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女一顆芳心早係在了她身上,縱然給她拿著塗料在臉上亂塗亂畫,也是心甘情願,聽她主動提出,更無不從之理。楚夢琳道:“常言道得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妝品還要先現行采辦,成效最佳。”粉衣女子道:“這個無妨,公子您需要多少,向小女開口就是。”


    楚夢琳假意推辭道:“那可使不得。”行到各貨攤前,剛拿出錢袋,兩女已搶著將銀款付清了,幾次過後,隻須作勢將手伸進衣袖,兩女便能自覺掏錢。最後竟成了粉衣女子付賬,綠衣女子捧著東西,楚夢琳兩手空空,大踏步在前走得輕快,自有一派瀟灑。


    妝品衣帛采辦齊備後,到了城中偏角隱蔽之處,楚夢琳給二女塗脂抹粉,描眉勾唇,上衣寬垮多結疏鬆皺褶,腰帶紮緊凸現玲瓏腰身。待到完工,隻見得一對柳葉眉輕蹙,雙眼晶亮澄澈,鼻梁高挺秀氣,薄唇微抿增俏,明豔而不可方物。除稍帶了些許懵懂憧憬的羞澀神情外,活脫脫就是她的翻版,足可以假亂真。因並無銅鏡映象,兩女瞧不到自身,相對互看,都是驚豔無已,喜悅非常。


    楚夢琳退後幾步,笑著觀賞自己手藝,也覺十分滿意,點了點頭,道:“怎樣,可不是美得多了?將來上門提親的絡繹不絕,怕要踏破門檻呢。”粉衣女子神態嬌羞,道:“公子也會來麽?小女名叫陳香香,年方及笄,家父是城中首富陳未尚陳老爺。不知公子家居何地,待小女前往拜訪致謝。”極快的抬眸看楚夢琳一眼,又埋下了頭,雙手扭著衣角。


    楚夢琳作為祭影教中,與暗夜殞齊名的頭牌殺手,在江湖上曆練豐富。早瞧出這等大戶小姐雖飽讀詩書,卻因給長輩保護得過於完備,在情愛方麵識見淺拙,等同白紙一張,任是哪一個有心男子,隨意幾句話,就能勾搭得上手。而今對己亦已頗有情動,正合心意,沉聲道:“在下居無定所,四海為家。閑雲野鶴,配不上枝頭鳳凰。”


    香香道:“切勿妄自菲薄,隻要是公子,那就……就配得上。公子如若不願受規矩所縛,小女甘舍榮華富貴,隨公子浪跡天涯,生死不離,一世不棄。”


    楚夢琳心想:“咱兩人初次相見,這就忙著給我大表衷情,說出來的話,可有恁的肉麻。我瞧這小姐是孤寂得久了,倒頗有到沉香院賣身的潛質。”左擁右抱,擺出一副花花公子勢頭,笑道:“麵對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要我迴絕了哪一個,本公子可都不忍心。如此,你們分朝不同方向,在城中閑逛,遇著那些狗仗人勢的臭官吏,別躲,迎上前去。他們搜刮民脂民膏,但為你們所傾倒,說不定就會拿來獻禮,指望著博佳人一笑。明日黃昏時分,咱們再到此地集中,誰得的殷勤多,我就答允她許下的……隨便任何願望。要知我生平最恨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如能順藤摸瓜,定要將他繩之於法!”


    香香羞得滿臉通紅,試探著道:“任何願望……都成?譬如說,公子肯娶小女為妻?倘不成妻,妾仆也無不可,隻求能長伴公子左右。但您若是嫌棄,就全當小女唐突,從未開口便是。”那綠衣女子道:“小女誠邀公子還家做客,您可願留宿過夜?”


    楚夢琳對付這些大家閨秀,最善投其所好。心知她們若是有了心上人,雖一時自甘卑賤,骨子裏卻仍希望對方隻疼愛自己一個,究竟情愛一事,絕非能肆意分享之物。說道:“在下不是風流劍客,勝在用情專注,從一而終,無論答允了誰,此後都會對她負責到底。如今我對二位小姐,是一般的喜愛,難以取舍,你們務要賣力些,可別輸了。”


    二女都道她最後叮囑的是自己,香香福一福身,朝楚夢琳深情凝望,毅然往東麵而去。


    其後楚夢琳在城中閑逛,又以相似手法製造出多名分身,派往各處遊移,這京城甚大,確保彼此間不會碰麵。暗暗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但沒想此舉貪圖一時之快,事後另能惹出無數麻煩。迴到飾物攤前,左挑右選,揀起一根銀色鉑金簪子,若不因此刻穿著男裝,真要立時插到發髻上,攬鏡欣賞,好生過一迴癮。


    那貨郎看她動心要買,忙極力鼓吹道:“公子好眼力。那是小人新近搜羅來的‘玲瓏水玉簪’,別瞧偌大京城,僅此一支,當初還是神劍門門主夫婦年輕時的定情信物,您不買可要抱憾終生啊!”


    楚夢琳將簪子擱在指縫間旋轉著,笑道:“就有那麽好麽?”無意間晃眼斜睨,見湯遠程抱了一疊書,站在一旁微笑默看。不由大窘,道:“你怎麽來了?你……你偷看我?偷看了多久?”想到自己身著男裝,竟盡對些閨閣飾物愛不釋手,看了又看,那情形當真是說有多詭異,便有多古怪。這番可徹底無地自容了。


    湯遠程神情忸怩,勉強笑了一笑,道:“小弟並非有意偷窺,隻是……大哥也要買東西送給心上人麽?其實……其實我也一直惦念著一位美貌姑娘,從沙盜手中脫險時,第一眼看到她,那一刻真是永遠也忘不了,簡直天地萬物盡皆化為虛無……”


    楚夢琳一愣,迴想她剛從崆峒掌門手中救下湯遠程時,聽他言語衝撞,沒料到竟是對自己頗為愛慕。心頭不禁湧上一陣甜蜜,脾氣也發不出了,微笑道:“那你想不想買些飾品給她?女孩子家,向來最歡喜這些小玩意,哪怕不值什麽錢,能讓她感受到你愛她的一片心意,便是無價之寶。”


    湯遠程道:“我對此全無經驗,什麽都不懂,煩勞大哥代為挑選,小弟感激不盡。”楚夢琳裝模作樣的翻找一遍,拿起一支方才看中的彩鳳珠玉釵,道:“將這釵插在她左首發端,不但頂部鑽石耀映日光,熠熠生輝,一旁幾根金鏈墜子懸在臉側,更增貴氣。”


    那貨郎笑道:“我剛就說公子有眼力,果然沒錯。這城中有對小男女,相愛已久,就剩臨門一道坎遲遲沒越過,前幾天男的買了一支釵送給女的,當場便定了婚事。”湯遠程訕笑道:“在下確是一竅不通的,大哥和老板既都說好,那就一定是很好的。隻是我身上沒現錢,能否暫且欠下,待放榜後再來結清?”


    那貨郎大搖其頭,道:“本攤小本經營,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我要提醒你,你今日不買,那奇貨可居,供不應求,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湯遠程猶豫許久,道:“那也別無他法,隻能算我……不,算她和這釵子沒緣分了。”歎息著轉身要走,楚夢琳忙道:“你誠心送她,怎地不向我開口?你大哥雖不算富得流油,這點小錢總還是拿得出的。”


    湯遠程大喜過望,繼而稍轉遲疑,道:“小弟覺得,給自己的心上人買些吃用不著的奢侈之禮,亂花沒意義的錢,無顏相借……”


    楚夢琳一擺手,笑道:“買來作人情,那怎會沒有意義?女孩子是要你時常哄,真正用心去嗬護的。”將錢袋拋了給他,豪爽的道:“需要多少,你看著用吧。就是別將數目報給我,省得我聽了心疼。”說著自顧自的走了,仍能聽到背後湯遠程連聲感激:“向大哥借下的錢,小弟都一筆筆的記在賬上,一定如期歸還。”


    這雖難免有些“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即不是湯遠程半途涉足,這支釵她同樣要買,此舉正可多增情趣,至於湯遠程是否會謊報價錢,那是全不在擔心之列。走出一段路,忽想:“而今城中到處都是跟我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萬一給他撞見了,可要大事不好。”


    腦中浮現出一幅畫麵,湯遠程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口稱之乎者也,好不容易才向路邊一名女子表白愛意,雙手捧上珠釵。那女子吃了一驚,收下後假意答允,快步離去。幾日後湯遠程又遇到另一名仿冒女子,以為兩人好事已成,對自家老婆總用不著嚴守規矩,上前親熱,那女子怒道:“我是品花樓的頭牌,你是哪來的兔崽子,膽敢當街調戲老娘?”一頓拳打腳踢。


    又過幾日,湯遠程頂著一隻烏黑脹青的眼眶上街,遇上第三名女子,就作揖說道:“幾日前小生鹵莽,對不起之至。請問您的價位幾何。”那女子怒道:“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你怎敢說這等輕薄之言?”圍觀群眾紛紛上前,指指點點的道:“沾花惹草的淫賊,強搶民女,還有沒有王法了?送縣府處置!”“走!”


    大殿之上,湯遠程叩頭不止,口中哀告道:“青天大老爺明鑒,草民實屬冤枉,這位姑娘收下我的聘禮,卻又不認,將我毒打一頓。這也罷了,我知道她是品花樓頭牌,特地好心好意借了銀子,想問明價碼替她贖身,別無惡意。”


    那女子道:“滿口胡言。啟稟大老爺,民女今日前從沒見過此人,至於品花樓煙花之地……我是良家女子,更從不曾涉足,我家丁均可為民女作證。”幾個證人上堂呈供,那縣令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大膽刁民,你還不認罪?拖下去,大刑伺候!”


    湯遠程連聲喊冤,又叫:“不對,全然錯了。她們雖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氣質截然相反,這是骨子裏透出來的,假裝不得。”那縣令揮揮手,正要令提下一個人犯,那女子忽道:“大老爺且慢,要說他認錯了人,也並非全無可能。”縣令奇道:“世上當真就有如此相似之人?”


    那女子道:“民女忽然想起一事,眼下這張臉,確非我原本容貌,幾日前民女曾邂逅一位少年公子……”將經過情形備細說了,那縣令喝道:“來人哪,依著她的模樣畫一幅像,四下裏尋找相若之人!”


    官吏領命去了,而那些“分身”蒙在鼓裏,尚自無知無覺,見到官兵不但不避,反都依她囑托,歡天喜地的迎上前去,沒等拋出幾次媚眼,個個手到擒來。眾人當堂核對口供,不多時此案自破。同時一旦傳入沈世韻耳中,更要打草驚蛇,等同於大張旗鼓的向其通報下落,而今她正愁遍尋仇家不獲,難道自己就有那麽傻,沒等敵人欺到,先自行撞上門去?本是完美無缺的計劃,怎能輕易毀在湯遠程的天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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