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彥麵色驟變,驚道:“你此話當真?”他先前初聞龍老鏢頭死訊,隻略感意外,卻也並不如何放在心上,此時卻是焦急之情由心而生。南宮雪翻個白眼,道:“我閑得無聊麽?要說瞎話來尋你們開心?”


    崔鏢頭卻道:“還請曹大人放心,哪有此事?龍總鏢頭雖受賊人所害,敝局上下俱感悲痛萬分,卻仍當秉承他老人家遺誌,鏢箱斷無在我建業鏢局之內遭劫之理!”曹振彥見他說得信誓旦旦,心下稍寬,道:“依你所言,這鏢現下是無恙了?”崔鏢頭笑道:“安然無恙!”曹振彥道:“好!那麽即刻動身,早些運到也算交了差,以免夜長夢多。”向江冽塵抱拳道:“江公子,本府改日再請你喝酒。”


    南宮雪冷笑道:“你不信便罷,我隻跟你說,是那崆峒老道要龍總鏢頭與他合作犯上作亂,龍總鏢頭不從,這才遭了毒手。至於他的下落麽,我們正待去追,你手下這群飯桶卻來纏夾不清,礙手礙腳,那可就無從得知了。”說著攤開雙手,做個無可奈何之狀。


    崔鏢頭心想:“鏢局中出了這等大事,道長不可能未得訊息,卻至此刻尚自影蹤全無,那是什麽緣故?莫非她所言非虛?”口中卻自負道:“我早瞧出那老道沒安好意,果真不假。”南宮雪道:“你知道他包藏禍心,卻又怎地不說?你見龍老鏢頭被害,與你有些益處,因此心中歡喜,是也不是?可你剛剛繼任,鏢局便栽個大跟頭,那也沒什麽好看。”


    崔鏢頭適才所言,本待昭示自己有先見之明,卻反是弄巧成拙,怒道:“臭丫頭胡說八道!”南宮雪見他著惱,好生得意,又道:“我怎樣了?你還不幫我解開穴道,更待何時?”崔鏢頭不耐道:“四個時辰之後,你穴道自解,吵什麽了?”


    季鏢頭微微一笑,在李亦傑與南宮雪穴道間推拿幾下,道:“此時四肢或許尚覺酸麻,那是氣血不暢之故,稍待片刻,才可恢複如初。誤會一場,得罪了二位少俠,還請勿怪。”李亦傑拱手道:“好說!”南宮雪道:“他好說,我不好說。須得讓崔鏢頭給我們賠禮方可。”崔鏢頭怒道:“你還當我怕了你不成?”


    江冽塵笑道:“她的穴道麽?解與不解,那也沒什麽相幹。崔鏢頭你忒也拖泥帶水,早點了她啞穴豈不幹淨。”崔鏢頭早見他武功之高深不可測,如今曹振彥也對他禮敬有加,自己更須得小心巴結著,笑道:“江公子指教得甚是。”南宮雪叫道:“你敢!”季鏢頭笑道:“崔鏢頭,怎地越發不長進?你和小女娃較什麽勁?”


    李亦傑欲將話題引開,忙賠笑道:“冽塵你果真教沙盜臣服了麽?那可好生了得!”江冽塵微微一笑,起身離席,低聲問道:“她沒和你們在一起麽?”李亦傑奇道:“他?誰啊?你說沙盜?”沈世韻扶著湯婆婆走到旁側,聽得此言,笑道:“李大哥,你於此節怎地這般魯鈍?江公子要問的自然是楚姑娘,我說得對麽?”


    江冽塵大是尷尬,先前李亦傑倘若直接作答,此事也就過了,但他偏生未解其意,沈世韻如此說來,反鬧得人盡皆知,麵色一沉。南宮雪從未見他如此神情,正欲調侃一番以報先時之仇,卻有一小二上前向曹振彥行禮道:“先前小人上街采辦布帛之時,確曾見得一位道長騎了匹駿馬,趕著輛大車,瞧那馬兒情狀,車廂內物事似是極重。”


    曹振彥雙眉一軒,道:“你怎不早說?他朝哪裏去了?”小二道:“各位大人說話,哪有小人插嘴的餘地?我當初也並未細看,不過他方向是要出城。”曹振彥道:“想逃麽?哪有這般容易?事不宜遲,速速傳令封鎖城門,咱們這便去追!”崔鏢頭為人謹慎,擔心崆峒掌門另有幫手,問道:“他身邊可還有旁人麽?”小二道:“旁人?是了,有個少年和他共乘一騎,好像並未學過武功。”


    湯婆婆忽顫聲道:“那少年……怎生模樣?”小二向她斜了一眼,沒好氣道:“似你一般破衣爛衫,滿是書卷氣,相貌倒也算得清秀。”湯婆婆全身一震,“啊”的一聲低唿,大力握住了李亦傑的手,急道:“那定是遠程……定是他無疑了。這孩子方出了虎穴,又入狼窩,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


    李亦傑忙安慰道:“請婆婆在此稍待,此去兇險,晚輩定當竭力相救。”湯婆婆道:“你也知此去兇險?那老身又怎可讓遠程身處險境?”李亦傑本待再勸,沈世韻卻向他搖了搖頭,正色道:“婆婆掛念她的孫兒,希望親眼看到遠程公子平安,那也是人之常情。我來扶著婆婆,由我照顧著她便是。”南宮雪冷笑道:“你去得甚好,給人家唱支曲兒,那也不用打了。”


    湯婆婆全未聽出她弦外之音,兀自喜上眉梢,道:“韻兒,原來你還會唱曲兒,閑暇時候,婆婆可要聽聽。”沈世韻垂首不語。行到樓外,崔鏢頭已吩咐了屬下迴鏢局牽來四匹高頭大馬,曹振彥與江冽塵各騎一匹,另兩匹則是崔季二鏢頭的坐騎。


    四人當下不再耽擱,策馬疾馳,李亦傑與南宮雪運起內力奔行,他二人功力均有幾分火候,倒也並不如何吃力,官兵列為齊整方隊緊跟,沈世韻扶著湯婆婆快步前行。因她二人一是體質柔弱,一是年老力衰,距離卻漸落後得遠了。


    湯遠程自被沙盜放出,卻見所處之地十分陌生。想到對方先是無緣無故將他擄走,昏迷後一直關押在小黑屋子裏,無人前來對答,不久前二話不說,就將他趕了出來,也難怪他昏頭脹腦,暗歎自己這是交了哪門子的黴運,沿途連向幾個路人詢問“城東湯家”,均迴說不知。正自慌張之際,忽見一名道士駕了輛大車奔馳而來,神情煞是威風凜凜,忙上前問道:“大叔,勞你的駕,小侄有事相詢,你可知從此如何去城東湯家麽?”


    崆峒掌門惦記著後有追兵,正急於趕路逃命,偏又碰上了這個不識好歹的小子,恨不得一掌將他斃了。但他行止要真如此衝動,也無法在武林紛爭中屹立不倒,直走到今日。心念一轉,腹中已做考量,蹙眉道:“你是湯家的人?”湯遠程忙道:“是,小侄名叫湯遠程。”


    崆峒掌門心道:“此番孤注一擲,眼下卻畢竟還在長安城內,若被追上了可是糟糕。不如先帶他同行,身邊有個人質,想來對方也當忌憚,出城後再將這小子宰了便是。”當即收斂怒容,擺出一副慈祥神態道:“原來是湯家小公子,從沙盜手中脫險可也當真不易,貧道與你家人有些交情,來,我這就帶你去。”


    湯遠程大喜,稍一思索卻又覺不妥,道:“大叔尚有要事在身,小侄怎敢勞煩了您?隻需大叔給指點個路線即可。”崆峒掌門笑道:“什麽勞煩不勞煩,你家與我要去之地正順路,大叔平素最喜行善,小公子無須拘禮。隻是我這車廂中載有要物,還要委屈公子與貧道共乘這馬了。”


    湯遠程卻拍手笑道:“妙極,小侄長到這麽大,可還從沒騎過馬。”忽又麵色轉憂,歎了口長氣道:“令大叔見笑,小侄爹娘去得早,一向由奶奶撫養長大,每日隻是讀書,盼有朝一日高中狀元,謀得個一官半職,出人頭地。隻是這馬……”說著神態大是忸怩。


    崆峒掌門已猜到他是心中怯了,朗聲笑道:“公子莫慌,且將手與我,我來拉你上馬。”湯遠程方握住他手,登感一陣大力傳來,周身輕飄飄的似已全無重力,如給浪潮托起,驀的視角一轉,自己已坐上了馬背,正落在他身後,這一下立時佩服得五體投地,道:“大叔,您就是人家所說的‘武林高手’吧?”


    崆峒掌門微微一笑,徑自駕馬前行,道:“大叔不才,確是武林中人,但這‘高手’二字嘛,豈敢,豈敢。”他近日連遭奚落,此刻忽得這般誇讚,對方雖是個不懂武功的書生,卻仍是十分受用。同時正因他並非武林中人,心思質樸,說話不會存著居心,所表露的定是對自己的真心尊崇。


    湯遠程又道:“大叔……不,師父,請您收我為徒可好?徒兒若是有師父一般功夫,他日再有盜賊前來,那就不必怕了。”崆峒掌門心想:“我的武功便隻能用來對付三流小蟊賊麽?”雖大感不悅,卻也知他並無惡意,淡淡的道:“你是個讀書人,家裏還指望著你光宗耀祖,我要是耽誤了你,才叫罪過。”湯遠程唯唯諾諾,卻也不知讀書與學武何以不能並存。


    那馬兒乃是建業鏢局中重金購得的良駒,奔跑端的是迅捷無倫,不多時便行出甚遠。湯遠程平日極少出門,是以崆峒掌門帶他所行之路全然不對,他也是不知。


    此刻已近午時,日頭正赤,湯遠程自昨日被沙盜所擄至今,依舊粒米未進,此刻但覺口幹舌燥,忽見前方不遠處有個茶攤,喜道:“師父,徒兒想去討碗涼茶來喝。”話剛出口,隨即後悔,想到師父已在烈日下趕了這許久的車,想必更累,自己如此說話,太也不體諒他了。


    果聽得崆峒掌門哼了一聲,道:“你不是想學武功麽?那可不比你讀書,須得受些苦頭,此時便已吃不消了?”湯遠程麵上一紅,道:“不是的,我聽得師父喘息已較前時略為粗重,衣衫上也滲出汗漬,定是乏得緊了。徒兒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想請師父稍事休息。”崆峒掌門笑道:“你這小子良心倒好。”


    這一路也自無事,湯遠程喋喋不休,他便與其閑話一二。湯遠程自幼熟讀古籍,對兵書也頗有鑽研,這一番詳談,令自己對戰場上行軍布陣一節倒大有進益,不由心中歡喜,殺意漸消,心想:“他日南征北戰之時,讓這小子來做軍師,為我出謀劃策,當可使得。他生性單純,易於操縱,此刻對我忠心耿耿,我便當真收他做了徒弟,傳他一身武功,又有何不可?”當即道:“路邊粗茶,那有什麽好喝了?待我們安定下來,師父請你喝上好的美酒,滋味可佳得許多了。”


    湯遠程道:“師父一番美意,徒兒感激不盡,隻是徒兒家中……卻沒什麽美酒。”語氣甚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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