰,先砸暈再說。在地上找了半天,拾起一塊棱角粗糙的石頭,在手裏掂了掂,他隻是防止那人告密,卻並不想鬧出性命案子。


    繞到邊角,見那人手裏拿著一片樹葉,湊在嘴邊,嘬唇吹奏,就像個未能中舉的落拓文人。瞅準了方位,左腿後挪一步,右手高舉,用力將石頭擲出,途中還擔心手勁太大,誤傷人命。沒想那人就如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抬掌到身後扇了扇,那石塊受一股大力衝震,反向飛迴,擊向玄霜。


    玄霜見石塊來勢淩厲,連忙躍起閃避,半空中雙腿呈八字叉開,沒被旁人看到,自己也覺丟臉。那人乘勝追擊,反手又是一揚,將那片樹葉擲了過來。那雖是薄薄的一片葉子,但在內力作用下,也成了頗具威力的飛鏢,甚至能聽到“嗖嗖”破空聲不絕。


    玄霜身在半空,危急中以腿抵住身後樹幹,向旁側避,樹葉貼著他耳朵飛過。忽的好勝心起,暗覺隻一味閃避,太是沒用,又想到程嘉璿所說,自己做得高手才算本事。左手上舉,牢牢握住頭頂一根橫伸的樹枝,右手疾抓葉片,也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但這葉片去勢甚急,勉強拖住已經盡了全力,更別提反擲其人。牢騷滿腹的落迴地麵,才看清自己剛才偷襲的正是師父李總兵,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連忙施禮道:“師父!”


    那李總兵名叫李亦傑,聞言淡淡一笑,道:“怎麽,剛吃完午飯就閑不住,要來向為師討教幾手?看你剛才閃躲暗器,身手挺靈便,武功顯是又有進境。”


    玄霜了解師父向來心口合一,既說是討教武功,就不會是有意譏刺,答道:“全仗師父教導有方。”


    師父為人正氣凜然,但在額娘麵前顯得太誠懇,說話過分直肚腸。小些時候不懂,將師父視作父親一般,拉他陪著玩。事後韻貴妃問起,自己就站在他身側,師父一邊撫摸著他的頭,邊將一應經過詳細說了一遍,連他隨意說的玩笑話也一字不漏的進行轉達。


    玄霜大為震驚,不過聽師父隻是複述實情,也非成心告狀,就簡單抱怨幾句,未做深究。沒想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一次,這迴可氣炸了肺,暗暗發誓,以後再有什麽心事,都不能對師父講,寧可全憋在心裏,在他麵前也得擺出副一本正經的蠢樣子來。


    玄霜身邊親近之人都整日愁眉不展,似乎存有滿腹難言苦悶,連帶著自己也少年老成,懂得了織造繭膜,將自己真實的一麵深深掩蓋。要騙過李亦傑是輕而易舉,但心裏也實在排斥與他交流,見到他就想遠遠躲開,沒想這一迴還是自己送上門來了。他不知外表豁達率性的師父心中也藏有一段苦情史。


    此事說來話長,玄霜的額娘韻貴妃原名沈世韻,本是江南無影山莊的大小姐。後因遭逢慘變,家破人亡,孤身流落江湖,正是李亦傑將她救出險地,一路護送,才讓她最終有了進宮機緣。


    李亦傑對天仙般貌美的沈世韻一見鍾情,得知她做了皇妃,心裏也仍然忘不了她。最後千方百計尋到機會進宮探望,明知自己千般情衷,萬般苦念,無過於一場單相思,終將盡付流水,但隻為著能常常看到她,也覺甘願。在吟雪宮一耽就是六年。卻不受她待見,住的也是最破舊的房屋。


    他進宮之前,曾在英雄大會一舉奪魁,冠居盟主,棲身皇宮期間,卻將武林事務一概置之不理。群雄對他怨聲載道,常提議將他罷免,另立新主,總因尋不到合適人選,每次都不了了之。


    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通禪大師閉關靜修,不理世事,後暫由輩分聲望與之齊名的武當派掌門臨空道長管理大事,門下弟子絕焰與昆侖掌門梁越為助手。


    李亦傑受盡欺辱,心中雖也有氣,但恨的都是自己無能,從沒怪過沈世韻半句。六年間,他下巴上也長出了些稀稀落落的胡茬,頭發蓬亂,衣扣敞開著,露出裏邊的粗布衣衫,顯得分外蕭索。初下山時那個懷有滿腔雄心壯誌的少年,早已在時光滾滾洪流中湮沒無蹤。


    李亦傑念及舊事,有片刻恍惚,隨即又勉強笑道:“那全靠你悟性過人,師父隻是從旁協助,激發你的潛能,何功之有。”玄霜假意謙遜幾句,李亦傑又和藹相詢道:“這個時候跑出來,功課做好沒有?”


    玄霜心裏滿是不樂意,噘起小嘴,心道:“你是我的武官師父,卻來多管閑事。我的文官師父可從沒問過我一句武功啊。”肚裏罵翻了天,嘴上還是假裝恭敬的答道:“是,都完成了。”李亦傑露出欣慰笑容,道:“好。韻貴妃對你要求得嚴格些,隻是盼你長大後能有出息,這一份苦心,卻是萬萬不可辜負。”


    玄霜道:“是。”心想:“你是我的誰啊?還用你來教育我?算你清楚額娘的心思了。”耐著性子答道:“師父,弟子還有些事待辦,先乞告退。”李亦傑點了點頭,玄霜帶了終於脫離苦海的心情,大步跨過他身邊。還沒等走出幾步,又聽李亦傑在身後喚道:“徒兒。”玄霜滿臉笑容瞬間垮下,極力端正神色,迴身道:“師父還有何事吩咐?”


    李亦傑道:“你行色匆匆,麵有喜色,又想出什麽鬼點子來了?”玄霜心道:“偷來的雞毛當令箭,我的行蹤,憑什麽要向你匯報?”但是一旦惹他疑心,再到額娘麵前嚼幾句舌頭,憑空又會生出一堆麻煩,隻得老老實實的將馴馬之事說了。豈料李亦傑臉一板,道:“不行,我不同意!那些馬性烈,你碰不得。”


    玄霜壓抑過許久,此時實在按耐不住,也將臉一板,冷聲道:“怎麽,我是未來的太子,將來就是一國之君!你說我碰不得那些馬,難道能碰之人,身份倒比我還尊貴些?”


    李亦傑一怔,沒想到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打得滿口官腔,而聽他說辭,顯見雄心十足,這一點既是好事,也是壞事,隻看將來朝哪方向引導。一旦走上歪門邪道,雄心也要變作野心,到時便不可收拾了。道:“師父是一片好意,擔心你的安全。烈馬野性難馴,你是千金之軀,萬一給踢傷了,你額娘該有多難過。”


    玄霜冷哼道:“古來建功卓絕的帝王將相,千軍萬馬之中尚自凜然不懼,終能開創一番不世功業。難道我這少年儲君,連馴服一匹小馬的勇氣都沒有?”


    李亦傑對於沈世韻所托之事,一直力求做到盡善盡美,總擔心玄霜走了邪路,都是自己的責任,因此也幫著對他管頭管腳。聽了他的話,便對他曉之以理,義正詞嚴的道:“逞一時之勇,是莽夫行徑,怎是帝王之所為?要成大事,不單要具備勇氣,還得有與其相匹配的能力。你說能夠馴服烈馬,就先證明給師父看。”玄霜惱道:“這裏又沒有馬,要我怎生證明?你這不是強人所難?”


    李亦傑想了想,走到一邊撿起一塊石頭,頂在頭上,道:“現在你來攻擊師父,隨你是拳打、足踢,凡是你能想出來的招式,都隨你用。如能在十招之內,讓我頭頂這塊石頭落地,為師就承認你的能力,再不阻攔了。”玄霜剛要隨口答應,轉念一想,須得將稍有不利之路先行堵死,轉了轉眼珠,道:“這不公平。你輕功很好,若是不斷上躥下跳的閃避,我追你不到,最後也隻能認輸。”


    李亦傑微微苦笑,以左腳為軸,右腳腳尖繞身側旋轉一周,畫了個直徑短小的圓,道:“比武途中,我的腳若是有任何一點出了圈子,也算我輸。”玄霜心道:“他不能移動,我雖然打不過他,但若是連迫得他石頭落地也不能做到,那可真是白混了。”應道:“好,就是這樣。”話音剛落,騰地躍起,右拳唿的一聲擊向李亦傑麵門,旨在攻其不備,克敵製勝,同時喝道:“第一招!”


    李亦傑微一偏頭避開,抬手扣住他右腕。玄霜變拳為掌,直切李亦傑脈門,左拳片刻不停,又向李亦傑左肋擊到,喝道:“第二招!”


    李亦傑運起內力,前胸硬如磐石,拚著挨了他一拳,趁他指骨震得一痛之機,迅速抬手將他左腕一齊扣住。然而右手未加抵禦,被他掌刃震動氣血,五指一張,鬆開了他右腕。玄霜掌心在半空兜轉,向著地麵猛擊一掌,借反彈之力,右足頓地,猛然抬起左腳,腳跟狠砸李亦傑側臉,喝道:“第三招!”


    李亦傑見這一腳好大力道,在半途變招也全無機會,是有意要向他下重手,此時隻將他當做了生死相搏的敵人,而毫不顧惜師徒之情。真不知該喜抑或該悲,腦袋向後一讓,捏著他手腕將他拽起,在空中輕輕一掄,向旁甩出。


    玄霜腕骨奇痛,忽又感到自己失去重心,向旁飛出,以下落之勢判斷,必然是肩膀先著地。他隻不願給李亦傑看了笑話,使出全力,以手臂在地上奮力一撐,借力彈起,雙腿呈一直線,蹬向李亦傑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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