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笑道:“既要安胎,就該先學懷胎。如果你能讓肚子大起來,叫本姑娘親自伺候你都行。”胡為道:“是你答應的,事後可不準反悔?”


    沈世韻抿唇微微一笑,又開口問道:“對了,洛瑾,你所說……懷胎之類的話,到底是真有介事,還是講來騙李亦傑的?”洛瑾惶恐道:“當然是大夫給我說的。要是沒有他的診斷,我怎敢編瞎話玷辱娘娘清白聲名?”


    沈世韻麵上顯出一絲溫柔神色,輕輕撫摸著尚是平坦的腹部,微笑道:“懷上龍種是後宮多少嬪妃夢寐以求之事,怎能說是玷辱?況且皇上承諾過,如果本宮生下了小阿哥,就借機晉升為貴妃,並會對我們的兒子重點栽培,待他長大些,還要封為太子。”


    胡為大喜道:“那可太棒了!太子便是儲君,是未來的皇帝,小主人登基以後,娘娘就成了皇太後,母憑子貴,您一人得道,仙及雞犬,咱們也好跟著享福啊。”說到“雞犬”時,用手在自己與洛瑾中間比劃出個半圓弧度。洛瑾笑罵道:“一邊去!你喜歡當雞犬,自己去當,別牽扯上我。”


    胡為剛一說完也覺出言不妥,卻又不肯自承有錯,撒賴道:“你又怎知定是小阿哥?萬一是小格格,你便再想當雞犬,可也不夠資格了。”洛瑾叫道:“格格你個頭!我說是小阿哥,就是小阿哥!你少烏鴉嘴了,給我把觸黴頭的話收迴去,快吞,吞呀!”


    胡為笑道:“說出去的話,勝過潑出去的水,怎能輕易收迴?”洛瑾道:“那也不管!或者我去各處寺廟裏上幾炷高香,多參拜送子觀音,菩薩念我心誠,當能有求必應。”胡為笑道:“萬一菩薩念你心誠,給了你一個兒子,咱們宮裏再添一個混世小魔星,雖說熱鬧,也怕你太過辛苦。”洛瑾翻了個白眼,道:“我不跟你說啦,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皇上眼下可還不知,我這就到乾清宮報信去。”


    沈世韻似是方才迴過神來,眼波流轉,忽地出聲製止道:“不用。‘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自古以來,皇上便是最為喜新厭舊之人,喜歡你的時候,把你捧在手心裏寵愛,一旦不喜歡了,你就什麽都不是。懷胎產子的嬪妃在宮內比比皆是,你現在興衝衝的去通報,他僅能念一時新鮮,更有何益?本宮一切所行所為,均需超脫凡俗,便教皇上得知,也須在宮內引起轟動,不由本宮去告訴他,而是他來給本宮報喜。另外‘幾家歡喜幾家愁’是早有定律,同期還要陷一名妃子失寵,用以成就本宮大計。”


    洛瑾聽得一頭霧水,道:“皇上怎會事先知曉?這,我可當真想不通了。”沈世韻道:“那些長舌婦空閑過多,精力過盛,專好監視旁人,逮住機會便要搬弄是非。如今本宮地位亦算尊崇,身邊定是早伏下了不少探子,今日在寢宮遇刺,又被一個陌生男人所救,出不了半日,必能傳得人盡皆知。”


    胡為道:“娘娘放心,卑職立刻下令封鎖消息。相信以咱們的勢力,令不該說話之人懂得閉嘴,還是辦得到的。”一麵眼望洛瑾,心想:“這一迴我可搶在你前頭了,娘娘定會誇我。”


    沈世韻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本宮正想此事鬧騰得沸沸揚揚,越多人知道才越好,你們不單不要禁言,還要利用著人脈多方傳播才是。一群鶯鶯燕燕口比墨黑,再加上七分胡講的添油加醋,不知最終會渲染成什麽樣子,真令人好生期待。你們也來替本宮想想。”


    洛瑾道:“或許……或許會說娘娘是……在偷漢子……我是隨便瞎猜,假的總也成不了真,您別太往心裏去……”她雖與沈世韻情同姐妹,但說出這種大逆不道之言,仍是微有瑟縮。


    沈世韻微笑道:“為何不往心裏去?不僅如此,本宮還要教皇上也往心裏去。誰說假的永遠是假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真真假假,攪它一個天翻地覆,誰再能分辨得清?她們若是缺少證物,本宮有足夠的耐心幫忙提供。胡為,你盡快安頓好李亦傑,聽我的吩咐,整備人手兵分三路,多管齊下,本宮已給幾條魚兒都下了上好的餌,不愁他們不上鉤。”


    胡為仰頭看了看天,大聲歎道:“我求饒了!想轍動腦筋的活兒,都請您二位多多費心,卑職也隻有跑跑腿,賣個苦力。”


    沈世韻一番精密算計,實情果然盡在掌握,消息不久就傳到了貞側妃耳中。那貞側妃本名董鄂氏貞瑩,雖亦是門第高貴,卻遠不及本族親姊受寵,入宮以來,總不大受皇上搭理。有一日好不容易趁著福臨酒醉,軟磨硬泡的將他留在寢宮,方受得一夜臨幸,偏生肚子不爭氣,數月後也沒能懷上一男半女。由此,她對身份高貴的妃子都含著滿腔怨氣,隻因明知她們家世顯赫,也不敢輕易冒犯,表麵還得假作一團和氣,但對地位不如己者,動輒橫眉豎眼,疾言厲色。


    她曾詳查各人家底,探知沈世韻出身卑賤,卻又恰是如今最得聖寵的妃子。若她僅在後宮獨占鼇頭,貞瑩也不致如此憤怒,她偏又多管閑事,常越級幹涉朝綱,皇上對她也是充分信任。貞瑩在朝中原有些後台,但近來那些個世家交好的王爺因在早朝時與沈世韻一語不合,便經她羅列罪狀,降位削封。眾親王心中不服,紛紛上書彈劾喊冤,沈世韻一手遮天,不待皇上過目,便將奏折全壓了下去。背後勢力一倒,貞瑩更是孤掌難鳴,對沈世韻已直恨不得生啖其肉,一心要抓她的紕漏。豈知沈世韻布局總是滴水不漏,令人半點也奈何不得。


    這一次吟雪宮忽然爆出驚天醜聞,貞瑩隻視為天賜良機,再也不肯放過,又不敢置信真有時來運轉之幸,向丫鬟茵茵反複確認。茵茵稟報道:“奴婢查得一清二楚,委實千真萬確。”貞瑩冷冷一笑,自語道:“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給本宮等到一雪前恥之機。沈世韻,這是你自尋死路,須怪不得我,本宮要趁此機會,將所有失去的一並奪迴來。”


    茵茵道:“恭祝娘娘得償所願。”貞瑩一拂袖,冷笑道:“吩咐備轎,即刻前往吟雪宮,本宮這就登門拜訪咱們偉大的韻妃妹妹。”


    當下二人搭乘軟呢小轎,浩浩蕩蕩的直奔吟雪宮去。到得近處,貞瑩忽又改變主意,喝令侍衛停轎,隻帶上茵茵秘密潛出,偷偷從吟雪宮後門溜入。這一處長久廢置,灌木叢生,遮掩得密密實實,而茵茵常奉貞瑩之命暗中窺探,出入多時,途徑反比吟雪宮內部之人更為詳知。


    方才鑽入,貞瑩因對地形不熟,不慎一腳踩進泥潭,沾了滿靴汙泥,一時不便擦拭,催著茵茵換過鞋穿,又帶她悄悄掩近正殿,同是躲在殿側的矮格子窗下。貞瑩提指捅破窗紙,一眼湊上孔洞,茵茵也在旁探頭探腦,卻連一條細縫的空隙都撈不著。隻好在原地四顧張望。


    殿內情形果真令人浮想聯翩,但見沈世韻與李亦傑在一張方桌旁相對而坐,桌上是一盤正殺得難解難分的棋局。李亦傑已被安排在吟雪宮住下,那原是一間空餘柴房,胡為略做清掃後,權做得他的居所。每日剛到辰牌時分,沈世韻便差人來喚他前往下棋,直到得酉時方歇,同時在一旁幾上擺了瓜果點心,溫言軟語的請他喝茶閑聊,再沒擺過臉色。


    似此過得多日,李亦傑已從大喜過望轉為逐漸適應,他本以為自己惹惱了沈世韻,即使她顧念舊情不下殺手,也定會心裏記恨,再不想見他的麵。豈料幸福倏忽而至,不僅獲準時常陪在她身邊,且除地點稍有不同外,幾已實現了同她退隱山林,長相廝守的心願,這在從前是僅存於想象之中的美夢。他全未細想好運來由,隻道是在此住了有段時間,日久生情,沈世韻終於念起他的好來。隻是自己下棋水平實在太差,最初幾局均是沒等落下幾個子,便已敗了,擔心沈世韻嫌他無趣,不搭理他,著實下了一番苦功。早想著下棋,晚也想著下棋,連睡覺發夢時都是下棋的情景,凡是有些名氣的棋譜,則統統尋來參考。雖說本無天賦,但如此夜以繼日的鑽研,沈世韻又悉心教導,劍術僵滯不前,棋藝倒是突飛猛進。


    這日一盤棋下罷,李亦傑自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此前我一竅不通,能有此等進展已屬不易,咱們再來過。”沈世韻卻拾起棋子,一顆一顆放入盒內,感歎道:“前人說時光飛逝,日月如梭,本宮現在才真能領會這意思。李大哥,你住在我吟雪宮已挺久了,可還能適應麽?”李亦傑連連點頭,道:“適應,適應,當然適應,簡直再適應也沒有了!”他生怕表達不夠強烈,一口氣說了好幾個“適應”。


    沈世韻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了,本宮還當你胸懷大誌,定會厭倦這般平淡度日,擔心來日留不住你。”李亦傑喜道:“不,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厭倦?老實說,我正想一輩子都賴在這裏不走……”吐吐舌頭又加了句:“隻要你不嫌膩煩。”


    貞瑩在窗下聽得不住咂舌,低聲道:“這些話都講得出口,也不怕醜。聽他們說來,這野男人似乎就住在韻妃寢宮中,哎,本宮真盼著皇上就在此處,也能親耳聽到,且看他還寵著韻妃不寵?”


    沈世韻柔聲道:“你有所不知,整日關在宮裏,同囚犯沒多少差別,悶也悶死了,你能陪我做伴,我當然歡喜。但我卻盼著你能成大名立大業,憑你的資質能力,前途無可限量,我若與你施加過多牽絆,當真有愧於心。最近咱們總能相見,我一時起意,替你畫了一幅像,要是不好,記著放在心裏,嘴巴上絕不許笑我的。”喚過小廝吩咐幾句,不一會兒,便有丫鬟捧來一個畫軸,放在桌上緩緩展開,貞瑩所處角度正屬背光,雖盡力伸長脖子,仍是隻能隱約看到邊角一線青山綠水,但自李亦傑目瞪口呆的表情看來,那畫像必是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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