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忽然跪倒的兩人,霍恩都有些不知所措。


    “聖聯廢除跪拜禮了,你們不知道嗎?”霍恩趕緊示意兩邊的樞密僧侶將兩人扶起。


    “腳滑,腳滑。”老艾迪趕忙解釋,隻是看著地上鋪著的地毯,卻是尷尬地住了口。


    而布蘭登則是老老實實拍拍膝蓋站起,不多說言語。


    “給兩位搬把椅子,咱們坐著說。”吩咐了樞密僧侶,霍恩站起身走到茶台前,“咖啡還是茶?”


    “紅茶就行。”想想剛剛的突然一跪,老艾迪有些臉龐發紅,趕緊輕咳一聲,裝作正經的樣子端坐起來。


    一旁原先粗野的布蘭登則是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低著頭一言不發。


    不管先前在咖啡館裏如何吹牛,可真正看到那個普普通通的黑發青年時,老艾迪和布蘭登還是會手腳發軟。


    趁著霍恩為兩人倒茶之際,老艾迪和布蘭登則偷偷打量起了眼前的辦公室。


    辦公室原本沒有窗戶,牆上的聖父像被打通,換成透明的水晶玻璃窗戶。


    眼前是整塊橡木雕成的書桌,兩側坐著穿僧侶袍的速記員。


    艾迪注意到桌麵擺著三樣東西:帶契卡火漆的信封、美格第商會股權結構圖以及市政廳的年鑒。


    “克勞馥老先生,你的紅茶。”


    恭敬地站起身,老艾迪從霍恩手中接過紅茶。


    重新坐迴書桌後頭,霍恩清了清嗓子:“二位不要緊張,我請你們來,不是宴會但也不是法場。


    我要做的,隻是整頓目前保險業與彩票行業太多的亂象。”


    老艾迪與布蘭登心頭一沉,還是老艾迪率先謹慎地發問:“您想如何整治亂象呢?”


    “我的要求並不高,以保險業為例吧,我想要推行標準保險契約。”霍恩將蓋著火漆印的市政廳文件遞過去,“所有保險必須經過市政廳公證,賠付準備金由聖女銀行托管。”


    原先放鬆了心情,還在喝茶的老艾迪瞬間大驚失色:“不不不,冕下,保險是私人商業行為,您這麽監管,市政廳必定會強行判處我們賠付的。”


    “你們和市民都是聖父的子民,為什麽市政廳不能根據法律公正判決呢?”


    “……有時候,法官並不能理解商業運作的複雜情況。”


    “法官會委托其他立場中立的商人作為顧問,或者幹脆雇傭專精商業法的公證人。”


    “冕下,保險業是一門很年輕的產業,它是如此地年輕……”


    “克勞馥先生的‘十抽一保’和‘保險經紀人’模式很有意思。”見老艾迪不鬆口,霍恩翻開市政廳的年鑒,“去年有近四十位水手的寡婦與母親來市政廳哭訴,說拿不到賠付金。”


    “因為她們不符合要求啊。”


    “是不符合要求,還是根本就沒賣給他們正常的保單。”霍恩突然翻開賬冊,粗麻紙頁間夾著幾張保險單存根,“比如你們的海航意外險中,將在海上被沙蜥命中眉心而死立為最高賠付金額。


    然後減少其他意外,例如落水淹死的賠付率,進而拉平平均賠付金額,讓人們以為能賠付很多錢。”


    汗水從老艾迪的臉頰流了下來,他訕訕笑道:“一定是下麵的那群混蛋幹的!”


    “再比如說,在今年二月霍塔姆郡克朗鎮大火中,你們突然強製取消了所有火場邊緣房屋的火災險,並退迴了購買保險的金額。”


    “額……這是……”老艾迪屁股下凳子像是流滿了岩漿,叫他坐立難安起來。


    “這種級別的大規模撤迴保險,誰有這個權限,你讓他來和我談。”霍恩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可老艾迪卻已然是冷汗涔涔。


    “您知道的,這是商業上的及時止損行為……”


    “那我在絞死你後宣布赦免你的罪,算不算是及時止損呢?”


    “我……我……”


    老艾迪用顫抖的手拿起了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這一口並沒有讓他清醒,反而叫他眯上了眼睛。


    霍恩並沒有催促,反而靠在了椅背上,氣定神閑地喝起了茶。


    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老艾迪睜開眼,堅定而決絕地看著霍恩:“如果您這麽說的話,那我就絕對支持您的提議了,保險業這麽亂,早該管管了。”


    “您能支持我們的工作,實在是太好了。”霍恩笑著為老艾迪又倒了一杯紅茶,“事實上,我們準備在山地地區推動礦難險,或許需要您這樣的專業人才能幫到我們的忙?”


    老艾迪原先強忍著悲痛的臉一滯,片刻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您能說服山地人?”


    “並非說服,我會用報紙造勢‘染血的礦石’,配合諮政院縮緊泥煤供應與鋼鐵訂單,礦主們會老老實實來買保險的。”


    老艾迪心頭一喜的同時神色一凜,要是霍恩在《真理報》寫篇文章《染血的保單》,老艾迪保險社不死也得重傷。


    見到老艾迪屈服,霍恩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老頭看似裝扮樸素不愛錢,但實則最貪財,隻要打在錢財這個七寸上,容不得他不屈服。


    解決了老艾迪,霍恩看向了布蘭登。


    看到霍恩的目光緩緩轉向了自己,布蘭登低著頭,蜷縮著身軀,仿佛試圖隱身。


    “我願意接受市政廳的監管和公證,將彩票獎金準備金存入聖女銀行。”迎著霍恩含笑的眼神,頭皮發麻的布蘭登當即表態。


    霍恩卻是搖頭:“不夠,你彩票有多大利潤,以為我不知道嗎?”


    “冕下,我這才賺錢,我沒賺多少錢……”


    “從下季度開始,彩票利潤的六成劃入公益金。”不由他說完,霍恩將新印製的“教育彩票”樣票拍在桌麵,票麵印著正在修建的鄉鎮小學,“剩餘四成你們自己分。”


    在熒石燈的照耀下,布蘭登的娃娃臉瞬間慘白:“冕下,我和老艾迪不同,我一直在公正合法地運營啊。


    真有人中了獎,我砸鍋賣鐵都要發獎,您這就是在壓製我們的生存空間啊。


    您這麽做,不用您絞死我,我自己就吊死自己了,這行當沒法做了!”


    事實上,不知道出於利益考慮還是剛剛起步,契卡確實沒查到布蘭登有多少黑料。


    就算是有買彩票而餓死的市民,大多也是試圖不勞而獲的人,布蘭登的彩票鋪子不會主動勸說人來買。


    但霍恩同樣有法子來對待混不吝的布蘭登:“首先,你要明白,彩票是賭博的擦邊,我容忍彩票是因為它對於籌集資金和公益福利事業是有利的。


    其次,沒有布蘭登彩票,難道還沒有美格第彩票或者急流市彩票?


    最後,彩票公益化對你同樣有利。


    如果你能夠為公益與教育事業作出足夠貢獻的話,或許會有人因為你的名聲提名你進入諮政院。


    憑你在相關方麵的經驗,或許能夠獲得一個教育委員會的會長或者公益大臣?”


    布蘭登臉上越來越垮的肉忽然提了起來,就好像整個人忽然老了十歲又忽然年輕了十歲一樣。


    “您能夠提名我嗎?”


    “這不在我的職務範疇。”霍恩用硬膠管鋼筆點了點堅硬的桌麵,“而是下瑞佛郡郡長和司鐸長的職責。”


    那就還是聖孫說了算,布蘭登立刻精神起來。


    要是有朝一日,賭坊管事變成大臣,看誰還敢白眼看他。


    和寶貴的大臣之位一比,好像彩票那點利潤也不入人眼了。


    “布蘭登先生,你的想法是什麽?”


    “您知道我,我向來是關心平民們的教育問題的,出錢建設學校,我義不容辭啊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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