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天就到了韻妃的生日宴會,宮中凡是有些地位的幾乎都到齊了。官員大多不願放走這個獻禮巴結的好時機,各自挖空心思的籌備。眾嬪妃每年無所事事,難得有機會出席大型盛典,自是不肯錯過熱鬧,又為著能見到皇上,人人濃妝豔抹,珠寶首飾戴了一身,衣著光鮮亮麗,盼能借此迷住皇上,一個比一個更像主角。


    宮中搭了個大戲台,全以瓷磚鋪就,旁側為看台,首位金龍寶椅是皇帝的坐席,太後與沈世韻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邊。太後崇尚節儉,看到為宴會大舉鋪張,心中甚是反感。


    台上正唱著折子戲,即從全本傳奇中摘選的出劇目,唱的是《牡丹亭》中的“遊園”、“驚夢”。戲到半場,貞瑩端著一杯酒走到沈世韻座旁,她今日能夠暫免禁足,全是為了這場宴會,說到底還是借著沈世韻的好處,更覺氣憤難耐。假意關懷道:“韻妃妹妹,看你的臉色可不大好,有哪裏覺著不適麽?”


    沈世韻也不接酒,態度冷淡的道:“多謝姊姊關心,你覺得我應該有哪些不適?”貞瑩還不知中了圈套,興高采烈的答道:“比如頭暈惡心,腹內絞痛之類的。”沈世韻冷笑道:“還要多謝你的補藥,本宮現下舒服得很。假使你有這類症狀,最好還是趁早找太醫看看,小病不治,當心釀成大禍。”


    貞瑩蹙眉,對她從頭到腳的打量,見她臉色紅潤,神清氣爽,的確不像剛生過一場重病的模樣。湯中補藥除去負麵因素,單就效果而言,無不是上乘的滋補藥材,刹那間恍然大悟,尖聲叫道:“沈世韻,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犯下欺君之罪!”沈世韻一改平日的溫婉柔順,站起身毫不畏懼的與她對視,冷冷的道:“本宮犯了什麽欺君之罪?你倒是說出來啊!”


    貞瑩心道:“要揭露她的罪行,首先就得將下毒一事老實交待,她一定以為我為保全自己,不敢多話……可清算起來,我隻是出於嫉妒,居心不良,終究重不及她的罪過,大不了皇上再多關我幾個月。”什麽都豁了出去,大聲道:“你喝了禁服的補藥,如今卻安然無恙,顯然是假懷孕!皇上,這女人墊了假肚子,臣妾這就讓您看看她的真麵目!”說著向沈世韻撲了過去,扯著她的衣服,拚命向上拉,要向眾人展示她衣內縛的枕頭。


    福臨怒不可遏,喝道:“這是做什麽?想造反了不成?”令官兵上前將兩人拉開,沈世韻整了整衣襟,微笑道:“貞妃娘娘,既然你一早知道補藥對本宮有害,為何還要遣人送來?”貞瑩心想至多不過這點花招,坦然答道:“沒錯!本宮就是成心的,我就是討厭你,我恨你!沒想到碰巧揭開了你的詭計,這才叫蒼天有眼!”


    沈世韻打個手勢,命官兵暫且退下,接著緩步前行,站在貞瑩麵前,低聲道:“你怎知本宮一定中了毒?”貞瑩叫道:“除非你天生百毒不侵,否則隻要你喝了湯……”沈世韻繞過她身側,嘴唇湊到她耳邊,喃喃道:“既然已有人替本宮喝過了,我又何必麻煩?”


    貞瑩瞳孔因恐懼而張大,道:“你……你送來的那碗……”沈世韻點了點頭,微笑道:“如何,味道可還好麽?”貞瑩怒叫:“你這賤人,你竟敢害我!我……我跟你拚了!”雙手猛地卡在沈世韻頸中,兩相拉扯,貞瑩的旗頭已歪到一邊,披頭散發,平素端莊盡失。


    福臨怒道:“來人,把這個瘋女人給朕拖下去!擇日斬首!”官兵就等在旁邊,多手齊出,快速分開兩人,押著貞瑩就向宮外走。到了半途,貞瑩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人如散架般軟癱倒地,眾官兵記著她曾是皇妃,押解時不敢使力過大,猛然間都沒抓牢。福臨怒道:“又在裝什麽了?”


    太後從旁觀察,見貞瑩臉色慘白,嘴唇灰暗,額角滲出層層虛汗,手指緊揪著腹部衣衫,勸道:“皇帝,她好像不是裝的。”福臨不耐煩的一撇眼,忽見一股鮮血從貞瑩下身流出,越流越多,源源不絕,很快就在她身周形成了一灘小血泊。他雖惱恨貞瑩惡行,終是顧念舊情,叫道:“貞妃!這是怎麽了?快宣太醫來看看!”


    旁邊就站著幾名太醫,你推我搡,誰也不願主動上前。醫病救人的活計不大容易,如能治好了病人,簡直被當成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一旦病人在自己手裏給醫死了,隨時會被揪起衣領喝罵,常至動手毆打。實則成敗全取決於患者病情,無法評判醫術高低,但家屬悲怨攻心,可管不得這許多。


    太醫雖比跑江湖的大夫地位尊貴些,論起危險卻遠遠超出。毛腳郎中僅是被修理一頓,不過鼻青臉腫,太醫若是出了差錯,連項上人頭也是難保,醫死皇上而被迫殉葬者古來有之。且醫者貴報喜而不報憂,從貞妃的模樣看來明顯是不好,誰敢來趟這淌渾水?


    過了好大會兒,有名太醫腳下稍慢,被人擠出圈外,剛要迴身罵娘,總算及時想起是在皇上眼前,忙將一連串牢騷吞迴肚裏,咽了口唾沫,訕訕上前搭脈,沒想診出的結果更是糟上加糟,歎道:“唉,可惜!可惜!”


    貞瑩吸一口氣,強撐著道:“可惜什麽?我……我快要死了麽?”那太醫道:“不,娘娘的身子並無大礙。”貞瑩不悅道:“那你為何大歎可惜?難道非要本宮死了你才高興?”那太醫連稱不敢,福臨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快說啊!”


    那太醫心想橫豎也是個死,暗中一鼓勁,道:“貞妃娘娘服食過大量補藥,有多種性烈成分參雜,衝勁極大,因此感到腹內劇痛,多休息幾天也就沒事了。隻可惜……娘娘懷上的孩子流掉了,從脈象看來,應該是個小皇子,胚胎本已發育成形了,哎,可惜……”


    貞瑩如遭五雷轟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怔怔垂淚。福臨也大受打擊,向後跌了一步,苦笑道:“哈,哈,好啊,朕的兒子就是聰明,不想有這樣的額娘蒙受恥辱,直接選擇了不要來到這個世間,嗬……”貞瑩哭道:“皇上,千不該,萬不該,都是臣妾的罪過。臣妾知錯了,請您原諒……臣妾以後一定會給您生很多兒子,這一次……這一次……”


    福臨怫然道:“住口!你已經沒有以後了!朕命令你們,把貞妃和那個送藥的丫頭捉起來斬首,都沒聽到是怎地?”茵茵不待人抓,先從人群後擠了出來,扶起貞瑩叫道:“娘娘,您怎樣?您還好麽?”挺身擋在她麵前,哭道:“這不關娘娘的事,你們殺我的頭,放過娘娘吧!那碗藥……”


    沈世韻忽然冷笑道:“戲唱夠了沒有?你裝的倒還挺像啊。”走到福臨麵前,淡淡道:“皇上,貞妃並非主謀,她也是個受害者。全是這丫鬟在其中搗鬼,明裏整我,暗裏害她。貞妃就是再恨臣妾,也不會對自己下毒,請皇上明察。”


    貞瑩雖不解沈世韻何故臨陣倒戈,但為求活命,忙連聲叫屈道:“是啊皇上,這都是茵茵的主意,臣妾是冤枉的!何況今天是韻妃娘娘的生辰,您此時殺人,不怕有損她的陰德?”福臨怒道:“放肆!”沈世韻幸災樂禍的瞟她一眼,微笑道:“貞妃說的有理,就當做臣妾向皇上討一個人情,好不好呢?”


    福臨聽著她軟語相求,不忍拒絕,再者他一貫相信鬼神之說,倒真怕血濺筵席會帶來災禍,一咬牙道:“不是主謀,也是共犯!念在韻妃求情,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傳朕旨意,將貞妃拖出殿外,重打二十大板,貶為瑩貴人,移入冷宮居住。那個下毒的鬼丫頭,就地處決!”茵茵大駭,知道皇上動了真格,求饒已不濟事,轉身就跑。在眾侍衛堵截下沒奔出幾步,就被一名官兵從背後一刀,砍翻在地。


    貞瑩兩條胳膊被人扭到身後,卻自渾然未覺,呆呆的望著茵茵屍體出神。巨大衝擊下,頭腦忽然一片空明,想通了沈世韻幫自己推卸罪責,出發點隻是掩過她無意中毒死小皇子的罪行,剛才隻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迭連聲的附和,徹底將辯白的路也堵死了。終於大徹大悟,明白自己不是韻妃對手,一切所做所為,盡是親手將自己推上絕路。忽感一陣強烈的後悔不甘,努力掙紮著不肯往前走,嘶聲叫道:“太後娘娘,您救救我呀,太後娘娘!”


    太後自然不願看到沈世韻春風得意,對挽救貞瑩卻也無能為力,搖了搖頭,歎道:“唉,你好糊塗啊!”貞瑩見大勢已去,想到挨板子的恐怖,尖叫道:“皇上,你會後悔的!看不清韻妃為人,你遲早會後悔的!”嚎啕聲一路遠去。


    福臨心煩意亂,道:“韻兒,這些人不安分,朕須得親自到場監刑,等一等再陪你看戲。”


    台上《牡丹亭》早已唱畢謝幕,新上場的是一隊舞龍舞獅組。鑼鼓聲中,一條金燦燦的九節長龍昂首擺尾,蜿蜒遊走,矯矯騰騰,翩然若飛。龍首一人持竿在前,竿頂豎一巨球,作為引導。後方每隔五六尺便有一人掌竿,首尾相距約莫十數來丈長,巨球四周搖擺,龍首作搶球狀,引起龍身遊走飛動。十餘名壯漢腳步齊整,幾如一體。


    眾嬪妃看得興起,紛紛鼓掌喝彩。有名小格格扯著母妃衣裳,笑道:“額娘,您瞧那隻小獅子好可愛!”


    果不其然,現台上風頭最盛的便是一隻扮相伶俐的獅子。繞著長龍跳上躥下,接連做出奮起、酣睡、出洞的精彩造型,逗得滿場皆歡,而後躍上龍背,順著起勢一路向上行走,身子後仰幾近與地麵平行。


    將近龍頭時,一個筋鬥躍出,在半空中連翻幾個跟頭,矯捷的落迴台麵,雙臂攏在身前,長揖到地,嗡聲嗡氣的道:“草民不才,承戲班朋友抬愛,武藝雜技在民間還頗有些名頭,可稱得京城一絕,今以拳術獻醜,乞願博諸位娘娘一哂。”


    沈世韻微笑道:“好啊,你就來試演一套,讓本宮瞧瞧你是具備真才實學,還是徒有虛名。如果演得好,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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