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原的守軍還在冰雪與寒冷中掙紮,而可如果視線向西,穿過荊棘園的森林與丘陵,直抵瑙安河畔,卻已然是春暖花開。


    荊棘園北方的諾力山脈以及碎石原,在熔爐高原之間擠出了一條咆哮走廊,也就是熊堡領。


    來自冰海的風渡過海峽,卻無法進入萊亞王國和法蘭王國的大平原,隻能夾著冰雪咆哮在咆哮走廊上。


    而來自西蘭海與翡翠海的海風,就能肆意地裹著暖流一遍遍吹拂在這一片膏腴之地的黃金平原上。


    黎明島的眾人剛穿上冬衣沒多久,便又換成了便宜的千河穀產法蘭貼牌成衣。


    這種粗糙簡陋但價格低廉的成衣,得到了一大批中下層市民工匠的青睞。


    他們既想穿便宜耐用的衣服,又想與普通農夫區別開。


    於是自然就變成了市場上的搶手貨,以及行會強烈抵製的商品。


    黎明島最大的城市,弗吉內斯堡中更是如此。


    隨處張貼的城市法令上,都能看到裁縫行會、衣帽行會、白糖同業公會對“劣質贗品”成衣的痛恨與鄙夷。


    但經濟規律從來不因為個人意願而改變。


    瑙安河支流的蘆葦蕩在春風中搖晃。


    尚未從冬季中複蘇的枯黃葦稈在暮色中痙攣般顫動,這腐殖質發酵的酸味,卻被一縷詭異鐵鏽味刺破。


    一艘平底駁船緩緩從蘆葦叢中駛出,浸透河水的船槳刮擦著肋骨狀船板,十二名搖櫓打手肩胛骨水浪般起伏著。


    而在蘆葦叢後,卻有一雙雙眼睛嚴密地注視著。


    獨眼的拉維爾子爵扭過頭,對著身後的人低聲道:“來了,你們在外圍的崗哨注意好,看到了有可疑人員一定要報告。”


    “放心。”七八個衣衫破爛的流民彎著腰從蘆葦叢中竄了過去。


    用銘刻著模糊的貴族家紋的手杖挑開葦叢,駁船已然緩緩停靠,一名身穿短絨鬥篷的男人站在船艏朝拉威爾示意。


    “好久不見啊,子爵大人。”那鬥篷男子摘下帽子轉了兩圈。


    眼前的這位獨眼男子,便是這個萊亞的一位前子爵,或者說破產子爵。


    實際上,子爵這個爵位並不存在於傳統的封地貴族中,他們隻有公伯男三級。


    子爵向來都是封給公爵的廷臣職位,相當於世襲的官爵。


    強勢子爵能壓著伯爵,而弱勢子爵甚至不如一名騎士。


    可拉維爾子爵作為曾經的莊園子爵,幫助黎明島的幾位公爵大人管理在風車地的莊園與行宮。


    但自從風車地開埠,當地糧價暴跌,物價暴漲,拉維爾子爵父親那一代直接五個莊園全部整破產了。


    於是,拉維爾子爵的屋子就從弗吉內斯堡的內城,搬到了外城,靠著夥同強盜騎士們打家劫舍為生。


    但他作為子爵的爵位仍然在貴族紋章院中,所以鬥篷男仍然要稱唿他一聲子爵大人。


    拉維爾子爵卻沒有那麽客氣,帶上十幾個私兵和流民,便竄到了那鬥篷男子麵前:“貨呢?”


    鬥篷男無所謂地笑笑,側身讓開。


    船艙裏竄出個跛腳少年,抱著陶罐踉踉蹌蹌地跑出,一時失手居然撞在了船釘上。


    裂開的縫隙中,白糖霜瀑布般瀉在跳板上,看得拉維爾極其心痛。


    他揚了揚下巴,立刻就有一個流民撲上去,貪婪地伸出舌頭在船板上的糖霜舔了一把。


    “怎麽樣?”


    “嘶噢噢噢噢。”那幹瘦流民翻著白眼,渾身抽抽著,半天才唿出一口爽洌的空氣,“純度很高。”


    拉維爾點點頭,油膩的胡子上下晃動著:“還有呢?”


    沒等鬥篷男說話,又一名船夫抱著一包成衣走出,捆紮的成衣包裹粘著靛藍染料。


    鬥篷男抽出剝皮刀,成衣包裹的麻袋便在刀下如蛻皮的蛇般滑落。


    靛藍染料在暮光中泛著磷火般的幽光,三十件偷工減料的騎士夾襖豁然展開。


    本該縫銀線的領口爬滿蜈蚣般的粗麻線,左襟的玫瑰看起來就像是矢車菊。


    “最新款式。”鬥篷男拿起一件抖動著,“千河穀的乞丐穿著它能混進領主婚禮,黎明島的行會老爺們卻要為此焚燒整座倉庫。”


    拉維爾是這方麵的專家,他伸手一摸,便知道這是上好的千河穀克拉司布,量大且便宜。


    “怎麽樣?您滿意嗎?”鬥篷男笑起來的時候,身上的鬥篷都在顫動,“如果您滿意的話,我是否能驗貨了呢?”


    “這是在損害我們萊亞人的行會。”拉維爾子爵目光複雜地盯著鬥篷男,“又一個法蘭陰謀。”


    “您可不能這麽說,難道萊亞人沒有穿上廉價合身的衣物嗎?難道您沒有從中牟取暴利嗎?”


    拉維爾子爵臉上一下子糾結起來,從他的萊亞貴族身份來說,他絕對是鄙夷自己所做的事情的。


    千河穀產出廉價的白糖和成衣,法蘭人自己不消化,反倒從瑙安河運到萊亞販賣。


    這些廉價的布匹、紙張、白糖和成衣三個月間便風靡萊亞。


    而各個行會、市政廳以及萊亞王室法院就頒布了禁止的法令。


    可一件本土產的成衣能買兩三件千河穀的成衣了,誰都知道該怎麽辦。


    或許在千河穀成衣的入侵,這些行會甚至罕見讓步,允許裁縫們補貼家用。


    當然,你縫製兩件成衣販賣是補貼家用,縫製三件那就是千河穀短毛了。


    “子爵大人,按照時間,巡邏隊快到了。”沒等拉維爾猶豫出結果,身邊的流民便提醒道。


    這下連猶豫的機會都沒了,拉維爾子爵輕歎一聲,將一袋子金鎊拿出:“一半的錢,你卸貨後,我給剩下的一半。”


    “我們相信您的信用。”鬥篷男壓了壓帽子,船夫們便開始搬運。


    而拉維爾低唿一聲,三十步外,十六匹馱馬正在泥灘噴著響鼻被拽出來。


    白糖擠壓著發出積雪壓斷鬆枝的脆響,馱馬鞍囊被成衣逐漸撐出棱角分明的腫塊。


    最後一件成衣壓上馬背時,瑙安河也即將進入黑夜,那是走私船最好的掩護。


    “合作愉快。”鬥篷男主動伸出了手。


    而拉維爾子爵同樣伸出了缺了小指的右手:“合作愉快。”


    當鐵指套與鬥篷男的銀戒指即將相碰的瞬間。


    一聲異響在眾人耳畔響起:“嗤!”


    弩箭貫穿身體的聲音像撕開一匹浸油的綢緞。


    另一邊,鬥篷男脖頸爆開的血花比貂絨更豔麗,他試圖捂住傷口的動作,恰好把銀戒指推進了斷裂的血管。


    “巡邏隊,是巡邏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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