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驚風亂颭芙蓉水。


    黑衣,長劍,麵容若霜雪。


    從沙窩裏爬出來的少年還有一些抹不去的狼狽,隻是他的眼神非常的冷靜堅毅。他一步一步的走向葉且歌,對她先是抱了抱拳,說了句“多謝”,而後接過葉且歌手中藥瓶,拔開蓋子便灑在了自己被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的肩膀上。


    葉且歌給他的藥是白雲城特產的金瘡藥,止血消毒都有奇效。唯一讓葉且歌不喜的地方大概是,這個藥上了之後……會特別的疼。


    並不是吃不得苦的嬌氣少女,隻是葉且歌不喜歡疼痛罷了。所以若非必要,她寧可好的慢一些,也不會用這瓶傷藥的。


    黑衣少年的傷口又深又長,這藥灑下去先是劇烈的灼燒感,幾乎要讓他以為麵前這個無事獻殷勤的人是要害他。而讓這個黑衣少年沒有拔劍的原因是,在這陣劇烈的灼燒感褪去後,傷口處真的有一些清涼,還伴隨著傷口愈合的些微癢意,的確舒適不少。


    葉且歌將這個少年的表情看在了眼裏,看看周遭的環境,她直接對那少年道:“還走得動麽?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客棧,你暫且隨我去吧。”說著,她也不管這人會不會跟上來,就這樣兀自向前走去。


    黑衣少年沉默了半晌,對葉且歌抱拳說道:“多謝這位兄台,在下陸小鳳。”而後,也跟上了葉且歌的腳步。


    葉且歌聞聲迴望,見那少年臉上雖然沒有多餘的表情,但是神態已經緩和不少,眼中的戒備雖然仍在,卻不似方才那樣那般明顯了。對他迴以一笑,葉且歌道:“我是葉且歌。”


    陸小鳳點了點頭,喚了一句“葉兄”。他的臉色稱不上是好看,可是對於幫助過自己的人,他也做不到一直板著臉,於是隻能勉強的笑了笑,因為這個笑容,讓他因失血本就蒼白,又沾滿了大漠的風沙的臉變得更加苦澀了幾分。


    葉且歌也不再多言,迅速的將人帶到了老板娘的客棧。


    到了客棧的時候,葉且歌還好,跟在她身後的陸小鳳卻已經近乎要昏迷過去。末了,還是葉且歌仗著自己的一把好力氣,連拖帶拽的將人弄進了客棧。


    見到這兩個人,老板娘被唬了一跳,趕忙過來詢問試怎麽迴事。葉且歌擺了擺手,從懷裏又掏出一塊金子,低聲對老板娘道:“煩請姐姐再給這人開一間房,送些熱水並一套幹淨的衣服過去。”


    而後,她又對陸小鳳說道:“陸兄自己小心些,不要讓傷口沾到水,你若是收拾好了便可在房間休息,晚膳的時候我再去叫你。”


    老板娘收了金子,忙道:“我讓小二上去幫幫這位公子,可還要些金瘡藥?”


    葉且歌看了一眼陸小鳳,見他搖了搖頭,便對老板娘道:“姐姐不用忙,他自己能應付的。”說著,葉且歌又掏出一瓶補氣血的丹藥遞給陸小鳳,叮囑道:“吃一顆就好,補氣血的,吃多了反倒是過猶不及。”


    陸小鳳再一次道了謝,隨著店小二上了樓。


    胡鐵花仍舊在樓下的一角喝著酒,他靜靜的看著眾人忙活,一直到葉且歌拗不過老板娘的熱情,用她給她擰的帕子擦手擦臉的時候,胡鐵花才開口道:“你還有隨便撿人,助人為樂的習慣麽?”


    胡鐵花自己本就是一個古道熱腸之人,麵對有困難的江湖人,無論他認識不認識,隻要是自己能做的,他總是樂意於去幫助他們的。可是眼下換成了這個小姑娘,胡鐵花不免就有些擔心,言語裏也不自覺的帶出了些責備了。


    ——他並不以任何惡意去揣度旁人,但是江湖人心險惡,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姑娘來說,這樣疏於防範,並不是一件好事。畢竟,等她真正發現壞人是壞人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晚了。


    葉且歌知道胡鐵花言語中的意思,這種長輩一樣的關心,讓她覺得心口有些暖意。她拍了拍自己腰間的兩柄劍,對胡鐵花笑道:“其為人也正,則心正。心能正,則劍能剛而直也。我不認識這個人,卻還是能看得出他的劍的。”


    胡鐵花有些頭疼的喝了一口酒,指了指自己對麵的座位示意葉且歌坐,這才又道:“我聽老爸娘說,你今兒去鎮裏的精鐵礦了?”


    葉且歌也不遮掩,直接道:“的確,我此來大漠,便是為了見一見這兒的精鐵。”稍微頓了頓,葉且歌繼續說道:“若是可用,我大概會用這兒的精鐵鑄造幾柄劍。”


    胡鐵花捏了捏眉心,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能知道這裏有精鐵礦,還不遠萬裏而來,家境一定不俗。可是這精鐵礦從一開采出來便被西方魔教把控,聽你的話的意思,這次你要鑄劍的用量恐怕也不小。”


    葉且歌抿了抿唇,如實答道:“若是可用的話,大約要二百斤的精鐵。”葉且歌說的是精鐵而非鐵礦,如果換算成原石的話,大約需要足足五百斤。


    胡鐵花倒吸了一口涼氣,眉頭也皺得更緊。他打量了一下葉且歌,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你要一次打它十柄八柄的,拿出去賣?”


    這自然是玩笑了,葉且歌出手闊綽又衣著不俗,一身氣度更是世家方能涵養而出。隻是尋常一柄劍最多七八斤重,就是算上損耗和淬煉出去的雜質,鍛造一柄劍,二十斤精鐵也是足夠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卻一開口就要二百斤,實在是讓人想不通她到底要做什麽。


    葉且歌知曉胡鐵花為何如此吃驚,她也沒有多言,隻是將自己的重劍從腰後解下,遞給了他。


    胡鐵花是習武之人,這些年又一直勤練不輟,所以哪怕葉且歌的這一柄重劍看著駭人,他也是單手接過,又沒有用上內力。


    猝不及防之下,隻聽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天祭劍將胡鐵花桌旁的土地砸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


    胡鐵花深吸了一口氣,將內力貫通手臂,這才單手舉起了方才那個小姑娘隨手遞過來的一柄重劍。


    葉且歌沒有笑他,隻是將天祭劍接迴,重新係在腰後,這才對胡鐵花有些無奈的說道:“師門武學必以輕重二劍相配合方才能發揮威力,胡大哥方才看見了,單是這一柄重劍,就足有七十斤重,用料自不必細說。便是我這柄輕劍,雖號稱是輕劍,卻也要比尋常人用的長劍要重一些。”


    胡鐵花的歎氣聲更大了,他往二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那小子也是為了鐵礦去的?”


    想起那人不管不顧的衝入鐵礦的入口,葉且歌也有些無語。她“恩”了一聲,簡單的將自己是如何遇見這人的情況和胡鐵花敘述了一遍。


    胡鐵花喝了一口酒,輕“嘖”了一聲,卻似笑似歎的說了一句“這小子功夫不行啊,要是換成我的話,肯定能抱著一大塊精鐵礦出來。”


    葉且歌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提醒道:“可是那卻也是沒用的,就是你能抱得動像我這柄劍這麽重的原石,最後能冶煉出來的,也不過是四個拳頭那麽大的精鐵。唔,正好夠半截劍了。”


    胡鐵花也明白葉且歌未盡的話——縱然是他們一次得手,對於鑄劍而言那也遠遠不夠,而下一次,西方魔教的人一定會嚴加把守,他們再想要去搶一塊出來,恐怕就不容易了。


    煩躁的抓了抓頭發,胡鐵花長歎一聲:“哎呀,要是這個時候,老臭蟲在就好了,他個賊祖宗,一定有辦法的。”


    葉且歌擺了擺手,正色道“偷雞摸狗終歸不是正道,那樣得來的鐵礦,也是鑄造不出好劍的。”


    胡鐵花被一噎,半晌之後,隻能繼續抓自己的頭發,嘟囔道:“也不知道這西方魔教的教主是什麽毛病,金礦銀礦的他不理會,偏生這些年對鐵礦把持得緊,半點不讓旁人沾惹。”


    葉且歌的眉頭跳了跳,忽然對胡鐵花說道:“那胡大哥,你在這裏這麽久了,知道在哪裏能找到那位西方魔教的教主麽?”


    不待胡鐵花開口,葉且歌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也未必需要教主,隻要能找到管鐵礦的事兒的人便好。”


    胡鐵花撐著頭思索了一陣,搖頭道:“西方魔教教主名玉羅刹,此人行蹤詭秘,一身功法更是邪性,據說就連西方魔教中人也很少見過他的真麵目。而很不幸,這鐵礦之事,貌似是此人親自過問的,從不見有什麽管事兒的。”


    “那我們跟著那些運送鐵礦石的,應當就能直接找到玉羅刹的吧?”


    正在這個時候,一道男聲從樓上傳來。換上了老板娘給準備的新衣,陸小鳳的發尾還帶著一點水氣,隻是換過了藥又吃了補氣血的藥丸,這會兒他的臉色要比方才來時要好上不少。


    他從樓上走了下來。那一身輕功應當是極好,所以哪怕他沒有刻意,足下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坐到了葉且歌身旁,陸小鳳將自己方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我們跟著那些送鐵礦的,如何?”


    葉且歌望了他一眼,眼光在他腰間的長劍上流連半晌,這才說道:“你的劍已經很好了,沒有必要再冒這麽大的風險去鑄另一柄,也沒有必要非得跟玉羅刹那樣的人物對上。”


    陸小鳳的手不自覺的撫過自己的劍,眼神中卻帶著一種異常的堅定。他緩慢而清晰的說道:“可是,我想要一柄屬於自己的劍。”


    少年的聲線還有些嘶啞,葉且歌注視著他的眼睛,良久之後,葉且歌點頭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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