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9年的1月,下了第一場薄雪。


    將皮靴上的灰塵刷的幹幹淨淨,沃洛維茨坐在屋簷下,將溫暖的腳塞入了冰冷的鞋中。


    “嘶——”


    他打了一個冷顫,站起來走了兩步,並迅速適應了這熟悉的冰冷與堅硬。


    “我昨天晚上給你織了一條毛線褲,你行李在哪兒?我給你塞進去。”溫柔的嗓音從身後響起。


    沃洛維茨轉過身,卻見懷孕的妻子瑪莎正站在門邊,胖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黑眼圈與紅眼眶。


    “外麵冷,你到外麵來做什麽?”沃洛維茨趕緊拉著妻子走迴房間。


    “我在關心你!”被丈夫抱在懷裏,瑪莎佯裝憤怒道,“等你走了,一到下雪我就到外麵站著。”


    “誒誒,可不敢。”麵對攜孩子以令其父的瑪莎,在士兵們眼中鐵血強硬的沃洛維茨卻是連連告饒。


    在房間的鏤空櫥櫃中,還能看到前天新元節遺留的殘羹剩菜。


    桌子上,還擺著一支燃盡的蠟燭與兩根毛線針。


    客廳的壁爐燃燒著蜂窩煤,一股股暖意包圍著兩人。


    “真的要上戰場嗎?”


    “是啊,大家都上,難道我不上?”


    “你會死嗎?”


    “聖父會庇佑我的,如果我死了,聖孫會接著庇佑你。”


    瑪莎捂住了沃洛維茨的嘴巴:“出發前不要說倒黴話。”


    伸手摸了摸沃洛維茨的胡渣,瑪莎將腦袋埋入了他的胸口:“你能不去嗎?向戰團長求求情,至少讓孩子看一眼父親。”


    “妻子懷孕的軍官和士兵有許多,每一個都不上戰場嗎?”沃洛維茨摸著瑪莎有些炸毛的頭發,“況且這裏的一切都是戰團給的,要是我不去,這房子就要被收走了。”


    “我可以讓我的父親給你兩塊地,咱們還有點積蓄,再建一座。”


    “別犯傻了。”沃洛維茨感覺到胸口有點濕熱的感覺。


    妻子抬起頭,什麽話都沒有說。


    沃洛維茨低下頭。


    瑪莎穿著一身淡粉的連衣裙,高高隆起肚子頂起了輕柔的白色圍裙。


    柔軟而豐腴的麵頰上,一對紅彤彤水汪汪的眼睛柔情而心痛地注視著他。


    雖然什麽話都沒有說,但沃洛維茨卻知道這是無聲的祈求。


    他同樣迴望著妻子。


    自從瑪莎懷孕後,沃洛維茨便把薪水中的大部分,買了各類肉食與藥品。


    一路把原先幹瘦的妻子,喂得跟他一樣重。


    每當妻子抱怨吃不下的時候,他就會信誓旦旦地說:“雖然你隻有一張嘴,但這是兩個人吃。”


    妻子瑪莎是武裝農的女兒。


    在戰團長組織的聯誼會上,他第一眼看到她心髒就差點停跳。


    棕紅色的粗辮子,嬰兒肥的臉蛋,耳朵上別著一朵太陽花。


    和其他人的黃牙不同,她笑起來的時候能露出一口大白牙。


    在到場的近百名姑娘中,不管別人怎麽看,他都認為這位名為瑪莎的姑娘最好看。


    他是被戰友們架著,抬起來,放到了瑪莎麵前,呃呃了三分鍾硬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最後還是這位好心的姑娘主動伸出手,在舞會上與他跳了第一支舞。


    此後沃洛維茨每逢假日或休息,必定出現在瑪莎家門口。


    大概三個月的時間,沃洛維茨與瑪莎便訂了婚,在隨軍牧師的祝福中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軍隊分配的木板房瑪莎並不喜歡,所以沃洛維茨找戰團長批了一塊地,自己建房。


    他所住的這間房,便是他自己和戰友與雇工們一起建的。


    房子看著複雜,但建起來和戰場上修營寨和胸牆差不多。


    用了半年,他建好了自己的房子。


    這間房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一層和二層用紅磚堆砌,砂漿混凝土黏合,三層閣樓則是磚石柱子配木板。


    他們用粉刷了牆麵,又在市場上買來了各種鑲板裝飾。


    屋子還附帶了一個小庭院,打了一口水井,安了水泵。


    建成的當天,沃洛維茨和來慶祝的戰友與上司在門口釘下了一個門牌與郵箱。


    門牌上寫著“沃洛維茨·普森特與瑪莎·普森特之家”,郵箱上則是“黑冠軍第二營地直街13號”。


    隻是搬進去的第一天,他們卻不得不睡在地板上,因為他花光了積蓄打了井,卻忘了買床和家具。


    沃洛維茨的嘴角忍不住掛起一絲笑意,最後他還是狼狽地找團長借了點才買了張床。


    最後由於建房花銷太大,他大多數的錢都拿去還債,每個月隻能存下一點點。


    為了補貼家用,瑪莎就坐在家裏用手紡車紡紗,還在庭院裏開辟了一塊小菜園,養了兩隻雞。


    他們一點一滴,添置了椅子、桌子、衣櫃,買了餐具、燭台與碗碟。


    家具越來越多,房間裏的空間越來越狹窄,擠得他和瑪莎越來越近。


    最終,瑪莎懷孕了。


    於是普森特家最新添置的家具,是一張嬰兒床。


    那個因為洪水失去了所有親人,因為饑餓加入了近衛軍,因為仇恨舉著軍刀哭著衝鋒的沃洛維茨——


    終於,在貞德堡紅楓鄉軍團屬地直街13號有了一個自己的家。


    堂姐德蕾絲雙眼無神的屍體,鋪天蓋地的洪水與廝殺搶食的乞丐,戰場上肉身抗擊騎士的記憶。


    就像是好久好久以前一樣,都快要淡忘在腦海的角落。


    直到沃洛維茨從公報上看到了萊亞人入侵的消息,直到報紙上報道了軍屯區的血淚,直到戰團長的緊急召迴令發出,他才意識到——


    那些噩夢從未離他遠去。


    教會、國王、騎士、萊亞人,一直從未離去。


    他想打仗嗎?


    如果可以,他不想打仗,去和那些他都不認識的人廝殺。


    但如果要他接受他的妻子像德蕾絲堂姐那樣與羊等價,要他接受未出生的孩子像藍血孤兒那樣被榨成葡萄酒。


    那他寧願一輩子在戰場上廝殺,將那些噩夢永遠隔絕在外。


    就像隨軍牧師說的那樣,千河穀是所有人的事情……


    “……而不是僅僅隻是某一個人的事情。”


    沃洛維茨扭過頭,看了一眼眼含熱淚的妻子,他親吻了一下她柔軟而濕潤的嘴唇。


    “老薩托說了太多我聽不懂的聖道派道理,我基本上全都沒聽懂。”沃洛維茨的嘴巴貼在妻子的耳邊,“我隻聽懂了一個,我為明天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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