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韻微笑道:“這皇宮裏認識那姓楚的小賤人的,隻有本宮一人,我說你是,你就是,明白了沒有?”在房中緩慢踱著步,自語道:“不過,到底是冤假錯案,一旦揭露,對本宮影響不大好。為保萬無一失,須得找個衝頭去報訊……徹底鏟除魔教才是頭等大事,這點微末功勞,不居也無傷大雅。”


    正在心底盤算著,忽聽房外那太監大聲道:“奴才參見貞妃娘娘。娘娘往這邊兒走,請暫至殿內等候,待奴才去稟報主子。”又聽貞瑩的聲音道:“吵什麽?莫非你覺著本宮的耳朵特別不好,非大聲嚷嚷不行?”那太監大聲道:“奴才不敢。”


    沈世韻微微一笑,知道那太監是故意抬高聲音,以便提醒自己防範,心頭暗喜:“我才剛說到衝頭,她就跳出來了,口彩討得當真不錯。”俯身拾起麻團,塞迴陳香香口中,簡單整理衣飾,儀態端莊的出外見客,故意將房門虛掩。


    隻見貞瑩冷笑道:“本宮愛往哪邊走,就往哪邊走,你這個死奴才也敢阻攔?”那太監唯唯諾諾,貞瑩有意無意的刁難,借故拖拉,果然見到沈世韻從柴房走出,臉上還盛著滿溢的甜美笑靨。她早聽茵茵稟報過,知道吟雪宮的小柴房是李亦傑的住處,卻不知他已悄悄從秘道中離宮辦事,還道沈世韻又在與他私會,心道:“好得很,幾日不見,風騷狐狸精又要露出尾巴,瞧本宮去捉一個現形。”滿臉堆歡的迎上前。這兩人都笑得燦爛,表麵看來情感真摯,實則各為暗懷的小心思偷著樂。沈世韻先開口道:“貞妃娘娘,今日怎地有空過來?”


    貞瑩冷笑道:“是啊,我到你這吟雪宮來出了癮頭,一日不來,就渾身不舒服,好像中了妖法一般,也難怪皇上跑得勤。”沈世韻笑道:“你客氣了。”貞瑩主動挽住沈世韻手臂,笑道:“一來二去,本宮在此也熟悉得如同自家,隻有那邊的柴房還沒逛逛,剛才見妹妹好像是打那邊過來,可否不吝,帶我過去開開眼界啊?”


    沈世韻有意要引她進柴房,臉上卻裝出為難之色,遲疑道:“這個……隻怕不大方便吧——”貞瑩甚喜,追問道:“哦?難不成那柴房裏有什麽東西,或者,是什麽人,讓妹妹感到不方便了?”


    沈世韻道:“你想到哪裏去了,隻不過柴房又窄小、又髒亂,灰塵積了足有一尺厚,恐怕沾染衣襟,我是怕姊姊不大方便。”貞瑩眉開眼笑,道:“我又不是什麽金貴玉體,哪有妹妹去得,我卻去不得之處?再說,寒舍簡陋,唯有君子居之,則不成其為陋,你說呢?”


    沈世韻聽到她也來賣弄雙關語,暗覺好笑,仍裝猶豫。貞瑩直接邁步越過,大搖大擺的走進柴房,本已逼緊了喉嚨,準備見到李亦傑就立刻大驚小怪一番,卻看到房內跪著一個少女,仔細審視,赫然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楚夢琳。心裏掠過不祥預感,似乎無形間中了對方陰謀詭計,急忙倒退,打算出屋後隨意說幾句客套話,應付過場,沈世韻卻緊隨著走進,順著她視線瞥了眼陳香香,微笑道:“怎麽,認得她麽?她就是那日對我下手的刺客。說起來,本宮真該感謝你,當初你一口咬定刺客沒死,我還責怪你無事生非,虧得半信半疑的派人調查,才終使罪犯伏法。”


    貞瑩驚疑不定,心道:“我拜托過這妖女去殺你,可別給她抖落出來,還是盡早滅口的好。”拔出防身匕首,喝道:“膽敢刺殺皇妃,罪該萬死!”揚起匕首就要插進陳香香心窩,沈世韻拉住她手腕,微笑道:“娘娘看到這刺客,怎倒似比本宮還激動?”


    貞瑩道:“本宮一想到她膽大包天,意圖加害妹妹,這便……怒從心頭起。”說完自己也感牽強。沈世韻微笑道:“氣大傷身,不過娘娘嫉惡如仇,我是很佩服的。本宮最初捉到她時,也沒像你這般拔劍就殺,反而仔細審問過良久。”說到關鍵處突然停住,意味深長的看著貞瑩。


    貞瑩心道:“這言下之意就是‘我審問了很久,她已經什麽都說了,你再隱瞞也沒有用,還是快快從實招來吧!’與其讓她強加些莫須有的罪名,還不如我自己坦白,可不能讓她把髒水全潑到我身上。況且我跟她的交易又沒做成,並沒造成什麽嚴重後果。”權衡利弊,決心已定,道:“好,我承認,我的確請她對你不利,她可沒答應……”轉念忽想:“姓楚的妖女分明跟豫親王在一起,去遼陽祭祖,怎會落在沈世韻手裏?難道她不忘承諾,從東京陵返迴後,果真替我行刺,卻失手被擒?”這麽一想,那句“她可沒答應”就有些說不出口。


    沈世韻微笑道:“好,你說下去。”貞瑩囁嚅幾句,總覺若不就著剛才話頭,實難說得下去,隻好將“她可沒答應”再重複一遍,才繼續敘述。為證清白,將每句對話都原模原樣的複述,末了又加了句:“我是事後才勸說她對你不利,她第一次行刺,可不是我的主意。”


    沈世韻麵上波瀾不驚,沒顯出一點或驚懼,或憤怒的神情,仍是淡笑道:“以前還真不知道,你跟本宮有這般性命交關的深仇大恨。這麽說來,你是承認識得她了?”


    貞瑩沒好氣道:“是又怎樣?”沈世韻微笑道:“可是她卻不識得你。”揮動匕首挑開麻團。陳香香見柴房中來了陌生人,一直視為救星,嘴巴剛得自由,立刻哭哭啼啼的將自己身世及經過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聽得貞瑩悔恨交加,明白中了欲擒故縱之計,恨聲道:“真有你的。不過就算你詐出了我的話,沒憑沒據的,本宮也不會任你處置,皇上也不能隨便冤枉好人!”


    沈世韻笑道:“娘娘多慮了。本宮可沒存絲毫壞心,如今這裏有一樁大功勞,做妹妹的正待拱手獻上。您大可說這妖女想刺殺你,是被你用計擒獲的,不過我不喜反複無常,既跟皇上說過刺客已死,她便是死了,這一層你卻不能說破。”貞瑩摸不透沈世韻用意,冷笑道:“你明知她不是楚夢琳,還叫我邀功請賞,是成心消遣我來著?”


    沈世韻歎道:“娘娘處事,一點都不懂得轉彎。本宮問你,你親眼見過楚夢琳沒有?皇上又見過她沒有?”貞瑩道:“你是明知故問,我隻見過她一次,皇上……或許看過畫像。”沈世韻道:“這就對了,她未曾開口之前,你是不是始終蒙在鼓裏?還嚇得把所有罪過都坦白了。隻要她不來壞事,憑借你我三寸不爛之舌,黑的也能說成白的,何況是給一個打扮得本已足夠以假亂真的女子確證身份?”


    貞瑩沉吟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那須得先割掉她的舌頭,防止她替自己申辯。”沈世韻道:“不行,若是動用刀子,舌根處會留下痕跡,明眼人一看即知。還是給她服食啞藥解決的幹淨。”貞瑩情不自禁的點頭,但仍覺好事來得太過簡單,失去了真實感,蹙眉道:“這樣大的一樁功勞,為何你自己不占,要讓給我?”


    沈世韻道:“自家姊妹不分彼此,我也想幫你重贏迴皇上寵愛,咱們平分東宮,不亦快哉,總比便宜了旁人好些。”貞瑩就是再好騙,也聽得出這句話是惺惺作偽,將整件事利弊默想一遍,叫道:“你擔心魔教反賊報複,你惹不起他們,就費盡心思,讓我來給你擔這罵名?”


    沈世韻正色道:“你這麽說就不對了,人無盡全,事無盡美,為善人所喜,必為惡人所怨。你想討好皇上,首先就得端正立場,擺明和魔教妖人勢不兩立,如徹底平定亂黨,你就是巾幗英雄,必能流芳百世。”


    貞瑩見沈世韻這種態度,更加堅信自己判斷。她吃過多次虧,知道沈世韻的好言好語均不可信,反而越是否認的,越是實情,心道:“我是皇上的妃子,平日住在深宮內院,身處大內高手保護之下,魔教反賊想謀害我,也沒有那麽容易。沈世韻膽小怕事,把這天大便宜白讓給我,要是不占,我才有毛病。”


    於是兩人統一口徑,同去稟報皇上。福臨聽後自是歡喜,卻並不信單憑貞瑩能力,有法子捉住魔教刺客,看沈世韻也在一旁笑吟吟的點頭附和,猜想是她們商量妥當的。這二位愛妃能冰釋前嫌,和睦共處,在他不過做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於是對貞瑩大為誇讚,賞了她許多珠寶首飾,當夜又招她侍寢。背地裏交待沈世韻,以後再捉到祭影教的要犯,可自行處理,不必再逐一稟報。沈世韻大喜,立即定下了遊街與斬首日程,將榜文張貼到各大城鎮,隻等反賊上鉤。


    福臨早知祭影教並非普通的反清逆賊,相反在入關各戰役中,還是出過大力的功臣,僅為幫沈世韻報仇,就陷之於不忠,思來常覺愧怍。但在多方調查後,得知祭影教作惡多端,在漢人中也是臭名昭著,各大門派皆欲除之而後快,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才使得妖人橫行多年。如今倘能代為出兵剿滅,大快人心之餘,也有利於在民眾中樹立威望,為大局設想,不失為一著好棋。便將此事全權交與沈世韻負責,由她放手去幹。


    沈世韻涉及家仇,辦事格外賣力,幾月間就連陷祭影教數處分舵,江湖中人無不拍手稱快。福臨聽在耳中,喜在心裏。然隨朝政逐步走上正軌,須處理的國事日益增多,奏折常要從早批到晚,一刻也不得閑。這日晚間好不容易揀了個空,拿著一大疊文卷來到吟雪宮,開口先詢問兒子的情形,得知諸事無憂,甚感慰藉,忍不住歎起了苦經:“本來事情就夠多了,現今又趕上科舉末輪殿試,要皇上親臨監督,害得朕也得陪著他們正襟危坐,累得腰酸背痛。這些考卷還得由朕批閱,時辰是趕不及了,隻能做好開夜工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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