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我走到我們釣魚的池塘,指著水中央對我說:「小今,你要記得告訴外公外婆,媽媽在這裏,要讓人把媽媽帶迴家哦。」


    「她交給我一封信,然後朝著池塘中央走去,我放聲大哭、拚命尖叫,但是她聽不到我的聲音,我跳下水,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岸邊拉,但媽媽好像著了魔,半點感覺也沒有。


    「後來我水淹到我的脖子,我快要不能唿吸了,但是我真的不敢放開她,隻能死命抱住她的手,放聲叫喊,‘媽,不要死,你要陪小今一起等爸爸迴來’!」


    「知道嗎?就是這句話讓媽媽突然清醒,她抱著我迴到岸邊,又哭又笑又親我,一直跟我道歉,說她自己怎麽那麽糟糕,居然忘記等爸爸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小今也有份……然後,她說她等爸爸,等得很孤獨……」


    從那天以後,她成為媽媽的最佳夢遊,她們一起等爸爸、一起相信爸爸深愛她們。


    蔣擎輕撫她的長發,心緊揪著。


    「這件事,我們沒對任何人說,那天下午我和媽媽迴到家裏,外公、外婆去散步了,媽媽幫我洗澡後,到廚房燒了滿桌子的菜,那天晚上,叔叔來我們家裏,媽媽當著所有人的麵說清楚,除了爸爸,她再不會愛上任何男人。」


    小今不知道自己怎會對蔣擎說這件已然塵封多年的往事,更不知道,說這件事時,她會淚流滿麵。


    殘忍!沒道理讓一個小女生麵對這樣的事。蔣擎咬唇,抱住小今的手臂緊了緊,開始恨起自己,因為接下來的他,仍舊必須對她殘忍。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餐桌上,媽媽打扮得很漂亮,穿著和爸爸結婚時的小禮服,手指頭戴著她平日舍不得戴的結婚戒指,和叔叔攤牌。」


    「阿擎,你能理解嗎?當一個人獨自經營著困難重重的事業時,很容易灰心放棄,如果有人和你站在一起,在困難時彼此打氣,孔苦時相互安慰,他們就會一直支撐下去,所以我得當媽媽的最佳拍檔,我要她知道自己不孤獨,我樂意她相信爸爸會迴家,樂意聽著她一遍遍自我欺騙的謊言。」


    她,再也不要舊事重演。


    她堅毅的臉龐讓蔣擎動容。鎖住自己的一生成就母親的夢想,這樣的女生,他該怎麽形容?


    「那麽多年了,難道你母親沒有可能有一點點動搖?」


    「她的愛情是盤石,專門用來見證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的,即使愛情隻存在記憶中,但它是媽媽最重要的信念。昨天,外公憂心忡忡地對我說……」講到這裏,她臉上浮起一朵紅霞。


    「他擔心什麽?」


    「他擔心我愛上你,提醒我你畢竟是個過客,隨時隨地會離開這裏。」


    講這種話,小今很害羞,可是她選擇說出口,因為她在他身上,理解了母親的一見鍾情,同意女人的第六感夠強烈。


    「你怎麽迴答?」他竟期待起她的答案。


    「我說,在我有把握之前,不會輕易把我的愛情交出去。」


    她剝下第三顆倒地鈴的果實,倒出種子,蔣擎直覺打開手心,但這次她沒給他,隻是握緊果實,收到背後。


    他看她一眼,狐疑。


    「你沒有仔細看清楚我給你的東西,既然你不珍惜,我就不給。」她認真解釋。


    對阿擎,她沒有把握,怎能把心交出去,及時2對他,她的第六感早已認定。


    「隻不過是野草的種子,有什麽好珍惜?」他好笑的反問。


    小今搖頭,珍重地打開手,她的手心躺著三顆黑不溜丟的黑色種籽,她用手指頭撥了撥,讓他看清楚。


    結果蔣擎看見每顆黑色種子上都有一個小巧精致、米白色的心型。大自然……真讓人驚豔。


    「念國中的時候,我和同學發現這個秘密,還到圖書館查資料,才知道倒地鈴的種子有毒,所以,愛情很毒,沒有把握就千萬別亂碰,就像沒有把握去掉河豚的毒,就千萬別嚐試它的滋味。」


    「沒錯,你還太年輕,是不需要觸碰愛情的年齡。」


    「我二十三了。」她皺鼻子抗議。誰說她太年輕,文全叔的女兒比她小半歲,都當媽媽了呢。


    「還是太小。」


    這年頭的女人應該獨立自主,創造自己的事業生命、盼望愛情、依附男人都是愚蠢想法。


    「你很老了嗎?」她伸手撥撥他的劉海,以為會在裏麵找到幾根白頭發。


    「對,我三十歲了。」


    他抓下她的手,緊握。


    她是很「隨便」的女生,第一天見麵就抓他的手到處跑,第二天全家看電視時,就擠到他身邊偎著、靠著,第三天、第四天,她沒把他當男子,他也很難把她當成女生。


    然後,她對他越來越隨便,他也就慢慢習慣她的「隨便」了。


    「你找到愛情了嗎?」會不會在遠方,有個女人,有顆心,專屬於他?


    「我這種人,不需要愛情。」


    他看不起愛情,不管是父親瞬息萬變的愛情或是賀巧眉堅定不移的愛情,通通看不起。


    他認同她的說法,愛情毒,沒把握就千萬別碰。


    這輩子,他不讓自己涉險。


    小今又歎氣,一樣是輕得讓人無從察覺的歎息。


    迴到家裏,她又迴複多話、可愛、單純到有點豬頭的可愛模樣。


    此刻,蔣擎終於弄懂了,她的獨立堅強不在家人麵前表現,她在扮小裝傻,利用母親的責任感,讓母親不忍棄她而去。


    迴家後,小今拉著蔣擎打青芒果,兩個人分工合作,他打一顆,她追著圓滾滾的青芒果四處亂跑,沒多久就打下滿滿一盆,她說他們是合作無間的芒果雙人組。


    接著她又用一把鋁梯爬上爬下,摘取成熟的黑紫色桑椹。


    外公的桑椹還是很沒家教,動不動就染了他滿身的黑紫色。有時候更過份,居然當眾砸上他的額頭,在他臉上做新款刺青。


    不過,蔣擎已經很習慣沒家教的桑椹了,反正他在吃掉它們時,也沒表現出多少家教。


    小今很開心,銀鈴笑聲扯著他的快樂,把把的冷淡遠遠推離,不愛笑的他,總在不經意間對她暢懷大笑。


    好幾次他發現,便刻意繃住臉,控製自己的笑覺神經。


    她發現他繃臉,非但不懂得收斂,還動手動腳扯著他的臉頰說:「你的臉那麽臭,一定是火氣太大,多住兩個月好不好?等蓮子結好,我剔出蓮心熬茶,替你降火氣。」


    在說這些話時,她早已經知道蔣擎不需要愛情,也明白自己掌握不了他的心,可她仍然希望他留下來,一天、兩天、十天或者十個月……八年。


    她沒想過自己有什麽目的,隻想著明天睡醒又能看見他帥氣的臉。


    蔣擎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情已經動搖得控製不住,是在幾天前的午後。


    那天,天陰陰,小今帶著他走進沒人的原始森林。


    「前幾年有高爾夫球場老板想跟外公買下這塊土地,外公不肯賣,後來他們改變方案,決定買另一塊更有價值、靠大馬路更近的土地和外公交換,外公很固執,還是不肯答應,村裏的人都覺得外公既不懂得算計又不通人情,後來高爾夫球場還是蓋了,蓋在陳旺伯公的茶園裏。」


    扯下一段竹葉,小今東掃西掃,還掃向他臉上,嬉戲玩鬧。


    「你外公為什麽堅持?」蔣擎拔掉她的竹子,握緊她的手,不讓她調皮搗蛋。


    「對啊,我也問外公,給人家方便不是很好嗎?外公迴答,‘土地是用來養育人畜鳥獸的,不是拿來滿足少數人的虛榮娛樂,種子在泥巴裏麵生長,長大後孕育萬物,人類應該懂得尊重大地,不應該輕賤它。何況,高爾夫球場蓋在山頂上,短短的韓國草根本做不來水土保持,下一場大雨、刮一次台風,土地一定會向人類抗議。’所以外公寧願放著原始森林不生產,也不肯賣給滿腦子生意經的商人。」


    聽到這裏,蔣擎笑了,他就是她口中「滿腦子生意經的商人」。


    「滿腦子生意經的人才能賺大錢。」他彈彈她的頭。


    「我們已經很有錢啦,你看。」她從口袋掏出隨身存款簿,向他炫耀。


    他看一眼,挑挑眉。


    想不到,這家夥的實力還不壞,他闔上存款簿,將上麵的號碼背了兩次,才將簿子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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