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塵始終麵色鐵青,未發一言,聽他提及此事,霍然站起,森然道:“殞堂主,你同小姐隨我出來。”說罷也不向多鐸請示,當先出帳。楚夢琳麵有懼色,向多鐸身側偎了偎,陸黔暗奇:“她做了什麽虧心事,怎地這般害怕?”暗夜殞溫言勸慰幾句,隻說盡由自己一力承擔,攜了她手出帳。見江冽塵負手背立,其時正當風勁,他衣衫卻全不飄動,看去是以真氣罩定周身,似正極力壓抑怒火。


    暗夜殞躬身道:“此事全乃屬下自作主張,與小姐無關,少主若要怪罪,隻責罰屬下一人即是。”江冽塵冷冷道:“你自作了什麽主張?”暗夜殞道:“先前屬下及小姐與敵軍交戰,故意鬆了防守,致敵突圍會合,佟將軍受兩麵夾擊,最終力竭而死。否則今日我方已可大勝。”


    楚夢琳接口道:“那佟將軍整日尋你的麻煩,我們看不過去,代你教訓他一番,出了這口惡氣,你不感激也就罷了,還……還恩將仇報。”江冽塵轉身道:“各人心裏明白,你真是這樣想麽?”暗夜殞忙道:“不,是屬下,都是屬下的主意。屬下殺人如麻,看他對少主和小姐無禮,自是容他不得。”


    江冽塵歎了口氣,道:“不管你用意是好是歹,本教教規一視同仁,你是知道的?”暗夜殞頓了頓,才低聲道:“是。”


    楚夢琳想到教中諸般刑罰,當真令人生不如死,不忍暗夜殞代己受過,又想起江冽塵派人監視自己,手段同是卑劣,將心一橫,冷冷道:“你要公報私仇,盡管直說。我就是瞧不慣你出盡風頭!若給你破了城,依照約定得到斷魂淚,那還是你的功勞,我不想你如此稱心如意。我……我怎麽想就怎麽做,怎麽做就怎麽說……是我故意陷害,你待如何?還能將我殺了不成?”


    江冽塵道:“我無意與你爭功,但若得不到斷魂淚,那是妨礙任務,豈容輕恕?”暗夜殞又道:“小姐沒有妨礙任務,她是想在教主座前證明自己,采取迂迴之計,亦是付出甚多……”楚夢琳叫道:“你要是敢說出來,我……我便再也不來睬你!”


    江冽塵冷笑道:“誰耐煩聽她那些雞零狗碎的小伎倆?殞堂主,我一直以為你與我共事已久,當知大局為重,私情為輕,沒想也是這等令我失望。”經過他身側時,又低聲加了句“好自為之。”


    暗夜殞看他去得遠了,背影逐漸隱沒不見,低咒一句“該死!”陡見麵前橫了柄長劍,卻是楚夢琳倒轉過劍柄,遞到了他身前,微笑道:“他該死,你就去將他殺了,我們擁戴你為本教少主。”


    暗夜殞便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出言詛咒少主,沒想給她緊逼一步,反鬧得下不來台。苦笑道:“我武功不行,過不了幾招就給他殺了。死倒無懼,但若要送死,我隻想死在你手裏。”直視著她雙目,麵色莊重,極顯深情。這幾年他已有意無意向夢琳表達自己的情意,卻從來得不到迴應,再看教主已有指婚之意,更惹得他焦急不已。


    楚夢琳麵上一紅,收劍跑開幾步,背對著他,幽幽的道:“我心中好亂,又不知能向誰說為好。隻怕……會控製不住自己……”暗夜殞聽她說話沒頭沒腦,奇道:“你怎麽了?”楚夢琳淒然一笑,搖了搖頭,道:“你不會明白的……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先去啦!”暗夜殞仍是不解,隻覺女孩子的心思太過難猜,多想也是無益。


    ——————


    陸黔苦苦哀求,方得了一小壺酒,至一僻靜處,便從懷中掏出個白紙包,將其中粉末盡數傾倒入內。那是昆侖密製的獨門迷藥,入水即溶,無色無味,中毒者立時昏去,再等醒轉,與身子武功卻是無礙,令人不易覺察。心道:“總算你們待我不薄,我也算得仁至義盡了。”又取來三隻酒杯,前往平時三人隱蔽之所,果然李亦傑正自練劍,每一劍刺出力道渾厚,已有暗夜殞招式之邪魅,卻無其一般狠辣,料想同一路劍法由不同之人使出,性子不同,側重相異。


    又見李亦傑淩空迴旋,長劍橫劈,將一棵大樹砍為兩截,樹幹轟然落地,激起一陣塵土,無精深內功者絕難為之。南宮雪鼓掌喝彩,陸黔也大聲讚道:“好劍法!”心道:“天下高手雖眾,武林至尊卻隻一人,我可不能繼續便宜這小子下去。”


    李亦傑一足當先落地,另一足方至,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圈轉收勢。陸黔大笑上前,道:“李兄,你在攀仿暗夜殞麽?可惜你手中沒持折扇。”李亦傑哈哈一笑,迎上前道:“陸兄來得正好,一人練習未免乏味,此時正可與陸兄切磋這新一路劍法。”


    陸黔道:“不忙,兄弟要先行離開,他日再與二位在英雄大會相見。”將多鐸令自己去長安報信一事說了。南宮雪笑道:“若非你提醒,我和師兄可將此事忘啦,當真罪過。”


    陸黔執起酒杯道:“兩位不會不給兄弟麵子,不喝這杯送別酒吧?來來來,兄弟先幹為敬。”卻在仰頭時悄悄將酒倒入敞開的袖口中。李亦傑與南宮雪則是酒到杯幹。


    那迷藥果真見效甚快,二人均已暈去。陸黔托著二人倚樹而坐,在李亦傑衣中翻找,匆匆摸出本冊子,因擔心有旁人到來,多生事端,不及細看便揣入懷裏,轉身四麵張望,辨明了方向,正待抬步,身後卻有個女子聲音冷冷的道:“陸大哥,你這便去了麽?”


    陸黔大出意料之外,拔劍在手,竟見南宮雪扶著樹緩緩站起,臉上似結了層冰霜一般,不由訥訥道:“你……沒喝那杯酒麽?”南宮雪道:“若非如此,焉能窺得你這般險惡居心?我初時覺得你說話怪怪的,才多留了個心眼,卻原來……卻原來我一直視為朋友的陸大哥,不過是個心懷叵測的陌生人……”語聲平淡,卻滿含悲憤之意。


    陸黔下意識辯解道:“不是這樣的,南宮師妹,你聽我解釋……”南宮雪掩住雙耳,哭道:“我不聽!我不要聽!”默默抽泣半晌,方道:“你下藥迷昏我們,就是想偷那本秘笈麽?你……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


    陸黔權衡利弊,心想:“事已至此,不妨索性都跟她說了,再帶她同去赴會即是,也省了日後徒增困擾。”將手一揮,侃侃而談道:“這也沒什麽緣由可說。古來‘利’字當先,常言道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咱們學武之人,見到記載著絕世武功的劍譜秘笈,試問又有幾人把持得住?李亦傑這小子忠厚老實,隻惜臨事太為優柔寡斷,不知變通,總是難成大事。你跟了我,待我榮登大位之時,自會立你為後,咱們一起坐擁江山,豈不快哉?”


    南宮雪不去理他說得天花亂墜,厲聲道:“你起始願隨我與師兄同行,便是意欲利用?”陸黔一口承認道:“不錯,否則我怎會甘冒大險,在魔教眼皮底下活動?你當真以為,我跟你那個笨蛋師兄一般假惺惺愣充高尚?”


    南宮雪冷笑道:“也包括匍匐於暗夜殞腳下,給他舔舐鞋跟?”陸黔怒叫:“胡說八道!”南宮雪道:“怎樣?你既做得,我便說不得了?”陸黔生恐多起事端,不願再做糾纏,轉身便走,道:“倉促之間,料你難以決斷,英雄大會時我再聽你的答複。”


    南宮雪叫道:“且慢!”陸黔喜道:“你肯答允了?”南宮雪哼了一聲,道:“你要走便走,誰屑攔你?隻是這秘笈須得留下!”陸黔輕勾唇角,笑道:“我如不然呢?”


    南宮雪秀眉豎起,怒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手中青光閃動,一柄長劍向陸黔當胸直刺。陸黔笑道:“堂堂華山派女俠,今日要改行做強盜了麽?那是魔教的東西,你如此熱心,不妥。”他口中說話隨意,手上招式亦是隨意,抬劍一架,翻轉劍鋒削她手腕。南宮雪揮劍橫劈,陸黔豎起長劍擋格,劍尖顫動,刺向她小腹。


    南宮雪雖亦每日陪同鑽研秘笈,但總是從旁參詳觀看的多,隻隱約記得些招式雛形,其中內功也未修練,當下隻得以自幼純熟的華山劍法拆解。幾招一過,陸黔已瞧出她遠非自己敵手,隻因對她有些好感,不願將這樣一位美人傷在劍下。


    南宮雪也知實力懸殊,但她“知難”卻不得退,心道:“便是拚上性命,也不能讓他帶走秘笈。”出劍愈加淩厲。見陸黔舉劍斜削而來,正待挺劍刺他肩頭,忽見其臉色大變,劍招一滯,脅下露出極大空門,此際不暇細想,反劍上撩,驀覺有物抵住自己後心。陸黔叫道:“殞堂主,此人並非祭影教門下,給小人撞破了身份,惱羞成怒,便欲殺人滅口!”


    南宮雪心下一凜,隻聽得暗夜殞聲音在背後冷冷傳來,道:“管的閑事倒不少。我問你,你現下應在何處?”陸黔道:“迴殞堂主的話,小人應在長安。小人即刻動身。”他明知說了這一番話,南宮雪勢必性命不保,但此刻身上揣著緊要秘笈,不敢多耽。向暗夜殞深深一揖,轉身奔行之急,迅如脫兔。


    南宮雪叫道:“站住!你……”下意識拔步待追,暗夜殞扇上加力,喝道:“老實點!”南宮雪急道:“他……他……”暗夜殞道:“他怎樣?你是受何人指使?給我老實說出來,我要你們全派從此在江湖中除名!”


    南宮雪知他並非虛言恫嚇,此前在暗處偷窺,向來對暗夜殞退避三舍,務求躲得越遠越好,哪怕給他眼神掃得一瞬,心中也陣陣生寒。但此刻當真與他正麵相對,卻是傲氣滋生,昂首道:“殺我一人容易,但各大門派曆經風雨而屹立百載,自有其所長。你要我正派盡數覆滅,終究難以稱心如意。”


    暗夜殞冷笑道:“骨頭硬得很啊,可惜我暗夜殞生平敬強者,不敬英雄。你若武功勝了我,我立時放你走路。”南宮雪心道:“且先同他胡攪蠻纏一番,或有良策。”當即故作天真,笑道:“你這話很是不通。我打贏了你,便是你捉不住我,可談不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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