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認真的道:“我不怨他,無論他待我是好是壞,我都願意被他利用,無怨無悔。至少在他眼裏還有利用的價值,也是好的。”沈世韻極力耐著性子,道:“好,本宮也不來跟你爭。他對你有什麽打算?說過要娶你沒有?我再退一步,就算是你死乞白賴要嫁給他,他肯答應麽?”洛瑾搖了搖頭,道:“我不要名分,隻要能夠跟在他身邊,即使永遠做一個使喚丫頭,也是甘之如飴。”


    幾句話交談一過,沈世韻看清洛瑾泥足深陷,再勸說也隻是白費口舌。冷笑道:“真是夠無私的愛,算你高尚。本宮最後關照你幾句,你以為戰略圖紙那麽不值錢,總能放在老地方供你去偷?我隻是將計就計,刻意準備了一些假圖,讓你盜去給他,你還真是盡忠盡責,每次都不讓我失望。”


    先前不管沈世韻說什麽,洛瑾都隻是默默聽著,沉著應答,但得到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卻是當真慌了,瞪大雙眼道:“假……假圖?”不論是靠直覺還是憑分析,均知此言絕非玩笑。


    沈世韻冷笑道:“正是。隻須將標示稍加改動,一旦敵人信了,作戰時便是自將首級獻予我軍,魔教指日可破。”


    上前幾步,彎下身湊近她臉,柔聲道:“如果他沒上當,說明他根本沒拿你當一迴事。如果他按照圖紙應對部署,傷亡慘重,那可一定恨死你了。你既然說喜歡他,想來也不會對他一無所知,江冽塵手段有多殘酷,不用我再舉例了吧?你幫了那麽大的倒忙,他隻會以為是你跟我合謀算計。你說,他會怎麽對你?被自己最愛的人親手殺死,這種滋味可不是輕易能體驗到的,本宮不知詳情,隻料想必定不大好受就是了。”


    手撐著椅背,慢慢直起身走到門邊,又迴頭冷笑道:“你想腳踏兩條船,卻被我們互相利用,到頭來裏外不是人,也叫可悲。本宮可跟你講清利害了,今後何去何從,你好自為之。”說完轉身就走,再沒迴頭看她一眼。


    這番話說時聲音柔和,對洛瑾卻更勝萬箭穿心。沈世韻言之鑿鑿,如今自己確已走到了絕境,無以了局。精神徹底崩潰,全身仿佛墮入冰窟,連頭皮都在發冷。她再也支撐不住,向一旁栽倒,從椅上滑落下來,重重跌倒在地,帶得椅子也翻倒壓在身上,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額頭抵住椅背冰冷的橫梁,雙手握住椅側扶手,哭了個昏天黑地。


    次日,洛瑾投井而死,屍身被撈出時,胳膊也摔斷了一條,額頭正撞在井底,擦開一片血跡,已然凝結。好在井中並沒積水,尚未浸泡腫脹,卻也是觸目驚心。沈世韻不計前嫌,仍以厚重禮節安葬。


    出殯時胡為鬱鬱寡歡,眼眶紅腫,幾次抬袖拭淚,迴宮後更是關起房門大哭一場。待到情緒稍稍穩定了些,又來到井邊跪立憑吊,流淚道:“瑾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想不開。我知道你是怕愧對江冽塵,令他怪罪於你。但他……這混蛋利用了你,就是想讓你自取滅亡,一切全在他的計劃之內,決計不會親手殺你。你……你怎麽都不來跟我商量呢?”


    沈世韻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身後,冷冷的道:“你也不用難過,她背叛了本宮,即便沒有畏罪自殺,我也不會輕饒了她。”胡為道:“瑾姑娘她……她跟了你那麽久,難道你對她就沒有一點感情?你明知道她是江冽塵的棋子,為什麽不能放過她?”


    沈世韻道:“本宮給過她改過自新的機會,可她不要。一碼歸一碼,她背叛總歸屬實,自當秉公論處。看在姊妹一場的情分上,我不會讓她白死的,日後我也會殺了江冽塵,給她報仇。”胡為隻認她是逼死洛瑾的兇手,偏過頭不願看她,憤憤地道:“我還是不能理解!”


    沈世韻臉色一沉,道:“沒必要讓你理解!洛瑾是自願求死,非本宮之過,你衝我撒什麽火?你早就知道洛瑾的事,對不對?為什麽不來稟報?”胡為雙手交握,指甲分將手背劃出五道血痕,壓抑著憤怒,咬牙道:“隻怪我一時糊塗。”沈世韻道:“你確是糊塗,知情不報,眼看她越陷越深,直至沒頂之災,你不思自責,反來質問本宮,是何道理?怎麽,你也想背叛我?”


    胡為渾身發顫,閉目道:“卑職不敢。”沈世韻冷哼道:“不敢最好。那麽就該謹言慎行,今日之後,別讓本宮再聽到你對此事的一句牢騷,否則嚴懲不貸。”胡為道:“是……”心裏總是氣不過,反手狠抽了自己一拳,瞪沈世韻一眼,道:“卑職該打,我氣我自己……沒能及時阻止瑾姑娘!”他不敢對沈世韻動手,隻好假想這一拳是打在了她臉上。沈世韻也明白他用意,冷笑一聲,卻不點穿。


    李亦傑自筵席中了暗夜殞一掌後,接連多日臥床不醒,吟雪宮內出了場大變故,也是全然不知。他此番受傷極重,每天多是處於昏迷,偶爾恢複了點意識,卻是將頭歪到一邊,咳出幾大口鮮血,神智仍不清醒,太醫連番診斷,病情總不見起色。


    沈世韻來探望過幾次,見他總是病歪歪的,愈發失了耐性,隻派些宮女在邊上陪著。福臨倒是感謝他奮不顧身保護韻妃,不但令太醫悉心看護,更命人在民間張貼皇榜召醫問診。這一日來了位江湖郎中,開了副方子,李亦傑服下後,過不多久,已能起身下床,全身卻仍是虛軟乏力。那郎中坐在一旁木凳上給他搭脈,搭過左手,又換右手,反複數遍,才搖頭長歎道:“難!難!”


    李亦傑心裏一沉,道:“前輩但說無妨,即便是病入膏肓,晚輩心裏也有準備。”那郎中瞪他一眼,道:“沒有那麽嚴重,你是被陰毒掌力震傷心肺,服幾劑活氣養血的湯藥,多靜養些時日,也就沒事了。要點還在老病根。請問少俠,是否時常感到氣血不暢,胸口沉悶阻塞,喘息艱難?”


    李亦傑近來確是感到體內有股真氣來迴衝撞,脾肺受震,苦不堪言,但這感覺片刻即消,總查不出病因,也沒太在意。聽那郎中詢問,如逢知音,連連點頭道:“是,前輩說得分毫不差,您可真是神醫。”那郎中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眼,道:“少年人好勇鬥狠,亦屬常見,但學武切忌急於求成,還是腳踏實地的好。特別是修煉內功,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患!老朽良言規勸,還望你及時迷途知返。”


    李亦傑全然摸不著頭腦,道:“前輩或許有些誤會,晚輩所習均是正宗的華山派內功,依照師父講授,每日裏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絕無貪大。”那郎中冷哼道:“是麽?從你的脈象,我覺出你體內有道異常強大的真氣,恕我直言,以你現在的年紀,若是當真按部就班,到今絕沒可能有此進境。況且這真氣來勢洶洶,路道不正,隻怕是邪教的功夫吧?”


    李亦傑臉上一紅,道:“晚輩當初習練此法,本非成心,其中有諸多曲折,我可以向前輩詳細道來。”


    那郎中一擺手,道:“我是來給你醫病,不是聽你說書的。這內力十分強橫,憑少俠自身修為,不足以承受,更別提徹底壓製,故其常有反噬,隻是勢道較輕。聽說魔教倒是有門邪功,叫什麽‘天魔大法’,能夠瞬間將修行者功力提高幾個層次,但對於自身也十分有害。這次傷你的是個高手,他的內功與你份屬同源,誘發了壓製在你體內的真氣逆襲,兇險萬分。你還能撿迴這條命,實該慶幸了。”


    李亦傑背脊發寒,道:“是。晚輩的病……可還能治愈?”那郎中道:“這並非絕症,有什麽不好治?關鍵是你能否看得開。”李亦傑道:“前輩放心,我這個人沒別的好處,唯一的優點就是心胸豁達。天大的事,也能一笑置之。”思及眼前處境,沈世韻已為人妻,自己卻仍然心甘情願的留在她身邊,隻為了能遠遠的看她一眼,便覺滿足,確可算“看得開”了,不由苦笑。


    那郎中頷首道:“嗯,那就好了。你的病因內功而起,治標不如治本,你須得將全身武功盡數化去,從頭練起,再別走歪門邪道。雖說如此一來,你苦練多年的功力未免盡付東流,卻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得性命。好在這些功夫本就是投機取巧所得,你就當它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吧!”


    李亦傑大是躊躇,想到沈世韻對自己本就不喜,一旦再沒有了武功,必然當不成武林盟主,那可更要讓她瞧不起了。支支吾吾的道:“就沒有其他方法麽?”那郎中聽他發問,極是鄙夷,冷笑道:“怎麽,剛才不是還信誓旦旦的說,你這個人沒別的好處,唯一的優點就是心胸豁達?事到臨頭,又放不下世間虛名了?你也不想想,要是連命都沒了,再追求其他還有什麽意義!”


    李亦傑苦笑道:“晚輩珍惜武功,可不是為貪圖虛榮……”想了又想,抬起頭聲音堅定的道:“我是韻妃娘娘的侍衛,這條性命不僅僅是自己的,做這麽大的決定,還得先問過她的意見。”


    那郎中歎道:“為朝廷出力,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還真是個大忠臣。”語氣中聽不出褒貶。旁側一名太監領命而去。李亦傑苦笑道:“前輩謬讚……”那郎中雙眉挑起,湊身向前,低聲道:“還是你全為了一個女人?那可就愚蠢透頂了!”


    李亦傑甩了甩頭,嗬嗬幹笑兩聲,道:“前輩年輕時,莫非也曾在情感上受過挫?”那郎中臉上現出些神往,剛要開口,突然反應過來,一陣尷尬,板起臉斥道:“臭小子,給你看病,怎麽扯到我身上來了?”李亦傑笑道:“左右無事,咱們交流一下各人情史,也算得消遣。”那郎中惱道:“你都快死了,還在瞎關心旁人舊事。”李亦傑道:“正因快要死了,才急著要關心啊。死後一了百了,想也沒機會再問。”


    那郎中聽他說得淒涼,又見他垂頭喪氣,精神消沉,本想再譏諷幾句,卻也有些不忍開口。兩人默坐了陣,先前那太監引著沈世韻來到房中。沈世韻見李亦傑能夠坐起,並沒特別高興,淡淡問了句:“可大好了?”說完不等他迴答,徑去向郎中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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