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瑩自小在草原長大,體質算不得弱,康複倒也迅速。但她自派出暗線起,每日耐心等候,始終不見有人迴報。這一天委實沉不住氣,索性親自出馬,帶領人手尋偏門潛入,掩至窗下,就聽到殿內傳出的陣陣談笑聲,又是沈世韻在與李亦傑幽會。她既喜且惱,暗想定是下屬不夠用心,否則怎會連日風平浪靜,偏等自己一來便見狀況突發?觀察了好一會兒,忽見李亦傑將沈世韻攔腰抱起,在殿內連轉幾個圈子,沈世韻嬌笑連連,二人一齊行入內室。


    貞瑩喜得站起身來,壓低聲音道:“最初他們是私下見麵,不久後手腳不規矩,現下可就快發展到床上去了!過一過二不過三,本宮這就去告知皇上,是我害他錯過一場好戲,自然要補一出更精彩的給他。都說捉賊捉贓,捉奸拿雙,如今兩者俱全,還能作何狡辯?我要這一對狗男女統統人頭落地!你們都給我瞪大眼睛,牢牢盯緊,連一隻螞蟻也不準放出了這個範圍!”接著頭也不迴的轉身就走。茵茵在身後叫著:“娘娘,您不補個妝……”以及小太監發問:“娘娘究竟要我們盯人,還是盯螞蟻?”等嘈雜聲,一律當做耳旁風。難為她穿著厚如花盆底的鞋子,還能奔行如飛。


    這次又是在半途遇到福臨,身邊也是沒帶侍衛。貞瑩暗叫:“天助我也!”急請安道:“皇上……啊!”卻是她奔得刹腳不住,整個人向前跌倒,撲到了福臨懷裏。福臨麵色冷淡,雙手扶住她肩頭,硬梆梆的將她推開,不來過問一句,繞開她繼續前行。貞瑩脫口叫道:“皇上行色匆匆,莫非又是往吟雪宮去?”


    這一句不問尚好,問來福臨對她印象更是大打折扣,隻覺她與那些醋缸般的妃子亦無本質差別。滿心不耐,隨口應付道:“朕雖無能,卻也不是荒淫無道的昏君。近來洪水泛濫,朕正要尋幾位重臣,商談興修水利大壩的工程安排,並非到吟雪宮,你該放心了?”


    關於修建大壩,防洪固堤的提議已在奏章內央及多次,福臨隻覺如待審核麵麵俱到,太過煩瑣,此事又頗為枯燥,便吩咐近臣先討論個大致計劃,再奏報最終下令。而說到今日此行,倒確是去吟雪宮尋沈世韻,慶祝她與太後日漸和睦。但此刻既給貞瑩糾纏上,卻寧可聽老大臣囉嗦,也不想聽她喋喋不休,情急之下隻好搬出舊事擋駕。


    貞瑩哭笑不得,心想:“皇上倒也有趣,為了躲我,連修大壩的理由都編得出,怎地又不說修長城呢?”她此刻是分秒必爭,四麵亂晃,獨給福臨留出往吟雪宮的方向,口齒靈活的勸說道:“不不,您應該去吟雪宮,您一定要去吟雪宮!實不相瞞,臣妾今日找您,就是想邀您一道兒去吟雪宮坐坐!”


    福臨怔了怔,奇道:“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主動請朕去找韻妃?”


    貞瑩泫然欲泣,雙眼淚汪汪的看著福臨,道:“皇上,臣妾知道您還在生我的氣,但臣妾是當真不會畫畫,絕無當眾給太後和皇上難堪的意思。否則怎地古訓教人不可說謊,但須說得一句謊話,就要再說個十句八句來給它遮掩,那幅畫像其實是韻妃所繪,隻因臣妾虛榮心作祟,這才將錯就錯,胡亂認了下來。”見福臨表情仍是冷冷的沒幾分變化,卻似添了些“意料之中”的淡然。忽想:“他便是愛聽人家誇沈世韻,比誇他本人還開心。我何不照此一試?反正隻要騙他到了吟雪宮,親眼見著那幅醜相,也不會再迷戀那個女人了。暫且說幾句違心話,又不會死。”於是改口道:“臣妾雖不願承認,但對韻妃娘娘實是因嫉生妒,看她極具世間萬般靈秀之氣,盡顯造物主所賦予一切神奇,簡直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皇上寵她也是正常得很,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愛她而不是我。不過也隻有您這等真命天子,才配得起仙女下凡。況且臣妾又羨慕她畫得一手好畫,想向她討教些技巧,可一看到那幅畫像,就明白自己是永遠及她不上的,因此動了歪心思,花言巧語將畫騙到手,就來獻給皇上。如今真悔不當初,原是想爭些台麵,卻反而丟盡了臉,都是自作自受。韻妃娘娘比臣妾好上百倍、千倍,風頭早已遠蓋彌甚,臣妾還有什麽可瞎企盼的?”


    她表麵大加恭維,卻仍是不願從自己嘴裏說出誇獎沈世韻之言,不少語句暗含另一層深意,如“不食人間煙火”,即罵她是個小妖精,“換做另一個男人”,指她背地裏與李亦傑勾搭。“仙女下凡”指的則是自己。但福臨思路哪像她這般迂迴百折,自不會想到那許多,隻當她誠心改過,臉色也緩和了幾分,溫言道:“既是如此,你當初怎不對朕明言?此事由朕處理,隻當私下裏互開玩笑,也沒什麽嚴重,何苦鬧到太後麵前,將小事惹成了大事?”


    貞瑩哀聲道:“臣妾時已騎虎難下,不敢出爾反爾,若再改口,隻恐犯下欺君之罪,又怕給皇上討厭。何況您提議時,臣妾不敢逞強,確是拒絕過的,可您又不準。”


    福臨聽她說得委屈,又好氣又好笑,倒也不忍再罵她,道:“那算什麽‘欺君之罪’了?你就是想得太複雜,不論哪一位愛妃多才多藝,都是令朕欣喜之事。另外朕花過一番大力才說服太後,取消對你的處罰,一切到此為止,你今後時常引以為戒便是。”貞瑩俯身道:“多謝皇上恩典。”


    福臨笑道:“別謝朕,要謝就謝韻兒吧。要是沒有她的新作,先哄得太後氣消了一半,朕也沒那麽容易說得上話。”貞瑩道:“是,臣妾與韻妃妹妹作比更是相形見絀,慚愧萬分。不瞞皇上說,臣妾已內疚得臥床數日不起,今方大病初愈,就急著往吟雪宮親自道歉致謝,又擔心誠意不足,想請皇上同去,替臣妾說幾句好話。”


    福臨道:“怎麽,你生了病?哎,朕連日忙於向太後求情,委實不知,卻不是跟你賭氣,有意不來探望。你……現下感覺怎樣?”


    貞瑩捅下這麽大的簍子,百官看她必然失寵,人人懂得見風使舵,自無人再費心向皇上稟報棄妃諸般起居。貞瑩覺出他關切出於真心,也覺自得,微笑道:“承皇上金口相詢,什麽病也好了。還要勞動皇上四方奔走,替臣妾收拾爛攤子,臣妾更是無地自容,但仍想當麵求得韻妃妹妹諒解,才能解開這個心結。”


    福臨笑道:“難得你是個有心人,剛好朕也正要去吟雪宮,就與你同行好了。其實你還是與韻妃接觸不多,了解尚淺。她不僅善解人意,更且寬宏大量,定然不會怪你,但你二人能成為朋友,倒不失為美事一樁。”貞瑩隻聽得首句,心下苦笑:“你當真‘正要去吟雪宮’,還說要修建大壩,果然是騙人的。”自嘲道:“不會怪我……對啊,大人不計小人過嘛。”


    片刻工夫行至吟雪宮門前,遙遙望見肅容凜立的守門侍衛,貞瑩心裏打了個結,暗叫:“失算!倒忘了這茬兒。他們一出聲通報,不正給了沈世韻可乘之機?”但既不能拉著皇上鑽樹叢,也不便搶先他一步進門,暗中塞給幾人封口費。左右為難之際,卻見一眾侍衛對皇上點頭微笑,口中不發一言。


    貞瑩一時又驚又喜,胡亂猜測:“難道是蒼天助我,令他們突然啞了?唔,定是沈世韻平日施壓得緊,這些侍衛敢怒不敢言,也都盼著她倒黴,因此故意創造機會,好教皇上看她現原形。據此觀來,除沈世韻乃是眾望所歸,本宮正是替天行道。”她愈覺推想有理,忍不住露出微笑。


    進宮時福臨不經意的說道:“朕與守門侍衛早有約定,令他們見朕時不可通報,是為給韻妃一個驚喜,你別誤會是對你不敬。”貞瑩聽了,雖與設想不符,於進展卻也沒多大影響,心道:“驚喜,驚喜。沈世韻,今日要教你唯驚而無喜。”


    踏入內府小園,沒走幾步,就聽到一連串的吵嚷撞擊聲,原來是兩個丫鬟正在打架,貞瑩暗自竊喜,心道:“這才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沒教養,教出來的丫鬟也個個下賤。”走近一看,卻正是洛瑾與茵茵。兩人扭作一團,都一個勁兒的拉扯對方頭發,用指甲互相抓撓。


    洛瑾雖是身形矮小,動作卻極靈活,但見茵茵挨打的多,還手的少。自己的丫鬟打架也罷了,偏生處於下風,貞瑩心浮氣躁,立時便難以容忍,快步上前喝道:“都停手!在皇上麵前動粗,還有沒有規矩了?到底怎麽迴事?茵茵你說!”她擔心福臨愛屋及烏,於洛瑾有所偏袒,因此搶著詢問茵茵,隻盼她能言善辯,將局勢有利一麵引向自身。哪知茵茵不識大體,仍是不斷掙紮著要衝向洛瑾,嘴裏叫著:“那是我的東西,我怎會認錯?你把耳墜還給我……”


    洛瑾淡淡一笑,從她旁側繞過,福了福身道:“皇上吉祥,娘娘吉祥。還是由奴婢來說吧,我剛才正在園中修枝,看到茵茵姑娘在附近,就想同她打個招唿,沒想到她突然對我大叫一聲,撲了上來。奴婢自省或是平素秉性驕橫,待宮中姊妹過於苛刻,才會令茵茵深有看法,總想著要揍我一頓。”


    茵茵叫道:“什麽叫‘對你大叫一聲’?你不要避重就輕!我所指是你戴的那個耳墜!究竟是你在角落撿到的不是?我跟你說了,那是我的東西!”


    洛瑾晃了晃腦袋,兩根手指撫摸著耳墜,滿不在乎的笑道:“我幾時說過耳墜是撿來的?這個啊,是我娘留給我的,一對兩隻,幾日前才有一隻不見了。”茵茵也用二指拉起耳墜,大聲道:“如果是你娘的遺物,我怎會也有一隻,而且式樣跟你一般無二?難道還是湊巧的不成?”


    洛瑾笑道:“我的耳墜剛剛不見,你這邊就戴起了一隻,我也覺得不似巧合。”茵茵怒道:“你說我偷了你的耳墜……?”洛瑾笑道:“沒憑沒據的,我可不敢胡說八道冤枉人,不過要是你做賊心虛,自己承認,那是最好不過。”


    福臨見二人針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誰也不讓誰,再看茵茵左耳戴一隻耳墜,洛瑾右耳戴一隻,雖能明確看出兩隻耳墜是一對兒,卻無法輕易判定誰是真正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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