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南朝四百八十寺。


    花滿樓這一次來,是聽聞藏劍山莊的小公子迴來了,便特地過來拜會一下。


    因為幫忙破獲鐵鞋大盜一案,花家上下對葉且歌的印象都特別好。再加上葉且歌本就長得俊秀,行事又最是知禮,端的是一派君子風範,所以花家的女眷們——特別是花老夫人,對葉且歌就尤其的喜愛。


    這一次過年,花老夫人還特地邀請了葉英師徒一同守歲,可惜最後也隻有葉英一人過來一起同他們用了午膳,卻沒有留在花家度過除夕。


    葉英到底和四海為家的陸小鳳不同,陸小鳳可以在花家賴過整個正月,再去萬梅山莊待到元宵,葉英卻還有整個藏劍山莊。且歌不在,他總要帶著那些新晉的藏劍小弟子們過好這重建山莊以來的第一個新年的。


    這是葉且歌出生以後,葉英過的第一個沒有小徒弟在身邊的新年。他端坐在主位上,一個一個給那些過來給他拜年的小弟子們發過壓歲錢,又和大家一起用了餃子,囑咐這些孩子可以一起盡情玩鬧,隻是要注意安全之後,葉英便迴到自己的天澤樓了。


    將給且歌準備的一身明黃輕甲放好,葉英搖了搖頭——他家小徒弟走的這一個月,葉英不再足不出戶。畢竟雖然藏劍山莊裏不缺小廝下人,但是各項往來,葉英還是要親自過問的。


    越是入世,葉英越是理解葉孤城為何會如此自信,認為他不會阻他。


    短短一個月而已,葉英遇見的江湖人當街比鬥的事情就不知道凡幾。這些江湖人比鬥過後就揚長而去,百姓的損失卻無人包賠。


    而最讓葉英難過的是,哪怕是在杭州西湖這樣的富碩的地方,也還是常有賣兒賣女的事情發生。若非如此,藏劍山莊又怎麽可能在幾月之間收養了那麽多的根骨不錯的孩子呢?


    葉英這時候才恍然明悟——安慶的確是富,尋常江湖人都能為他鍛造出來的劍一擲千金。杭州也是富,碾珠做土,碎玉為塵的“奇談”還在街頭巷尾流傳。可是那些富的貴的,始終都是少數人。


    在這些人的光鮮背後,還有許許多多吃不飽穿不暖的百姓。


    葉英生在大唐盛世,即使後來喪亂橫生,百姓流離失所,可是李家的天下,到底沒有讓大多數人食不果腹。


    葉英隻能長歎一聲。或許,葉孤城想讓他看的,便是這些。又或許,葉孤城想讓他看的,遠不僅是這些。


    如今明黃還是皇家專用的顏色,就連藏劍弟子,也是統一的一身白衣。葉英製作這身輕甲,還是他拿住了藏在暗處的宮九留在他們身邊的人,親自繪了圖樣,寫了尺寸,讓那幾個人聯絡宮九,專門托宮九找了繡娘製的。


    對於自己留在葉英身邊的人被發現,宮九絲毫不意外。他隻是意外葉英居然在明知道葉孤城要如何的情況下,還做了這身明顯挑釁安慶皇室尊嚴的輕甲。


    不過宮九也早就想看自家娘親穿上藏劍服飾是怎麽個樣子了,所以在拿到葉英手繪的圖紙之後,宮九也饒有興趣的依照葉英的圖紙,設計了好幾套與之相似的。並且,在交給繡娘的時候,宮九還讓她們給自己也來幾套。


    上次和葉且歌見麵的時候,宮九就已經注意到了,他家小娘親身上穿著的,分明就是和葉孤城同樣樣式的男裝。暗自唾罵了葉孤城一聲奸詐,宮九覺得自己不能輸給他。


    所以,少主您要穿女裝這事兒,教主他知道麽?幾個被拉來當繡娘的誓死效忠玉羅刹的魔教長老麵麵相覷,最終到底發揮了自己畢生智慧,將那些明顯是女裝的輕甲改成了相似的男裝。


    輕甲製好了那一天,是宮九親自給葉英送過去的。他一邊讓人將那一櫃子的輕甲抬入天澤樓,一邊帶著些惡意的對葉英問道:“大莊主這是……打算放任葉孤城的狼子野心,還是,準備跟他一道,劍指天下了?”


    對待宮九,葉英就宛若對待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他沒有理會他的挑釁,隻是搖頭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且歌永遠沒有穿上它們的機會。”


    明黃是天子之色,如果可以,葉英反倒希望自家徒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江湖人。


    對於這個答案,宮九有些無趣的撇了撇嘴——他親自跑這一趟,無非是想在葉英麵前告一次葉孤城的黑狀。可是如今大莊主如此淡然,顯見是葉孤城已經報備過了。


    見不到大莊主提劍教訓葉孤城的實況,宮九在死皮賴臉管葉英要了一個紅包之後,頗為不高興的往大漠而去了——宮九不開心的時候,總也不想讓他家臭老頭開心。彼此挖坑什麽的,變態父子二人組樂此不疲。


    葉且歌迴來的時候,雖然沒有達到大包小裹的地步,身後也跟著兩個幫她搬東西的白雲城暗衛,但是她的手裏卻還是捧著自己給師父親手做的衣服,以及給自己的朋友們的禮物的。


    見到花滿樓,葉且歌笑彎了眼睛,將兩個手的東西用一隻手拿著,她取下腰間掛著的一個分量不小的香囊,遞給了花滿樓。


    “聽聞花公子是愛花之人,在下這次迴家,搜羅了一些花草種子,想送給花公子。”撓了撓頭發,葉且歌羞赧道:“並不很名貴,但是我問過家裏精通草木的爺爺了,這些花草都是南海特有的,在中原也很好養活。”


    葉且歌說著,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對花滿樓說道:“至於養的時候的注意事項,我都繡下來了,就放下那個香囊裏,化工係可以迴去再看。”


    “繡?”花滿樓有些詫異。畢竟在他看來,葉且歌是和他一般大家出身的公子,一個這樣世家出身的公子,卻會繡花什麽的,未免有些……怪異了。


    葉且歌微微一頓,旋即拍了拍腦袋。看了一眼自己已經習慣了的一身男裝,葉且歌吐了吐舌頭,卻越過自己一個小公子為何會繡花的這個問題,轉而對花滿樓解釋道:“我師父並非生而目盲,之前師父還不能摸出書卷上的字的時候,羅姨就想了個法子,將書卷繡在錦緞上,方便師父後來我年歲漸長,便幫著羅姨繡過幾次。雖然那個時候師父已經用不到這個了,不過為了讓我磨煉性子,師父可是讓我繡過整篇藏劍心法呢!”


    花滿樓知道,有些門派的確是要培養弟子的耐心的,如此,葉且歌會繡花便也說的過去了。若是再追問下去,很可能涉及藏劍門內之事,於是花滿樓很是守禮的沒有再多言。


    對葉且歌道過謝之後,花滿樓幫著葉且歌提了她手中的包裹,和葉且歌一道往葉英的天澤樓走去。一邊走,花滿樓一邊說明來意:“今日花某過來叨擾,是因為和葉兄約好,一道去品嚐苦瓜大師的素齋。小葉公子既然歸來,與我們一同去可好?”


    一聽葉英要去,葉且歌自然是要和自家師父一道的。應下了花滿樓的邀請,葉且歌笑道:“佛門重地,還勞花公子等在下片刻,在下一路風塵,還是稍整儀容才好。”


    “苦瓜大師的素齋宴是在傍晚,如今時辰尚早,花某本就是想要個葉兄手談一局的,小葉公子自去便是。”


    說著,花滿樓對葉且歌微微點頭,自己往天澤樓而去。而葉且歌也將手上的東西交給了下人,自己則去更衣沐浴去了。


    她沒有耽擱太多時間,隻是快速的洗了一個澡,之後便去麵見自己師父。


    葉英順手揉了揉葉且歌還帶著一些濕意的發頂,而後便牽著她的手,和花滿樓一道乘著馬車,直往苦瓜大師的禪寺去了。


    吃苦瓜大師的素齋,非得要有耐性不可。除了要有耐性,還得苦瓜大師高興。


    而花滿樓一行人到了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人在苦瓜大師的禪院裏等著了。那兩個人,一個是黃山的古鬆居士,而另一個,則是武當的木道人。


    葉且歌沒有見過古鬆居士,不過木道人作為葉且歌家小堂哥的師叔,葉且歌還是有所耳聞的。


    葉英雖然看著年輕,可是和這兩位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老者初次見麵,他雖然客氣有理,卻並沒有將自己擺在晚輩的位置上。


    古鬆居士和木道人也不覺得這是被人冒犯了。葉英這個人周身就仿佛籠罩著一種氣場,讓人無端覺得他曆經世事,穩重非常。


    木道人和古鬆居士江湖沉浮數十載,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返璞歸真,藏拙抱樸的高人存在。葉英此人滿頭白發,卻麵若青年,加上他周身氣息恍若虛無,便讓這兩人懷疑,葉英是否是已經達到了返老還童的地步。


    自家師父與這兩位同輩,葉且歌自然便執了晚輩禮。一一見過禮,便見一個身著樸素的老僧緩緩從門內走了出來。他的身上是檀香與煙火氣交織的氣息,仿若俗世與佛家的交融,卻帶著安定的味道。


    或許是幾十年的修行,讓苦瓜大師已經心境如水。麵對葉英,他不過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出太多好奇。而後便對木道人一行人有些不耐的催促道:“還不快去沐浴更衣,一會兒素齋做好了,可沒人等你們。”


    木道人和古鬆居士一聽,也顧不得和葉英攀談了,對視一眼,紛紛開始往房間裏跑。花滿樓也笑了笑,走進了他們的那間屋子裏。


    那間屋子裏已經準備好了浴桶和熏香,隨著木道人等人的動作,逸出了幾縷水汽。


    葉英沒有動,他拉著葉且歌的手腕沒有鬆開,對苦瓜大師道:“敢問大師,此地可有別的房間可以沐浴?我這小徒弟,不太方便。”


    苦瓜大師沉靜的目光在葉且歌身上停留咯片刻,心中霎時有了明悟。他寬和的笑了笑,對葉且歌招了招手,道:“施主自去吧,這位小友……且隨我來。”


    葉英鬆開了葉且歌的手腕,笑道:“有勞大師。”


    苦瓜大師擺了擺手,將葉且歌帶到了自己會客的屋子。他將已經做好的鍋貼豆腐和素鴨子擺到了桌上,又盛了一碗帶著竹香的鬆軟米飯,而後很是寬和的葉且歌說道:“小姑娘且先吃吧,一會兒他們搶起來,你可搶不過他們。”


    葉且歌笑了起來,依言抬起了筷子。


    隻是,葉且歌方才吃了一塊豆腐,一道人影卻猛的從門外撲了進來,抓起桌上的素齋就往嘴裏塞,全盤不顧自己的手上還沾著……新鮮的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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