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十畝蒼煙秋放鶴。


    霍天青的臉上有了一瞬間的空白,就連和葉英相伴二十餘載的葉且歌也有了片刻的怔忪。


    白發素衣的男子單手持劍,六十餘斤的重劍在他的手中恍若無物。而那開山裂石的氣勢,卻讓人不敢懷疑那一劍的威力。


    同樣是一招鶴歸孤山。葉且歌使起來,是破開前路重重阻礙的千鈞一劍,葉英使來,卻更多了幾分篤定與從容。他恍若揮開眼前的一片落葉一般揮出這一劍——就像春暖花會開,秋日果子會成熟一般,他眼前的小樓轟然倒塌,也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哪怕在此之前,青衣第一樓曾經讓無數江湖人膽寒。這座小樓,在這個江湖之中,儼然便是神佛都無法涉足的地獄之地。然而今時今日,它居然就被葉英這“輕飄飄”的一劍輕易摧毀,霍天青心驚之餘,不免對麵前的兩人有了新的估量。


    葉英這一劍,將霍休的小樓從屋頂到地基統統摧毀。彼時,屋內的霍休已經洋洋得意的將自己關在了籠子之中,手也還搭在一旁的機關上。一直到這聲巨響,他的臉上得意的神情還沒有來得及退去。


    在一片煙塵之中,陸小鳳和花滿樓的身影慢慢的顯現了出來,另一旁的獨孤一鶴也揮開了掉落的磚瓦,拍了拍自己衣服上落下的灰塵,堪堪從一片廢墟之中走來。


    在這座小樓的殘骸的後麵,西門吹雪一身白衣,與葉且歌對招之時留在上麵的依稀血痕還沒有來得及清洗。月光照在西門吹雪的臉上,顯得他的臉越發的白。他的手還按在自己的劍柄之上——顯然,若是沒有葉英的這一劍,他便是打算從後門直接衝進去的。


    西門吹雪沒有看樓內的情景,透過揚起的細碎煙塵,他寒星也似的眸子定定的注視著葉英,眸中的欽佩與戰意交織,而後慢慢的恢複平靜。


    這是西門吹雪第一次看見葉英出劍。隻是一劍,便越發的讓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和那個白發男子的差距。對方說自己十年之後或有所成,曾經西門吹雪覺得七年足矣。而如今,在見識到了葉英的這一劍之後,他卻覺得,對方說“十年”,是對他的信任和期許。


    ——西門吹雪望著那座精鐵鑄成的小樓,唇角微微抿起。他捫心自問,縱然重劍在手,哪怕十年之後,自己能做到如此幹淨利落的劈開這座機關重重的小樓麽?


    可惜如今並非十年之後,這個問題的答案西門吹雪也無從得知。隻是現下,他看了一眼被困在籠子裏的霍休,對陸小鳳淡淡一瞥,又對葉英微微拱手,而後便身形一閃,化作一抹流華,倏忽便不見了蹤影。


    這就是西門吹雪,如同他的名字,他是崖底終年不化的雪。固然陸小鳳是他的朋友,然而在他的心中,最為神聖的還是自己的劍。


    如今諸事已了,西門吹雪和葉且歌生死對決,而後又見到了葉英這樣曠世的一劍,西門吹雪哪裏還有心思在此地停留?


    “哎我說西門……”


    望著那道毫不留戀的離開的背影,陸小鳳吞迴了自己想說的話,摸了摸鼻子,他迴過頭來對葉英訕訕一笑,道:“多虧了葉兄了,不然陸小鳳恐怕就要成了死鳳凰。”


    陸小鳳的懷裏是一具並不美麗的屍體。不過既然已經成了屍體,那也沒有人在意她美不美了。


    方才霍休便是將上官飛燕猛地推向陸小鳳,而後才給自己爭取了轉動機關,讓鐵籠落下的時機的。陸小鳳雖然接住了上官飛燕,可是那個險些就騙了他和花滿樓的姑娘,已經被霍休在丟她過來之前割斷了喉嚨。


    葉且歌自然注意到了陸小鳳懷裏的人,她不由迴頭看了一眼跟在他們身後的霍天青,卻見此人麵色如常,望向上官飛燕的眼神也沒有了溫度——是真的沒有溫度,不悲不喜,無愛無憎。


    對於霍天青來說,他對上官飛燕的感情,在他知道她要謀害她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消磨幹淨了。多年相伴的情誼,隻夠讓他不去怨恨這個算計了自己的女人。可是此後那人如何,都已經與自己無關了。


    葉且歌無意去窺探霍天青的心事,她收迴了目光,安靜的在自家師父身後充當著背景板。


    君子有所為,葉且歌自覺已經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一切。至若之後他們如何清算,那便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


    葉英也是衝著陸小鳳微微頷首,而後便不再多言。


    這座位於珠光寶氣閣後山的小樓,便是山中大陣的陣眼,眼下陣眼被破,那困住閆鐵珊和三英的陣法自然也就蕩然無存了。方才小樓倒塌的動靜不小,不多時候,三英便護著閆鐵珊來到了這裏。


    時隔多年,這三位大金鵬王朝的舊臣終於再一次見麵。可惜一人滿麵風塵,一人周身狼狽,另一人卻身陷囫圇。


    三人很快便要吵起來。葉英伸手往葉且歌的臉頰上一探,隻覺入手一片冰涼。尋常時候,以葉且歌的內力修為,本應不懼寒暑的,隻是今日她虛耗太大,竟連護體的內力都無法維持運轉了。


    頰上的觸覺讓葉且歌的心胡亂跳得飛快,若是葉英雙目可以視物,定然能發現,自己麵前做男裝打扮的小姑娘,眸子之中仿佛晃蕩著西湖湖心的明月,水光瀲灩又清澈動人。


    然而沒有如果,深秋的夜格外的寒涼,葉英終是無心再聽那三個人爭吵,便對陸小鳳招唿一聲,直接拉著小徒弟迴客棧了。


    花滿樓也不欲糾纏他人私事,於是末了,隻有陸小鳳自己在寒風之中聽了一夜三個老男人唇槍舌戰。


    苦了一張臉,陸小鳳打了一個嗬欠,終於忍不住說道:“獨孤掌門,閆老板,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陸某也不好參與爾等舊事,便先行一步了。”


    說著,他也不顧身後還想說些什麽的閆鐵珊和獨孤一鶴,整個人飛也似的用輕功逃走了。一邊跑,陸小鳳一邊嘖嘖自語道:“都說一個女人聒噪起來頂五百隻鴨子,三個男人聒噪起來簡直就頂六個女人。”


    又想起那礙於身份並不多言,可是偶爾插上一句話能把霍休噎得半死的峨眉三英,陸小鳳不由對“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句話深以為然。在心中曾經浮現過的“有機會要見識一下峨眉四秀是怎樣的絕色”的念頭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還塗紅加粗之後,陸小鳳森森的決定——以後見到峨眉的女人一定要繞道走。


    霍休謀害舊主,妄圖借陸小鳳的手暗害曾經的兩位同僚,獨吞大金鵬王朝的寶藏。這條條罪狀,單是其中任何一條都足夠讓閆鐵珊和獨孤一鶴與他不共戴天了。而陸小鳳在知道惡貫滿盈的青衣樓是這位他曾經的“老友”的手筆之後,心中最後的惻隱之心也消失了。


    罪有應得罷了,霍休最後的下場如何,終歸和他陸小鳳沒有關係了——早在離開白雲城的那一刻,陸小鳳就已經再自己心中對“朋友”一詞重新定義。所以這一次,被霍休算計利用,他雖然有些遺憾,卻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傷心。


    他依舊是浪蕩江湖的浪子,依舊有隨時等待的好酒,江南漠北,中原南海,都有他生死相托的朋友,除了還沒有長出來的兩撇小胡子,他又損失了什麽呢?


    陸小鳳勾起嘴角,迎著熹微的晨光,往客棧走去——現下,他想好好睡一覺,然後找他的朋友們好好喝上一杯了。


    而閆鐵珊和獨孤一鶴自然沒有想要要放過霍休,可是他給自己準備的那個牢籠實在是堅固,一時之間,兩人竟也奈何不了他。


    末了,閆鐵珊狠聲道:“左右這是在我珠光寶氣閣的後山,我讓人將這圍了,任憑他是什麽妖魔鬼怪,餓上個十天半月的,沒有死不了的道理!”


    獨孤一鶴恨不得當即手刃霍休,為舊主報仇,可是為今之計,的確也隻能如此了。狠瞪了麵色灰敗的霍休一眼,獨孤一鶴拂袖而去。


    他還有需要去做的事情,上官家唯一的血脈還需要他安置。稚子無辜,哪怕上官雪兒已經非是嫡係,獨孤一鶴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在閆鐵珊和獨孤一鶴相繼離開之後,一直將自己的身影淡至虛無的霍天青從陰影之中緩緩走來。他衝著霍休勾唇一笑,眼眸之中閃爍著諸多惡意。


    “我為青衣樓而來。”


    他說的在自然不過,恍若此時,那個江湖之中最讓人聞風喪膽的組織,已經全然掌控在他霍天青的手裏。


    霍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居然不複方才的動怒,反而平靜道:“你運氣不錯。”居然躲過那樣淩厲的刺殺。


    霍天青恍若渾不在意的笑了笑,居然點頭道:“的確比你好一些。”


    “你要,我就會給你麽?”霍休垂頭看著自己的手,忽然指尖一動,一顆石子直取霍天青咽喉!


    霍天青靈活一閃,他身後的樺樹應聲而斷,足見方才霍休那一下的威力。


    隻是饒是這樣,霍天青臉上的微笑依然沒有絲毫變化。他在那棵樺樹的樹樁處坐下,有些惡意的道:“來日方長。”


    他的時間還有很多,十天,二十天,三十天。霍休縱然再守財如命,霍天青卻也不信,在斷水斷糧那樣久之後,他能忍住不向自己低頭。


    霍天青如此氣定神閑,是因為他對青衣樓並非一無所知。霍休為人謹慎,就連青衣樓的門人也從未見過樓主到底是誰。所有指令都是層層傳達,門人隻認印跡不認人。如此一來,龐大的青衣樓,其實也很好控製——誰有了樓主的印信,誰便是樓主。


    貪財之人都惜命,霍天青不信霍休會自我了斷,所以他有無數種辦法能夠折磨他——他們可以慢,慢,玩。


    在霍天青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個白衣人從樹上躍下。他輕“嘖”了一聲,一句“便宜你了”淡淡飄散在空中。


    而後,這個麵容精致的白衣青年身形一閃,竟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了蹤影。一直到距離那座葉且歌下榻的客棧百步之遙,他才倏忽重現了身形,整理了一下因為一夜潛伏在樹上而褶皺的衣服,他緩緩走入了那家客棧。


    這人,赫然便是葉且歌三年未見的……宮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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