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中一如炸開了鍋,議論紛紛道:“這些清兵有順風耳不成?江少主剛剛說了些犯上作亂之言,片刻工夫就都知道了?我還覺他說得挺對哩!”“早聽聞魔教與滿清朝廷狼狽為奸,果然不假。”楚夢琳這些日子一直做著早日解決斷魂淚謎題,即可與多鐸成親的美夢,一時給這突然驚變擊得懵了,又聽旁人多嘴質疑,突然氣不打一處來,尖聲叫道:“你們都是睜眼瞎不成?他……他明說了是來抓我們的……”


    俞雙林冷笑道:“那是你們的疑兵之計!武林中誰沒聽說過魔教相助清軍攻破潼關,打得闖王落荒而逃,這樣的好狗到哪裏找去?”江冽塵不怒反笑道:“俞長老,你覺悟不淺,還懂得‘疑兵之計’一說,戰場上怎未見你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要找良犬不難,我看丐幫中就有不少,這‘打狗棒法’麽,既是看家本領,也是你們的家法了。”


    打狗棒法名滿江湖,全場諸人聽他如此解釋,暗暗發笑。江冽塵既忖定能全身安退,也就不慌不忙,眼瞥著通智道:“喂,那邊的,通禪大師的師弟,你將斷魂淚圖紙交出來,帶了你的人趕緊逃吧。”通智大師明知他有意戲耍自己,不願有失得道高僧身價,雙手合十,宣一聲佛號,心平氣和的道:“老衲法名通智。”


    江冽塵冷哼道:“誰來理你什麽通智還是通驢,讓你依附於通禪大師名下,已經抬舉了你,少再不識好歹。圖紙為技高者得,你們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盟主正為情所困,即便不然,他也打不過我,你是指望錯了人。”


    通智便修養再好,也給他激得忍無可忍,憤然道:“縱使是你武功天下第一,想要老衲為你強權所屈,卻也是絕無可能。”江冽塵淡笑道:“我是天下第一?嗯,說得好啊,你又算得第幾?”


    通智道:“武功深淺高低,瞬息間皆生萬變,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敢妄自排定。”江冽塵道:“那就好辦了,同你道理講不通,唯有動武,通驢大師,得罪了。”身形迅如雷電光影,一步欺近通智身前,右手五指成鉤,徑抓他膻中要穴。


    通智袍袖起處,兜住他手臂,怒道:“通智!”江冽塵冷嘲道:“佛門中人四大皆空,俗世虛名同為一執,你於此尚參不透,看不破,深陷其中,還談什麽佛法?”右臂翻轉與其纏繞,左手從縫隙間穿出,按住通智小腹,內力吐出。通智身有修習多年的易筋經護體,這是少林寺中素不外傳的內功,總算未為震傷肺腑,但袈裟卻已被他陰寒指力劃出一道口子。急起雙袖迎上,二掌相交,內力激撞,均是心下讚歎一聲。


    楚夢琳盼著通智得勝,在旁叫道:“老和尚,別聽他胡說!你隻需打贏了,保住圖紙,那還是人人敬仰的通智神僧,否則大師身經百戰,未嚐一敗,你輸了可就不配再做‘他’,與隨處一名掃地僧無異。”


    江冽塵雙臂交錯進擊,鎮定自若的道:“開什麽玩笑,哪有人一生下來先自帶了名號?名望但憑正當言行所獲,即敬亦是重你人品武功。”楚夢琳道:“名望名望,總以‘名’字當先,一旦說起通智大師,人們就知道那是指代你,若是失了名號,那你是誰?誰又是你?現下作戰的是個靈體還是無意識的軀殼?是阿貓阿狗還是張三李四,又有什麽分別?”


    通智暗叫慚愧:“枉我讀了一輩子的經書,臨到老來,對這小姑娘古裏古怪的問題竟連一句也解答不出。”心既亂了,出手立顯遲緩。俞雙林見通智麵有迷惑之色,忙提醒道:“通智大師,這兩個魔教妖人一搭一唱,旨在引你分心!”


    楚夢琳頓足大罵道:“呸,去死,自作聰明的才是笨蛋,不許你將我跟這小子牽扯在一起,我討厭他還來不及,巴不得他栽大跟頭……通智大師,小心了,他要點你腰椎‘腎俞穴’,你快側退半步,斜掌推他左肩,他必當迴招自保,內力自‘湧泉穴’而上,貫於雙臂間,彼時下盤空虛,你可先由膝橫掃,再揮拳打他麵門……”江冽塵與人交手時,慣常所用招式,她在旁看得久了,早已爛熟於心,曾潛心思索破解之法,此刻竟不住口的出言指點起通智來。似這般任性使氣,幫著敵人對付同伴,或當數楚夢琳為第一人。


    通智應戰謹慎,初時不敢輕信,仍取防守探敵之勢,沒過幾招,果覺其所言分毫不差。江冽塵雖不會因此落於下風,但每一式均給她搶先叫破,難免縛手縛腳。陸黔與孟安英看得專注,在腦內與秘笈所繪圖形參照,而看得斷斷續續,真有說不出的難受,當下竟異口同聲,一個勸道:“楚姑娘,你別鬧了。”一個怒道:“小妖女,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說罷對視一眼,齊齊幹咳一聲,紛將視線挪開。


    江冽塵久戰不勝,不由也生出幾分煩躁,瞧著清兵在側虎視眈眈,楚夢琳又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倒似全然摸不清眼下處境,隻以令他棋差一著為獨一所求。心頭掠過層陰雲,足跟貼著地麵向後滑出幾步,挑眉道:“夢琳,你未來夫君眼前或許仗義,焉知不會卸磨殺驢,你犯不著心胸狹窄至此,純為爭功,就做得這般陰損。”


    楚夢琳如何聽不出他話裏帶刺,怒道:“你說的還是人話不是?一直是你在擠兌人家,他可沒哪裏對不住你!你會懷疑他,就不會懷疑沈世韻麽?她既能找人滅了沉香院,這種人什麽事做不出來?堂堂的韻妃娘娘,調派幾個蝦兵蟹將,來收拾滅她滿門的仇家,還不是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正說得義憤填膺,手腕忽然被人緊緊扣住,向外扭轉了過去,方要叫痛,卻見李亦傑站在身前,目中如要噴出火來,一字字的道:“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南宮雪自紛亂起時就被擋在人群外,此時奮力擠出,剛來得及目睹李亦傑滿臉焦急,向楚夢琳厲聲逼問。想到自己身受重傷,性命垂危之際,也未見過他這等關切神情,而此時不過是有了沈世韻一點零碎消息,竟令其如此當眾失態。雙腳木立在原地,如有千斤重擔,再也邁不開步。


    楚夢琳瞥見南宮雪眉眼含愁,隻深為她不值,也抬眼直視著李亦傑,振振有詞道:“我說就說啊!其實早該讓你知道,你一直愛錯了人!沈世韻有哪裏好?不過是空有一副上天賜予的漂亮臉蛋,經過沉香院一番調教,會彈唱幾首傷春悲秋的小曲兒,這就不知弄了什麽手段,憑色相惑帝,進宮當了皇妃。她要是也會有真感情,跟你待了那麽久,可曾吐露過半分愛意?然而第一次見到皇上,聽到有利可圖,歡喜得連矜持也不再扮,當場隨了他去……”


    李亦傑腦中“嗡”的一響,仿佛天地都在眼前旋轉,顫聲問道:“那是幾時之事?”楚夢琳道:“就是咱們分別當夜,李大哥,你該醒醒了,她不過就是個貪圖榮華富貴,朝三暮四、水性揚花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對她的付出!你應該好好珍惜雪兒姊姊,她才是真正愛你的人……”“啪”的一聲,楚夢琳白皙的麵頰上留下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李亦傑這幾日間連遭大變,師父無情,兄弟無義,雖知與沈世韻結合希望渺茫,心中總存有念想。如今一切徹底破滅,滿腔柔情蜜意霎時化為一場夢幻泡影,但覺世上一切都是荒唐,追求任何東西都是可笑,不論名譽地位,榮華富貴,紅粉枯骨,到頭來盡是過眼煙雲。想要縱聲大笑,卻又想放聲大哭,喉頭如梗了個硬塊,吐不出又咽不下。恍然間神誌不清,但聽到楚夢琳指責沈世韻是“貪慕榮華,水性揚花”,仍是下意識的抬手便打,一掌後還覺餘憤難平,揚腕又想再打,江冽塵抬手一格,道:“李兄,你不覺得有些話挺有道理麽?她將自己罵得也夠了,你不用再打。”


    楚夢琳奇道:“你是什麽意思?”江冽塵道:“如你所言,正當原封奉還。曾有何規矩言道,日久必定生情?你與殞堂主也是從小一起長大,後為騙取斷魂淚,對豫親王投懷送抱,弄假成真;沈世韻想我給她全家陪葬,為攬權而嫁了皇帝,無非是攀得比你高些。”


    楚夢琳惱道:“那不一樣,我是動了真感情才要嫁他……我當然知道殞堂主待我很好,很照顧我,可我向來當他親哥哥一般,隻有兄妹之情,殊無男女之愛,即便再感激,我也不會嫁他。這是兩碼事,怎可混為一談?”


    江冽塵道:“怎麽,隻你一人會動感情?沈世韻就不能真心喜歡皇帝了?那美玉頑石,世人各有所愛。”


    李亦傑突然喝道:“江冽塵,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造的孽,韻兒現在還是無影山莊的大小姐。皇上與我有雲泥之別,當然他為美玉,我是頑石,還有什麽好說?韻兒是堂堂的金枝玉葉,難道讓她跟著我這窮小子過活?她有了好歸宿,我代她歡喜,我祝福她!可是,可是……”嘴裏說著狠話,身子卻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楚夢琳嚇得忙叫:“雪兒姊姊,你快來看看李大哥!他……他這樣子不對勁啊……”南宮雪冷冷的道:“不用了,隨他去吧,如果他過不了這一關,但凡遇到一點小事就尋死覓活,永遠都隻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人幫得了他。”江冽塵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他生就如此呢?”


    南宮雪微微動容,問道:“你說什麽?”江冽塵道:“得不到他的愛,並非你的過錯。他一向怯懦怕事,需要的伴侶是待其體貼寬慰,柔情似水,才會傾心於那沈世韻溫婉嫻淑。你雖足夠獨立堅強,但不時給他當頭棒喝,隻適於做良師益友,難為佳偶。”


    南宮雪默然不語,心直如撕裂一樣的痛,她常苦苦思索與李亦傑咫尺天涯,究竟是自己哪裏有所欠缺,而真相從未如此刻般明朗,卻也從無如此刻般痛不欲生。幽幽的歎了口氣,哀聲道:“或許你說的對,嗬,江少主,你真是事事精通。可我絕不會為迎合師兄而委曲求全,虛偽的假扮小鳥依人,我做不到,我也變不成沈世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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